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匹褪色的蓝绸缎,轻轻覆盖在河面上。我站在新修的大桥栏杆前,望着脚下钢铁铸就的灰白色长虹,忽然听见河水深处传来一声喑哑的叹息。那是古渡口残存的呼吸,是千年光阴在混凝土缝隙间渗出的水渍。而我手中,那张褪色的旧船票,正静静地躺在掌心,仿佛是时光寄来的信笺,提醒着我那些被岁月掩埋的故事。
一、苔痕深处
古渡口的台阶早被河水吞进了肚里。记得从前那些青灰条石总在晨雾里若隐若现,覆着墨绿的苔衣,像老人手背上蜿蜒的血管。老槐树佝偻着腰身,枝桠间悬着褪色的红布条,每阵溜河风掠过都扬起细碎的絮语。渡船的木桩子深深扎在淤泥里,系缆绳的凹痕已磨出玉质的光泽,是无数双手掌与绳索反复摩擦的私语。
摆渡的老艄公总爱在船头摆个红泥火炉。铁壶喷着白汽时,他便摸出油纸包的花生米,一粒粒数着吃,仿佛在数沂河河水里的粼粼波光。船板被岁月打磨得温润如玉,缝隙里嵌着暗红的铁锈,是当年艄公们补船时滴落的桐油与朱砂。春汛时节,河水会漫上最后一级石阶,在青砖墙上留下深褐色的吻痕,像极了我幼时用瓦片在城墙上刻下的歪扭字迹。
我手中这张旧船票,是多年前从古渡口买下的。它早已褪色,边缘微微卷起,背面还印着模糊的日期和渡口的名字。如今,它像一片被时光遗忘的叶子,躺在我的掌心,却依旧能勾起那些遥远的记忆。古渡口的石阶、老槐树、渡船的木桩,还有艄公的红泥火炉,都随着这张船票的脉络,重新浮现在眼前。
二、摆渡光阴
那年梅雨绵绵,我攥着这张旧船票挤上吱呀作响的乌篷船。船舱里坐着穿蓝布衫的绣娘,膝头竹篓里堆着五彩丝线;戴圆框眼镜的教书先生正往泛黄的线装书里夹银杏叶;穿对襟短衫的老者抱着青花瓷坛,坛口封泥上还沾着酒坊的红印。船身随波轻摇,老艄公的竹篙点破水面,惊起白鹭掠过芦苇荡,翅尖抖落的银珠在雨帘中划出弧光。
船至河心,忽有穿月白衫子的姑娘掀帘而入。她发间别着新采的栀子,湿漉漉的花瓣贴在鬓角,衣襟上洇着深浅不一的雨痕。众人不约而同往舱内挪了半寸,让出一块干燥的船板。她屈膝坐下时,怀里的油纸包散开一角,露出青团上艾草的纹路。那一刻,整条船都浸在清甜的草木香里,连雨打篷顶的嘈切都成了优雅小调。
我紧紧攥着那张旧船票,仿佛它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船行至对岸,我回首望去,古渡口在雨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幅被水墨洇染的画卷。而我手中的船票,也在这场雨中,被岁月的潮水浸湿,留下了时间的痕迹。
三、余音绕梁
如今的钢索斜拉桥在天际划出凌厉的弧线,桥墩上的射灯将夜色烫出窟窿。穿荧光运动服的青年踩着滑板呼啸而过,外卖骑手的保温箱在车流中忽明忽暗。只有桥头卖麦芽糖的老汉还记得,他支摊的柏油路面下,埋着古渡口最后一块界碑。
某个深秋傍晚,我在桥畔遇见拄杖的白发婆婆。她颤巍巍地从布兜里掏出个铜铃,系在桥栏上。河风掠过时,铃舌轻叩铃壁,发出沙哑的叮咚。“这是当年渡船启航的讯号”,老人混浊的眼里泛起泪光。暮色中,无数半透明的影子从河心升起,提着马灯的书生,扛麻袋的脚夫,戴斗笠的渔娘,沿着无形的台阶拾级而上,消失在绯红桥体的阴影里。
我站在桥头,手中依旧攥着那张旧船票。它早已失去了实用的意义,却成了我与古渡口之间唯一的纽带。桥下的河水依旧流淌,仿佛在诉说着那些被遗忘的故事。我仿佛听见艄公的竹篙搅碎满江星斗,绣娘的丝线在夜空织出虹桥,教书先生诵读的之乎者也化作成群流萤。而我手中的船票,也在这一刻,仿佛被时光重新赋予了生命。
四、月下潮
子夜时分,我独自绕过施工围挡,踩着湿润的泥沙走向河滩。月光给废弃的桩基镀上银边,混凝土裂缝里钻出几茎芦苇,在风中摇晃着毛茸茸的穗子。河水漫过脚背时,忽然触到某块温润的异物——半枚残破的青瓷片,断口处还粘着暗红的朱砂。
对岸银杏树的光在天幕晕染出诡异的黝黑,而我分明看见,在真实与虚幻的交界处,乌篷船的轮廓正从月光里显影。老艄公的竹篙搅碎满江星斗,绣娘的丝线在夜空织出虹桥,教书先生诵读的之乎者也化作成群流萤。古渡口从未消失,它只是潜入时光的暗流,在每个怀旧的灵魂里靠岸停泊。
我蹲下身子,轻轻拾起那片青瓷片,它与我手中的旧船票一样,是古渡口留给我的礼物。河水汤汤,带走了石阶、渡船与铜铃以及艄公的号子,却把某种更永恒的东西沉淀在记忆的河床。当机械轰鸣惊飞最后一只沙鸥,我轻轻合拢掌心,那片带着体温的青瓷,正在月光下泛起幽微的涟漪。
五、旧船票的归宿
多年以后,我再次站在新修的大桥上,望着脚下钢铁铸就的灰白色长虹。河水依旧在桥下流淌,古渡口的呼吸却已变得微弱。我手中那张旧船票,早已被时光磨得发白,却依旧紧紧攥在我的掌心。它是我与古渡口之间唯一的纽带,是我对过去的怀念,也是我对未来的期待。
我轻轻将旧船票放入河水中,看着它随着波浪漂向远方。古渡口的石阶、老槐树、渡船的木桩,还有艄公的红泥火炉,都在这一刻重新浮现在眼前。它们是岁月的见证,是时光的馈赠,是我们心中永远的港湾。
古渡口从未消失,它只是潜入时光的暗流,在每个怀旧的灵魂里靠岸停泊。而我手中的旧船票,也在这片河水中,找到了它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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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渡口,遥远吗?不遥远,恍惚间,似曾在昨日,还在运送着两岸往来的人。
渡船的柴油机发出“突突突”的轰鸣声,仍在耳际回荡。随着柴油机头有节奏的声响,烟囱喷出缕缕黑烟,随风飘扬,散去……
前行的木船晃荡晃荡,不疾不徐,不矜不盈。船上的人,感觉柔和的富有弹性,漂浮感十足。经常坐船的人望着水面泛起涟漪,表情凝重,神态自若。初次坐船者,闻着刺鼻的柴油和黑烟混合物,不习惯,难接受,不禁皱起眉头;在摇晃的船上,心是忐忑不安。
耳边的风呼呼刮着。迷路的一两只鸥鹭低空飞行,或贴近河水,或展翅飞得高点,与水面若即若离。在不知不觉的晃晃悠悠中,好奇人还没有来得及看够河面的景象,便到了对岸。下船后,恋恋不舍,腻腻歪歪,伴随着无比的遗憾,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看,如今的古渡口,今非昔比,已经物是人非。混凝土浇筑的跨河大桥,壮观气派的很呦!反之,桥下不远的古渡口,茅草丛生,散落的旧物件,破烂不堪。孤伶,荒芜。
古渡口从前的忙碌场面,一去不复返。记忆里的古渡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古渡口,遥远吗?不遥远,恍惚间,似曾在昨日,还在运送着两岸的人。渡船的柴油机发出“突突突”的轰鸣声,仍在耳际回荡。随着柴油机头有节奏的声响,烟冲冒着缕缕黑烟,随风飘扬,散去。前行的木船晃荡晃荡,不急不慢,柔和的富有弹性,漂浮感十足。经常坐船的人望着水面泛起涟漪,神情凝重。初次坐船者,闻着刺鼻的柴油和黑烟混合物,不习惯,难接受,不禁皱起眉头。在不知不觉的晃悠中,还没有看够河面的景物时,便到了对岸。恋恋不舍,念念不忘,遗憾的心油然而生。如今的古渡口,今非昔比,已物是人非。跨河大桥下面的古渡口,茅草丛生,散落的旧物件,破烂不堪,哪有往日的模样。孤伶,荒芜。古渡口的从前,只能永远地留着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