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太、四老太搬走后,胡大房只有三老太一个人留在这儿。一天,白米镇据点上的伪军(俗称野九旅)来了几个兵,将三老太吊起,嘴上用棉花团塞住,用烟头烫她,要她交出金银财宝来。拷打了一阵后,一无所获,几个匪兵用袋子将荷花缸里存留的锞儿灰(锡箔灰)装走了,说那里面可化到锡卖钱呢。
三老太死于1944年,当时70多岁。胡树珍是三老太堂侄孙女,家住胡大房圆沟西边丁家巷。笔者前后四年八次采访过胡树珍。她说,三老太一贯信任佃户沐有山,想不到此人恩将仇报,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沐有山汇报白米镇据点上的伪军,说胡大房藏有金银财宝,并要求伪军搜到财宝后跟他合分。结果,白米镇据点上几个伪军到胡大房来搜金银财宝。他们发现暗室门打不开,就多人合抱一根大木头冲撞,才砸开门。暗室里面的黄豆、豆饼、鸡蛋、猪油等被洗劫一空。几个伪军还拿着鸡蛋到圆沟西边的姚常寿家煎着吃。李文瑞的金银首饰和一根金条也不翼而飞。三老太为这事伤心欲绝,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本家侄子见此状不安慰反火上浇油埋怨三老太:“这下子弄得好啊。嫡本家侄子问你借个地方放东西你都不肯,你把佃户当人,不把嫡本家侄子当人呢!” 三老太本来性子就急,听了这话,当时在厅屋里急得直跺脚,跳了三跳,呕血而死。
三老太的棺材很大。据邻居周素琴回忆,当时她已经16岁,长大成人,三老太的棺材停放在地上,齐到她下巴。三老太盖棺封钉时,有一个钉名为子钉,意在子孙发达的钉,长约六七寸,上方呈扁圆型。因为胡增钰是三老太的嗣子,因此胡增钰备红包、分毛巾跪请尊长“执钉”,匠人接斧头说“合子”。响钉封棺时,胡增钰以一发绺,放了一点披麻,包在纸团内,合上钖箔纸锞儿,戳到子钉上部,称为挽钉。
三老太去世前一年,还为胡大房办了一件大事。胡大房四周的护庄河是在三老太的公公胡树铭手上开挖的,由于年深日久,护庄河积淤很多。1943年冬,三老太主持对护庄河进行了拓宽拓深。几十个挑河的民工就睡在照厅里。据老人们传说,民工们睡到半夜后,睡不着觉,起来抽旱烟,听到屋上有揭瓦的声音,有拿锤子敲山板的声音,有十几个美妇人在东房间里搀桌子搬凳子的声音,有吱吱喳喳说话的声音,有搭鞋子的声音……民工们吓得头钻在被子里连小便也不敢出来。那天夜里,沐春和因躲壮丁和姚观祥、顾宝旺一起睡在堂屋东边的牛棚里,三个人也听到了堂屋里的声音。第二天天未亮,沐春和连套裤也没来得及穿,拎在手上,就慌慌张张地逃回圆沟南边的家。天大亮后,人们到堂屋东房间一看,桌椅原封不动。大家揣测说:闹鬼是个不祥的预兆,胡大房要出事,两年后果然应验了。
三老太死后“六虞”(即六七)这一天,胡家举办了隆重的祭会。这种祭祀仪式在解放后,随着地主资本家剥削阶级的消灭已经失传了。举办三老太祭会的这一天,胡增鑫、胡增麟、胡增钰、胡增金堂弟兄四人全参加了。
自从1920年胡炳衡,1923年胡炳华去世后,二十多年间,胡大房全靠三老太撑持,三老太功不可没。三老太的继承人25岁的胡增钰,早就想在三老太“六虞”这一天好好地办祭会。由于黄炳芝是大老太的娘家侄儿,又会跑祭,在他的张罗下,胡增钰事先约了祭客,祭会这一天作为孝子又登门拜请。
祭神如神在,祭祖如祖在。三老太“六虞”这一天,一走进胡大房吊桥,就看到胡大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进进出出的大小人等一色缟素。胡大房大门口高大醒目的大插牌上贴着门状,上面写着报丧词。胡大房前后三进的大门(包括正厅屏风的门)洞开,两个天井里全搭起了雨篷。照厅和正厅之间天井里放着两个用木头做的猪羊亭,上面放着琉璃做的整猪整羊。厅屋里摆着两张方桌大的果棚,果棚里陈列着琉璃做的桃、梨、苹果等各式时鲜果品。
三老太的灵柩很大,是“兜底三”, 停放在第三进的堂屋里,两旁高悬着白色的帐幔。灵柩前用豆油香草点着铜制的高杆儿的七灯,灯下摆着末香碗(敬引灵魂归来的香),灵柩前设着祭头,上面有花草、假山、盆景等。在厅屋到堂屋两边,是祭品陈设所,摆满了祭菜。
参加祭会的祭客都是当地的文章高手、秀才、塾师或有功名的人。他们头戴礼帽,穿着深蓝色的杭绸,袖口很宽,盘着金领的对襟褂子。褂子上用布盘成纽扣,有的盘成琵琶扣,有的盘成双排扣,配上服装色彩,增加了衣服的韵律,显得温文尔雅, 雍容华贵,生气勃勃。祭客有通、读、引三大职务,各司其职。在祭品陈设所两边,一边设鼓,一边设典。一切准备妥当,祭会开始时正通喊“打……围”,这声音很高,两个字之间拉得很长。正通喊过之后,两班吹手,一班粗乐吹唢呐、叽呐、敲大锣、小锣;一班细乐吹笙、箫、管、笛。接着正通又喊“发鼓三通”,敲三次鼓后,副通喊“鸣金十二”,鸣金时的敲法是“紧三慢三,紧五慢一”。然后正通喊“大合乐”。大合乐奏“将军令”。接着祭客行香礼,16个祭客手捧40厘米长,20厘米宽的红漆香盘,盘上放着六角形、八角形、方形的铜香炉,香炉里燃着袅袅芸香。祭客走马灯似的在灵柩前跑着“蝴蝶穿花” 、“满天星”、“八结儿”、“铁绳股子”等样式,跑过后随即满屋飘香。与此同时,各种音乐声起,演奏“苏武牧羊”、“八段锦”等。
在跑香之后,正通喊“引孝子出灵帷”。只见茶传搀着躬着腰的胡增钰从灵帷后面出来,按照“五服”(古时后丧服按跟死者关系的亲疏分为五种,指高祖父、曾祖父、祖父、父亲、自身五代,后来用出没出五服表示家族关系的远近),他身穿未滚边的麻衣,腰束草绳,脚蹬草鞋,头上戴着用纸糊成,两边挂着棉球的孝子帽,以示不听外界闲事,一心一意尽孝道。
胡增钰手拿哭丧棒,一脸悲伤,跪在拜单所前的粗草席上磕头不息。正通又喊“引孝子以下出灵帷”。于是从灵帷后又走出一群穿孝衣戴孝帽的男男女女,由正副引领着往拜单所走去。随着正通喊:“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灵帷前面穿孝衣戴孝帽的男男女女齐整地磕头不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要算一个抱着两岁男孩的24岁上下的少妇了。只见她一身重孝,身穿白孝衣,头顶长幅白布,戴白圆帽,那白孝衣白孝帽越发显得她花容月貌。她手中抱的两岁男孩戴着后面有披挂的风帽,风帽顶上套着白帽,白帽顶上缀一长形红布(按照苏中一带风俗,父辈死,儿子戴白帽,孙子白帽后面缀一红布,重孙戴红帽,灰孙戴黄帽……)那两岁男孩风帽前头还饰着长命百岁银质字样。男孩胖嘟嘟、白净净的,睁大眼睛瞧着这稀奇的一切。这母子二人来到拜单所,男孩也学着母亲在拜垫上长跪磕头。男孩见母亲悲恸不已,也大放悲声,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一片抽泣之声。那少妇和男孩就是李文瑞母子。隐在灵帷后面的人行过大礼后,接着便是“行迎神礼” 、“行降神礼” 、“ 侍茶者捧茶” 、“ 侍香者捧香” 、“ 侍馔者捧馔”。胡增钰夫妇和孩子反复行大礼跪拜。伴随着这些礼节还用一杆三眼铳对天鸣放三响。以上是祭会的初祭,接着还有亚祭、终祭等一套繁缛礼仪,不必细述。
接着由读祝官展读卷着的祭文(行祭礼时对死者读的颂文,见《新华汉语词典》),也叫读祝歌。写祭文要到纸坊买用宣纸做的祭卷,裱糊成挂轴,挂轴4尺长,一尺宽,上面有竖格子,将祭文用毛笔正楷写在宣纸上。祭事结束后,有的主家烧给亡人,有的卷起来放在神柜里。
写祭文的规矩:
第一行只有一个字:维;
第二行年月日时;
第三行呜呼哀哉!聆X以无闻,不孝之罪上通于天,尚何能搦管为文以道,扬吾X之生平于万一哉。然吾X列身义界,为(社会)(国家)作出了贡献,其卓大之功勋,有容凐者敢不举其大端而约略陈之。
……
(以上正文)
呜呼哀哉!呜呼痛哉!不忝之仪伏望来格来韵鉴此恪诚伏尚飨。
《祭十二郎文》
笔者没有找到三老太的祭文,但据参加祭会的人说,三老太的祭文虽比不上韩愈的《祭十二郎文》,但出自当地的文章高手,用优美的韵文写成,读祭文的人用悲声,读得声声是泪,字字是血,悲怆哀痛、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具有极强的感染力。祭文诉说三老太受命于危难之际,勇挑家庭重担,团结妯娌;开办白米镇裕泰和茶庄,重用能人;躬耕陇亩,勤俭持家;善盖一方父老,助赈救灾,抚孤济贫,一腔怀念之情,读得灵帷前后的人嚎啕大哭。就连那抱在李文瑞怀里的两岁的男孩,看到父母亲和众人哭也跟着多次大放悲声。
缪荣株1944年生,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姜堰名人》主编,加拿大《大中报》《泰州晚报》专栏作家。泰州历史学会顾问,华港镇下溪村荣誉村民。发表小说、散文近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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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靖江一中、甲骨文艺术家章勇翔:我写泰州胡源泰茶庄时,涛读小学,家在茶庄附近,常到茶庄玩。那时陆长江调往泰州茶庄工作,有一次帮陆搀过茶叶篓。[玫瑰][玫瑰]
繆老:該篇文章詳實記錄了民間祭祀的風俗禮儀,解放後出生的人是没有見過和聽過,已經斷代消亡的民俗文化,寫叙得太好了,可入地方文化史誌矣![强][强][强]一一南京诗人馨墨轩
感谢《邳州文化网》持续转帖《胡大房》(1一一22)。
胡大房写到32回,笔者结束了发此帖,可是转帖却难停。《邳州文化网》的朋友持续转帖,总要礼貌备至。苏州的吴小美老师每天在10个朋友圈转三帖,我也只能听便了![玫瑰][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