古老的大榆树下,一对老夫妇守着一张茶桌,一摞黑瓷碗洗得透亮,老妇人手执蒲扇,不时摇几下,驱赶着偶尔飞来的苍蝇,嘴里不停的吆喝:“喝茶来,一分钱一碗!”
老头儿忙个不停,不时从大榆树西边的房过道里的碳炉上拎来一铁壶冒着白汽的开水,倒进蒙着洁白笼布的黑色泥瓦罐里,然后倾着身子听从大鼓场里传出《薛刚反唐》的唱腔声。
一天,天色渐晚,远方天空传来阵阵呼隆隆的雷声,七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眼看一场大雨就要来临,老太喊:“老头,咱把茶桌搬过道里去吧,要下雨了。”
老头正听得热闹,嘴里答应身子不动,老太太一边搬椅子一边咕呶:“死老头,成天听不花钱的唱,一听就入迷,快点,雨点子大了。”
老头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想去提水罐,忽听离大榆树不远的腊条棵边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老头喊老太:“唉,你听西边有小孩哭声,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正从屋过道回来搬茶桌的老太听罢,“唉,还真有小孩哭声,谁这么粗心丢了孩子。”老太边叨叨边向腊条棵边走去。
老太六十多了,一向心善,此时豆大的雨点敲打着腊条棵叭叭响,老太抱起地下小孩用褂襟遮住往家走。
雨点扑打着地面,不一会地面上水泡泡成堆凸起,地面渐渐出现水汪汪。
老太太进屋掀开大褂襟,看了看刚才还在哭,现在正睁着眼盯着老头老太太看的孩子,孩子小嘴一咧又要哭。老太太说:“赶紧兑点温水喂喂,谁这么粗心能把孩子丢了呢?”老头兑好温开水递给老太,孩子太小怎么喂?老太让老头从糖罐子里把小勺拿来,一点一点喂一阵,孩子咧开嘴笑了。
外边的雨哗哗的下,远处雷声轰隆,怎么找孩子父母?
这对老夫妇,都年过六十,女人二十四岁时怀过孕,她去运河边洗衣服时,不小心滑到水里,回家后小产,从此就再也未能怀上,心想命中无儿莫强求,就这么过吧,现在拾的这孩子是谁的呢?
孩子又哭了,手扒腿蹬,老太太取开包孩子的灰布,尿湿了,小鸡鸡红红的,老公俩喜得手脚无处放。
老太太吩咐老头,快把你的大裤衩拿来给孩子包上,等雨停了咱再去找他爹娘。
一天一夜的瓢泼大雨,天亮了还没停,大运河里的水拍河两岸,县防汛指挥部防汛人员很快出现在运河大堤上,大堤上的防汛小屋里挤满了避雨的人,老头的岗位就是离运河大桥不远的那间小土屋,干天地晴时早晚去看看河水,汎期到时,一天二十四小时不能离岗,都是老太太送饭吃。
现在添了个负担,这小孩是谁的呢?说来有缘,老太太泡烂煎饼喂他,他也吃得香甜,大约有四五个月了吧?怎么办呢?
邻居焦婶劝老太:“呼大姐,不如你留下吧,这年头大家一日两餐都困难,八成是这孩子爹娘故意丢的,养不起了呗,您老公俩少儿无女的,大哥月月还使公家两个钱,能喂得起。”
一语点醒梦中人,呼廷芳觉得这主意不错,大碗茶照卖,一边喂养这孩子一边不停地打听孩子父母是谁。
报户口得有个名啊,胡老头找大榆树唱大鼓的老李给孩子起个名字,老李张口就来,小名就叫运来,学名叫胡运涛,他来自哪里不知道,但是靠在运河边拾来的,时来运转该他有福,运河水滔滔荡荡,浪涛汹涌,胡运涛将来有运气做大官。
胡老头大喜,摆了一桌庆功酒,欢天喜地谢了街坊邻居和几个唱大鼓的艺人,算是名正言顺收养个儿子。
这个运来真好运气,七岁进学校读书,跟吃书的样,学啥会啥,从小不缺吃穿,条件虽优越但爹娘从不娇宠他,一路绿灯直到考上南京政法大学。八十多岁的胡头和呼老太身体健朗,全力供运涛读完研究生,运涛长得身高体壮,仪表堂堂,谈了个对象也是政法学院研究生,结婚一年后喜得一子,出生时八斤半,胡老头老公俩喜得天天合不上嘴。
一天,来了一位三十五六岁的山东口音男子,打听大榆树和大鼓场的位置,九十岁的焦婶正在老大鼓场旧址上与人闲聊着过去的老呱,见这个小伙子一身制服,干部模样,浓眉大眼细高条,一口浓重的山东侉腔,便搭讪道:“你打听的大榆树早就没有了,老大鼓场现在都改成了商铺,你有什么事吗?”山东男子见老大娘年纪虽老,但口齿硬朗,记忆力清晰,便说了一段故事。
他说受母亲之命,来找二十八年前丢在大榆树的腊条行边的弟弟,不知弟弟死活。焦婶细细打量这个男子一阵,问他:“你找弟弟有什么纪念物吗?你弟弟身上有什么标记吗?”男子从脖子上取下一枚铜钱,给老太太一看说:“俺娘当年丢俺小弟时,在他脖子上也系了一枚铜钱,用得是绿头绳,和我身上这枚铜钱一样,都是乾隆通宝,在宝字下边有一小小豁口,当时俺娘带着俺姐俺弟,四口人逃荒来到大榆树这边找俺姨妈的,转了两天也没找着,已经两天没要到吃的了,俺娘怕四个月大的弟弟饿死,狠狠心把弟弟丢在腊条行边,听这里有唱大鼓的,人多,心想凭弟弟的命吧,遇到好人收留或许能活下来。”
听完这个故事,焦婶一拍大腿,乐得没牙的嘴咧多大笑了说:“算你运气好,问对人了,你那个弟弟现在可抖了,法官呢,呶,南街那两层半小楼就是他的家,正巧他这几天来家休假,你去找老胡家,独一家有法官的。”
山东男子谢了焦婶,给她老人家留下一袋子山东特产薄皮山栗子,千恩万谢地去了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