邳州运河知多少(5)——运河浊浪,千年水患与军阀铁蹄下的苍生劫

作者:高波

邳州运河知多少(5)——运河浊浪,千年水患与军阀铁蹄下的苍生劫

当1935年的秋汛撞开运河堤坝时,邳州百姓看见的不是秋水共长天一色,而是浊浪如黄龙破闸,瞬间吞噬了下邳城垣。自隋唐贯通南北的大运河,在此刻露出了它狰狞的本相——这条被封建王朝视作“国之血脉”的人工长河,在政治腐败与战火蹂躏的双重碾压下,正将千年水患凝成一场席卷苏北的浩劫。

一、天崩地裂:自然之力撕开的苦难图谱

明清两代的邳州方志上,115次重大水患如墨点泼洒,其中清代60次洪灾像重锤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明英宗天顺八年(1468年)秋,李东阳乘船经过邳州,眼前是“河水秋夕北,狂澜互相吞”的惨状:运河故道被洪水冲决,浑浊的浪头卷着苍崖根系,将田垄上的青苗连根拔起,漫入农家院落时,连屋脊的蒿草都在浊流中浮沉。这位诗人停舟问吏,只见到“城小民贫”的凋敝,而更触目惊心的是“河流失故道,散入农家村”的绝境——洪水像脱缰的野马,在邳州大地上肆意切割,将这片“洪水走廊”彻底变成泽国。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的戊戌水灾,邳州文人吕家骥在《戊戌邳州大水歌》中写道:“八月涛声吼地来,城郭荡析如浮埃。”次年己亥灾荒,他又以“树皮食尽食草根,路有饿殍无人收”的诗句,记下大水过后的人间炼狱。那些被洪水泡胀的粮仓、在浊浪中飘摇的草屋、扶老携幼逃亡的流民,构成了运河灾难史上最沉重的注脚。而1935年的那场洪水,更是让萧乾的《流民图》留下泣血记录:“宿羊山麓之哀鸿,邳县至宿迁运堤漫绝,洼地悉成泽国”——当运河堤坝轰然坍塌时,苏北平原上的村镇如同被巨手揉碎的沙盘,麦垛与棺木在同一波浊浪中沉浮,婴儿的啼哭与老妪的哀嚎被风撕碎,散落在逃荒者褴褛的行囊里。

二、河政崩坏:封建王朝的溃堤之兆

大运河的灾难从来不是单纯的自然现象。从隋唐至明代,当国家政治经济中心东移,运河走向由东西横贯转为纵贯南北,流经邳州的河段也从南部横穿变为西贯全境。这本是水利工程的壮举,却因封建专制的腐朽逐渐沦为隐患——王朝将运河的漕运功能视作“国之大计”,却在吏治败坏中任由河工经费被层层克扣。明代隆庆年间,河道总督万恭曾痛陈:“河官以浚河为欺,以筑堤为奸,以开渠为利。”当治河变成贪官污吏的捞金工具,堤坝自然成了“纸糊的屏障”。

清后期的河政更是糜烂不堪。道光年间,每年用于运河治理的经费高达数百万两白银,却有十之八九流入官吏私囊。1855年黄河改道北徙,运河徐州段逐渐淤塞,清廷竟因国库空虚而无力疏浚,任由这条“黄金水道”沦为“害河”。邳州境内的运河故道上,随处可见“堤高河低”的危险格局——百姓被迫在河滩上筑房垦田,形成“地上悬河”的致命隐患,而官府对此视若无睹,只在漕运时节强征民夫草草修茸,留下“年年修河年年决”的死循环。

三、军阀铁蹄:乱世烽烟中的河殇加剧

1912年封建帝制崩塌,却未改变邳州“泽国”的命运。从北洋军阀到民国政府,派系混战的炮火取代了王朝的苛政,让运河治理彻底陷入瘫痪。1920年代,直皖战争与江浙战争的战火蔓延至苏北,军阀孙传芳的部队为阻断对手,竟在邳州运河段扒开堤坝“以水代兵”;1930年中原大战期间,冯玉祥部与蒋军在运河两岸拉锯,将沿岸的防汛物资充作军资,甚至强征治河民夫充军。萧乾在《流民图》中记载:“河工局的砖石被拆去修碉堡,防汛的麻袋里装的是军粮,当洪水来临时,百姓只能用身体去堵决口。”

更残酷的是人祸与天灾的叠加。1935年洪灾爆发时,国民政府正忙于“剿共”内战,运河水利委员会形同虚设。邳州百姓跪在县衙前请求开仓放粮,得到的却是“擅动官粮者以通匪论处”的恐吓;而军阀韩复榘的部队却在灾区强征“河工捐”,声称“治水即剿匪”,实则将钱款用于购买军火。当洪水围困邳州城时,城内驻军竟用沙包封堵城门,任由城外百姓在洪水中呼救——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芦席、木箱,载着奄奄一息的灾民撞向紧闭的城门,却只换来城楼上冰冷的枪口。

四、浊浪深处:流民图里的血泪史诗

在这场跨越千年的灾难中,邳州百姓的苦难被刻进了历史的年轮。明清时期,每遇洪灾便有“鬻子卖女”的记载,光绪年间的大荒甚至出现“人相食”的惨剧;而民国时期的灾荒更因战乱而加剧,1936年春,萧潜见到的是“树皮剥尽,草根掘绝,流民扶老携幼,日毙数十人”的景象。宿羊山一带的逃荒路上,母亲将孩子绑在门板上顺水漂流,自己却因体力不支沉入水底;运河故道的浅滩上,饿殍被野狗拖曳,而活着的人连掩埋的力气都没有。

那些被洪水冲垮的村庄,名字里都浸着苦涩——“淹子村”“落汪庄”“沉水集”,每一个地名都是一场灾难的注脚。李东阳笔下“停舟问官吏,于兹见疲氓”的叹息,在民国时期化作更悲怆的呐喊:当运河水退去,留下的不是沃土,而是覆盖着厚厚淤泥的废墟,以及在废墟上扒寻谷种的、形容枯槁的农人。他们不知道,这场灾难的终结,要等到一个真正为民治水的时代来临,而此刻,他们只能在军阀混战的枪炮声中,望着浊浪滔天的运河,把眼泪咽进肚里。

五、河患未已,待看新天

当1949年的曙光穿透运河上空的阴霾,邳州百姓才真正迎来治水的希望。那些被军阀炸毁的堤坝、被贪官侵蚀的河政,终于在人民政权的手中得到彻底整治。但回望历史,大运河在邳州留下的不仅仅是漕运的繁华,更是一部浸透血泪的灾难史——它见证了封建王朝的腐朽,军阀混战的残酷,以及普通百姓在天灾人祸面前的坚韧与悲凉。如今静静流淌的运河水,仍在低声诉说着那些浊浪滔天的岁月,而河岸边新栽的杨柳,正用翠绿的新芽,为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书写着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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