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快哉人生 (作者:李六如)

苏轼的快哉人生  (作者:李六如)
快哉快哉,果然快哉。这八个字曾是徐州快哉亭两块匾额上的题字。
“快哉”一词,原出自战国时期宋玉写的一篇《风赋》: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宋玉和景差陪着楚襄王在兰台宫游玩。一阵微风吹过来,楚襄王敞开衣襟迎着清风说道:“这风如此凉爽,是我与天下百姓共同享受的吗?”宋玉回答说:“这风有雄雌之分,您享受的是高级的,带有清香的风,风,是雄风,而百姓的风是伴有沙尘肮脏的风,是雌风。”可见,宋玉溜须拍马楚襄王将风分为雄雌,帝王之雄风和百姓之雌风是截然不同的。苏轼显然不苟同宋玉的说法,苏轼曾先后命名了三个快哉亭,分别位于密州、徐州和黄州。苏轼在三个地方命名的快哉亭彰显他在不同时期的心境。密州快哉更有张扬义气,“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有武者风。徐州快哉有安定态势,“若夫鷁退宋都之上,云飞泗水之湄”多文人气。黄州快哉则有“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有豪放之风,无关家国情怀,只显高古隐士风骨。
密州,自矜超然赋,兰台诵快哉
苏轼在任密州知州时,修葺了一个送客亭———快哉亭。苏轼自己虽然没有留下诗作和文章,但其弟苏辙和朋友文同都留下了诗作。熙宁八年,在增葺超然台之后,苏轼还在密州修建了“快哉亭”。这个亭子为什么叫“快哉亭”,是由谁命名的,千百年来,虽然有人不断追问,但一直没有人正确回答这个问题。其实,我们要做的首先是研究苏辙的《寄题密州新作快哉亭二首》:

其一

车骑崩腾送客来,奔河断岸首频回。

凿成户牖功无几,放出江湖眼一开。

景物为公争自致,登临约我共追陪。

自矜新作超然赋,更拟兰台诵快哉。

其二

槛前潍水去沄沄,洲渚苍茫烟柳匀。

万里忽惊非故国,一樽聊复对行人。

谢安未厌频携妓,汲黯犹须卧理民。

试问沙囊无处所,于今信怯定非真。

   看来是身处齐州的苏辙通过书信等途径,知道了苏轼修建快哉亭的事,从其“自矜新作超然赋,更拟兰台诵快哉”来看,快哉亭的修建时间是在修葺超然台之后。细读苏辙《寄题密州新作快哉亭二首》,慢慢就会发现,“自矜新作超然赋,更拟兰台诵快哉”隐藏了关于密州“快哉亭”的秘密,那就是与超然台的命名一样,“快哉亭”也是苏辙所取。对于密州苏轼的境况和心情,苏辙是有深刻了解的,既然苏辙“虽有荣观,燕处超然”的劝慰深得苏轼喜欢,那么同样是密州送客的亭子修建好了,为什么不再让苏辙起个名字呢。苏辙深知其兄,“超然”之后,更要“快哉”,“自矜新作超然赋,更拟兰台诵快哉”,“快哉亭”的名字当然得到了苏轼的认可。苏辙是读懂了宋玉《风赋》中楚襄王所说的“寡人所与庶人共者”所体现出来的“与民同乐”的思想。苏轼修建“快哉亭”也并不是自己独享潍水的好风光,而是把它开发出来,与士人、与老百姓共享。苏辙当然也不是让苏轼独占密州雄风,而是劝其调节好心情,快乐地生活。
从“车骑崩腾送客来,奔河断岸首频回”来看,这也印证了文同在其诗题中所说的“太史云此城之西北送客处也”。“槛前潍水去沄沄,洲渚苍茫烟柳匀”,正是描写的密州景色。“谢安未厌频携妓,汲黯犹须卧理民”,苏辙还借用了谢安和汲黯的典故。据《晋书·谢安传》载,“安虽放情丘壑,然每游赏,必以妓女从。既累辟不就,简文帝时为相,曰:‘安石既与人同乐,必不得不与人同忧,召之必至’”。《史记·汲郑列传》:“迁为东海太守,黯学黄老之言,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而任之。其治,责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卧闺阁内不出。岁余,东海大治…上曰:‘君薄淮阳邪?吾今召君矣。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卧而治之。’”这两个典故的使用,也正契合了苏轼学习盖公“贵清静而民自安”的措施行政,赞美了苏轼的治理之才。“试问沙囊无处所,于今信怯定非真”说的是韩信囊沙大败龙且的潍水之战,这就是纯粹是密州的故事了。诵读两首诗,看来苏辙对密州之事也是知之甚详。

徐州,贤者之乐,快哉此风

熙宁九年,苏轼被任命为河中府知府,而后他前往京城,在河南遇到了前来迎接他的弟弟苏辙,苏辙告诉他朝廷已经改任他为徐州知州。徐州既是军事重镇,又是漕运重要的转折点,此职的重要性当然超过河中府知府。但是,苏轼、苏辙兄弟来到汴京陈桥门时,门吏却称朝廷有旨,禁止苏轼进京城。此事令苏氏兄弟颇为惊异,既然皇帝委以重任,为什么又禁止他入京城,显然此事是朝中有人在从中作梗。熙宁十年四月二十一日,苏氏兄弟到达徐州,受到了京东提刑使李清臣、通判徐州军州事江仲达等人的迎接。当时原任徐州知州傅尧俞已被罢官,故公务交接之事由通判江仲达代为办理,为此,苏轼写了篇《徐州送交代仲达少卿》:

此身无用且东来,赖有江山慰不才。

旧尹未嫌衰废久,清尊犹许再三开。

满城遗爱知谁继,极目扁舟挽不回。

归去青云还记否,交游胜绝古城隈。

此诗首句即可看出苏轼心中的牢骚,想来正是未进入京城之事,使他感到了朝中的寒意,但好在徐州一地自然风景颇佳,让他觉得来徐州任职也能舒展心情。当苏轼到达徐州时,恰好李清臣建起了一座小亭,他请苏轼为此亭命名,于是苏轼大笔一挥,题写了“快哉亭”三个字。
李清臣,字邦直,也是北宋有名的文士,欧阳修很欣赏他,曾将他与苏轼并提,且李清臣与苏轼关系也颇为密切,但后因政见不同,他与苏氏兄弟的关系渐渐疏远。后来他还罢了苏辙的官,但在徐州时,李清臣与苏氏兄弟关系还算不错,这也就是他请苏轼为小亭命名的原因所在。
苏轼为此还写了首《快哉此风赋》,他在此赋的小引中说:“时与吴彦律、舒尧文、郑彦能各赋两韵,子瞻作第一第五韵。”引中提到的吴彦律乃是吴琯,他当时监徐州酒税,舒尧文乃是舒焕,其官徐州州学教授,郑彦能则是郑仅,此人也做过徐州知州。看来为了庆贺此亭之成,徐州的几位官员搞了一场雅聚,四人共分八韵,每人各赋两韵,苏轼得“风”“湄”二韵。也许正因如此,让他想到了“快哉”二字,他所作《快哉此风赋》如下:
贤者之乐,快哉此风。虽庶民之不共,眷佳客以攸同。穆如其来,既偃小人之德;飒然而至,岂独大王之雄。若夫鷁退宋都之上,云飞泗水之湄。寥寥南郭,怒号於万窍;飒飒东海,鼓舞於四维。固以陋晋人一吷之小,笑玉川两腋之卑。野马相吹,抟羽毛於汗漫,应龙作处,作鳞甲以参差。
显然“快哉此风”一句乃是出自楚襄王之口,宋玉借机大拍楚襄王马屁,认为这阵风乃是大王独有的雄风,而普通人只能享受雌风。苏轼不同意宋玉的说法,他认为贤者都可以享受雄风,而后他化用《论语·颜渊》中的所言:“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以此来说明雄风亦能化民以正,之后他谈到了徐州地理环境的重要性,最后又化用了《庄子·逍遥游》中的:“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而“应龙作处”一名而本自《山海经·大荒东经》:“旱而为应龙之状,乃得大雨。”

如今,“快哉徐州”已经成为徐州一张靓丽的名片,作为徐州文旅宣传语“品两汉文化,赏山水美景;游快乐徐州,享惬意生活”的精神内核,连接古今,注解当下。

苏轼的快哉人生  (作者:李六如)

黄州,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元丰三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在这里,苏轼度过了人生中非常艰苦的四年,刚到黄州时心境更是低沉到了极点,但苏轼本就有一派乐观豪放的洒脱,所以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交到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元丰六年三月,张怀民也被贬黄州,无处安家也来承天寺暂住。苏轼与之相识,秉性相同、志趣相投,相同的心境,让两人成为了好友。逆境中的苏轼没有颓废、没有倒下,依然乐观积极地对待生活,租荒地,筑水坝,建鱼池,移树苗,种庄稼,还在坡边筑起了茅屋,乐悠悠地自号“东坡居士”。张怀民被贬黄州后,同苏轼一样洒脱,公务之余,还以山水怡情悦性。

这年十月十二日夜,苏轼本欲就寝,怎奈被美好的月光唤起了雅兴。他情不自禁地披上外衣,推开篱门,一路漫步到了承天寺。当他走进承天寺的时候,发现好朋友张怀民也没有入睡。于是二人在院中月光下一起闲庭漫步,谈诗论赋。此时银白色的月光轻洒在庭院里,院中竹影斑驳,看上去如水藻般纵横交错。苏轼兴致所至,提笔写下了千古名篇《记承天寺夜游》: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结尾句“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怀着极大热情欣赏完特殊夜晚的特殊风景后,苏轼顿时冷静了下来,似乎又陷入了沉思,不禁大发感慨:这样的风景比比皆是,也许人人都能看到,可是现在唯独他们二人能够看到,能够享受。苏轼懂月,识月,这是让他最骄傲自豪的。这么美的景致,苏轼没有错过,张怀民没有错过。当其他人都进入甜蜜梦乡的时候,只有苏轼和张怀民在享受着月光所带来的明亮和温馨。可是,又有多少人会错过呢?那些缺乏生活情趣的人一定会错过,那些没有艺术眼光的人一定会错过,那些终日忙碌的人一定会错过。
同年年十一月,张怀民新居落成,在新居西南又修建了一座用来观赏长江景色的亭子,苏轼钦佩张怀民的大度,于是为该亭取名“快哉亭”,并写下了一首非常著名的《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这首是苏轼豪放词中的代表作之一,全词以景带情,描绘了快哉亭周边的好山好水,同时也将词人那种旷达豪迈、潇洒凛然的处世态度表现了出来。苏轼最后引出“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结论,告诉世人一个旷达豪迈的道理:一个人只要具备了至刚至大的浩然之气,就能够超凡脱俗、荣辱不惊,在任何顺境或逆境中,都能够泰然处之,享受到那无穷快意的千里凉风!苏轼的弟弟苏辙还因此写了一篇《黄州快哉亭记》,其中写道:“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可见当时之风流儒雅,令人神往。
千百年来,苏轼巨大的人格魅力倾倒和影响了无数中国人,人们不仅欣羡他在事功世界中刚直不阿的风节、民胞物与的赤子之心,更景仰他心灵世界中洒脱飘逸的气度、笑看风云的超迈。“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无论境遇有多么不如意,无论生活有多么不顺遂,阳光和快乐就在自己心中,活在当下,活出自我,用出世的态度做人修身,用入世的精神待人处事,做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他是生产快乐的仙者,他天性生快乐,智慧生快乐,磨难生快乐。若觉人生不快乐,劝君多读苏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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