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战友韩召亚, 是邳州市碾庄镇南韩村人,家住房亭河北岸,南韩大桥桥头第一户。
我和韩召亚都是七六年春天复员回来的。回到家后,两家老人就給我们分开了家,开始过起自己的小日子了。那年月,家乡生活十分困难,农村基本还没解决温饱问题。复员带回来的百八十元钱,全都去卡塘街买山芋干子,以解决吃饭这件大事。
当年麦收之前,老韩在房亭河边散养几只母鸡,只有一只鸡开胯下蛋。人都吃不饱饭,哪有粮食来喂鸡,全靠觅食活虫及青草野棵棵,所以下蛋的少。老韩攒到第十个鸡蛋时,对爱人黄继华说,趁现在未到麦口活不忙,我想去李敬亚战友家,找老战友玩玩。原来在部队几年里,每天朝夕相处,現在已好几个月没见了,怪想念的。爱人说,你拿十个鸡蛋不少吗?老韩说行,看老战友不在东西多少,只在心意。接着老韩用包红糖的桑皮纸,把十个鸡蛋包了好几层,外面用线缠了好几道,扎好,放在从部队带回来的黄书包里。然后,借来他胞兄弟老三的旧自行车,把小黄书包挂在左边车把上系紧。那时还没有自行车篮子,学会骑自行车,也才刚能上路。按我告诉的地址,向宗庙村出发。
从南韩村到我家有三十多里路,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连碾庄公社门前也是土路。老韩行至生墩村西湖,练滩村北十字路口,下车问路时,一不小心小黄书包甩到自行车前保险钗上。取下书包,打开一看,十个鸡蛋打破了四个,还剩下六个都沾满了鸡蛋清没法下手整理了。老韩坐在路边抽起烟来,有点心烦,心想要都打破干脆扔掉,空手去更利索。此时,他有了回不了南韩进不了北村的犹豫。老韩这个人,平时对大事小事从不优柔寡断,心地敞快。打听离宗庙不远了,便起来骑上车就走。
那天,我在自家小院里,突然看到韩召亚来到了门口,便喜出望外地跑出来迎接。看老韩两手捂住小黄书包,我说老韩,你是逮了兔子还是捉到了小鸟?他笑了,说进屋再说话。进屋打开书包,老韩说十个鸡蛋走路打破四个,真难为情啦。我很感动地说,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啊!我接着又说,还算十个鸡蛋,因为打破的四个没淌外面去。中午拿它青椒炒鸡蛋,要和老战友好好喝几盅。老韩是个乐天派,他和我两个人也从不一本正经说话,什么事歪打正着就说完了。
我为什么拿六个鸡蛋这微不足道的小事来说事?七十年代农村老百姓很穷,鸡蛋不是常能吃上的。我西院邻居張家三嫂经常拿七八个鸡蛋去赶岱山集,換回食盐火柴煤油等生活必用品。那年月,物价不贵,民间往来也很简单实在,一般包两斤金果棒或两斤红白糖去走亲访友,有的拿一把蒜苗一捆韮菜走亲戚,逢年过节的乡村小路上,是一道民间独有的风景线。家里来了客人,招待也不复杂,四个小盘子,韮菜炒鸡蛋或盐豆炒鸡蛋,煮一大盘热豆腐沾油炸红辣椒酱,很是解馋。八毛五分钱一斤的散酒喝起来也醇香滿口,那个年代没有假酒之说。谁家媳妇生了孩子,只有娘家人送祝米时,背上二升箢子面,上面最多再放上二十至三十个鸡蛋,这就算得上厚礼了。这个传统,也是老祖宗留传下来的。不像现在出手三百五百元,更甚者千元以上。社会发展到今天都不用现金了,随时用微信发红包方便快捷,个个都是大款似的,但让人觉得少了人间烟火味。对上了岁数的老年人来说,还是十分怀念六七十年代那纯朴的民风。
韩召亚的夫人黄继华值得写上一笔,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黄嫂高个儿,苗条身段,温柔的目光给人以好感。齐耳的短发,皮肤不算很白,但很有气质。她心直口快,好说好笑。据说,早些年碾庄公社机关各单位人员,只要到南韩村下队,中午大都喜欢在老韩家吃饭。黄嫂一天烧八顿锅都不烦,也愿意把家里好吃的东西拿出来給人吃。
七六年的秋天,我和夫人第一次去韩召亚家。刚坐下没多会,老韩从屋里把撒网掂了出来,跟我说,她们俩在家说话拉呱,敬亚你跟我去河里打鱼去,中午烧鱼招待你们俩。我紧跟老韩走过长长的南韩大桥,沿着南岸向东走了老远,便顺着一个斜坡下到水边。真是在河边长大知水性,只见他把撒网打开,又一点点收拢在手里,然后趁势抛向河里,覆盖一大片水域。老韩蹲在水边点上一根烟,慢慢开始收网,快收到水边时,老韩凭感觉说,有了!当把撒网提出水面后,果然撒到一条有三斤多重的大鲤鱼。老韩说,真吉利,就这一网吧,连第二网都不打了。我很喜欢召亚这个性的味道。
岁月匆匆,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和他一直十分友好往来着,战友味越来越浓厚。回首间,有多少往事烟消云散,唯有老韩送我六个鸡蛋的事,还有房亭河撒鱼的情景仍记忆犹新。
每次老战友们聚会时,我总要拿六个鸡蛋戏说韩召亚一气。不知情的战友总要问怎么回事?我便告诉他们那年那月那事儿,战友们听了都有点动容。曹瑞林战友说,只有我们这些老兵,才能体会到战友加兄弟的情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