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走马上任
(11)瑛子在家休息两天,起来活动一下,觉得没啥处不舒畅,腰也不疼了,这天做完早饭,把女儿打发上学走了,把小海小河送到我母亲家,她跟队长去公社参加三干会去了。
所谓“三干”会,即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基层干部会,大会动员如何抓好今年“四夏三抢"工作,“四夏”即夏收、夏种、夏管、夏分;“三抢”即抢收早稻,抢插晚稻,抢管棉花,生产队干部是基层组织,直接和社员一起战天斗地,流汗拼搏的带头人,领了任务回家就要付诸实践的。
按说生产队有文化的姑娘、媳妇多的是,瑛子扁担长一字也不认得,凭什么有资格当选为妇女队长,大家说她人缘好,能吃苦耐劳,干活不躲奸卖滑,在姊妹娘们中间有一定威信和凝聚力,穿着干净,长得俊气,招人喜欢。
我听说她当了妇女队长,担心她干不了,自己带三个孩子,又得办饭,哪有精力去担那份责。瑛子很自信,她说;“不就是带头干活嘛,不当这个官我也没闲着,又不拿队里补助,该怎么干还怎么干,怕啥的?”
确实,没出嫁时就是共青团员,嫁进我家,我是人民教师,思想本来就不落后,有个“官”帽头上一带,干活更卖力了。
一九七七年十月,国家恢复了停招十年的高考制度,我们“老三届”毕业生特殊优待,可以和应届毕业生一样参加高考,我有点心动,决定试一试。
从毕业到现在,虽说带了几年小学附设初中班的课,只是教语文,数理化早以陌生,离高考日期近,我又带初二毕业班,没时间坐下复习功课,抱着有枣无枣打一杆的思想,仓促进了考场,除了语文试卷还能应付一下,数学,政治,史地生稀里糊涂做下来,自己知道没希望录取,出榜了,果然名落孙山。
一九七八年夏季还招生,机会还有,这时我下决心再拼搏一次。
大年三十晚上我和瑛子一起包饺子,我说了今年再考一次,不知她怎么想的,不愿我参加考试。
她生性率直,半真半假开玩笑地说:“人还没丢够?三十多岁了,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你不想要了?”我说:“好不容易赶上这班车,考试试呗,要是考上了,户口能转公办,吃商品粮,拿财政工资,不好吗?您娘几个也能跟着沾沾光!”她嗤之以鼻,说:“哼,你考,若能考取了,今后你吃一碗我给你盛一碗。”
我被她鄙夷不屑的神态激怒了,我一拍案板说:“哼,考给你看看,今年非考上不可,到时说话得算话。”
或许她是激将法,也或许她怕我考取走了,这一摊家务都落在她身上,她担不了,反正心神不安。
寒假开学后,我找了一本去年高考的综合试卷习题集,开始一门一门攻关。
一九七八年,教育战线刚开始拨乱反正,新华书店也没有教辅书,我的高中数理比课本都被邳城我二辈老表王乐善拿去复习了,他是炮兵某部退伍军人,也是“老三届”,当年我高三时他高一,去年高考,没有课本怎么复习,我的都被他借走了,上学时他就聪明,复习几个月,一炮打响,考上华东某军事院校走了,课本也给我丢光了。
我就啃住这本高考综合试卷,一科一科地做了一遍,报考文科,不考理化,语数政史地生必考。
我当时正代一个初二毕业班的语文课,有空就看书做题,工作学习两不误。
一九 七八年的高考时间是从七月二十到二十二,共三天,我复习了一百天,一本综合试卷做了两遍,又在官湖中学找来时政材料,抽空就死背硬记。
下半夜起来推磨,瑛子刷好磨,备好材料,我擎掌磨棍助她一臂之力,刮糊子刷磨抱柴烙煎饼,一系列活都是她包了,挤点时间,我就背政治和史地生资料。
七月二十日那天,瑛子把三个孩子都托派给母亲,陪我去“赶考"。
考场设在官小二埠,我邻边坐的考生都是应届的孩子们,我这个“范进”之流进去后,真有点不好意思。
那天真热,考场内如蒸笼一般,热汗珠子顺着胳膊往下滴,我不抬头,不管邻边考生怎么焦急,我只管思考试卷上的问题。
上午考语文结束,自我感觉不错,瑛子在大门口等着,也是热得大汗淋漓,中午休息两个半小时再考,我和瑛子没回家,我们来时带着煎饼了,找片阴凉地休息吃饭。
下午的考试还是热,好不容易坚持下来,我和瑛子步行八里地才回到家,她不问我考的什么,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瑛子又投身到沤绿肥活动中,带着那班姊妹娘们铲草皮,挑水灌粪坑,掺青草和人粪尿,搅拌着让粪池里混合物发酵。
这是又脏又臭的活路,她以身作则脱光脚巴站在池中绞绊,雪白的细长腿被沤得尽是红点点,痒痛钻心,瑛子不在乎。
(12)主动流产
一九七八年九月初的一天,在官湖中学上高中的胡广胜给我送来一份体检通知单,这预示着这次高考有被录取的希望了。
消息传开,生产队里一片沸腾,瑛子被“花木兰,穆桂英”们包围了,纷纷向她祝贺,说她从此可以“一步登天”了。
在那个年代,村里有人考上大学可不是一般的轰动,哪怕考的是小中专也被认为是考上了大学,贺喜,办酒席,忙的不亦乐乎。
这份佳音影响很大,瑛子心里暗暗高兴,她和我打的赌(吃一碗盛一碗)将兑现,我暗暗笑了。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二十几号,我接到正式录取通知书,学校不让我再上班了,回家准备上学去。
此时一件严峻的大事摆在面前,瑛子已怀孕两个多月了,是生还是流?
若留下来,也行,计划生育政策刚宣传不久,绝育措施执行的还不严厉,但我上学走了,再生就四个了,她一人带不了,最大的才刚十岁,面临生产队繁重的农活和家务活,比如麦口铲麦茬,秋天刨玉米疙瘩,晒山芋干……,这些活能把一个健康的劳力累趴下,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流产,瑛子下定决心,我带她到了官湖医院妇产科,我学生也是我本家妹妹富荣给她作的手术,对瑛子说:“二嫂,是男孩,流了多可惜。”瑛子毫不犹豫,响应上级计生号召,流吧!
人不知鬼不觉流了产,她怕人知道,三天后就参加了抬汪泥劳动。
大约一个月后吧,公社计生办公布落实计生政策的数字,大队妇联主任怎么也对不上号,怎么多一个妇女流产的名额,是一队瑛子,还是主动流的。
大队支书给队长下令,奖励物资和工分,队长亲自上门送去30斤黄豆(可换豆油),记50个工分,还表扬瑛子:“二妹,你这个妇女队长当的好!起带头作用不张扬!”
瑛子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三十日上午八点多,瑛子背着被包,提着网兜(装脸盆和暖水瓶),我被着日用品包,去了白埠汽车站。
妻子送郎去读书,三十二岁的我一路没少嘱咐她,少拼命干活,多照自己的身体和孩子,咱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两年我毕业后,工资高了,就不怕再透支了。
瑛子深情地告诫我:“家里的事你不要掛虑,我能干多少是多少,别多想其它烂事。”
从此,繁重的家务都压在瑛子一人肩上,她又累出一身毛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