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邳州“开泇”以及早期的湖上泇运河 (作者:许贯中)

明代邳州“开泇”以及早期的湖上泇运河 (作者:许贯中)
明代历史上,邳州隶属淮安府,辖睢宁、宿迁两县,曾出现过黄河运河(古泗水)和泇运河并存的“两河时代”。傍依邳州州城(今古邳镇)南边的黄河运河,从徐州至宿迁,历经多次淤废疏通,影响了漕运;经过明朝后期几十年的朝野论辩、君臣博弈及现实考量,政府不得不开挖“泇运河”。这样,两条运河先后流淌在邳州南北大地上。在邳州早期开挖的的泇运河,甚至还有一段鲜为人知、为期极短的邳南湖上运河历史。
泇口镇“开泇”
下邳城南的这条如肆虐黄龙般的古泗水道黄河一直使朝廷大为困惑。
明朝隆庆三年(1569年)七月,黄河在沛县决口,茶城一线淤阻,两千多只粮船阻隔在淮安府邳州下邳城的东西黄河河漕里,无法通行,涉及数万漕军、劳役,一时邳州告急。隆庆四年(1570年)九月,黄河在邳州决口,自睢宁白浪浅至宿迁小河口淤塞黄河一百八十里。隆庆五年四月,黄河再决邳州王家口,自双沟而下,南北决口十余处,损漕船运军千计,沉没粮食四十余万石,下邳东匙头湾八十里皆淤废。
邳州告急,震惊朝野。时任总河侍郎翁大立,上疏隆庆皇帝,提出了一个沿徐州子房山、走地滨沟,开挖八十里新漕粮运道方案,此为最早的“开泇”提议。后又请开泇口、萧县二河,均被否决。《明史》称:“命给事中雒尊勘验…尊言泇口河取道虽捷,施工实难…良城虽有河形,水中多伏石难凿,纵凿之,湍急不可通漕,且蛤鳗、周柳诸湖,筑堤水中,工费无算….请罢其议…且言漕河已通,徐、邳间堤高水深,不烦别建置。乃罢”。
到了万历三年(1575年),总河都御史傅希挚经过现场勘探,再提开泇建议。《明实录》记载了他的上奏:“治河当视其大势,虑患务求其永图。倾见徐、邳一带河身,垫淤壅决,变徙之患不在今秋,亦在来岁…惟开仓泇河,置黄河于度外,庶为永图耳…从陡沟河经郭村西之平坦,则良城侯家湾之伏石可避也。至泇口上下,河渠深浅不一,湖塘联络相因,间有砂礓,无碍挑挖…比之黄河近八十里,河渠、河塘十居八九,源头活水,脉络贯通,此天之所以资漕也;昔尚书朱衡之开新河,督御史潘季驯之开邳河,皆权救一时…今日不赀之费,他日所省抵上有余者也。故臣以为,开泇河便。部覆如其言,而谓开泇非数年不成,当以治河为急”。少年天子万历帝,虽然很相信傅希挚,但毕竟他要听辅佐张居正的,最终不能拍板。加上不久总河潘季训治邳南黄河有效,开泇的事暂时搁置。
朝中不少“开泇”派头脑中也一直思索着这一问题,寻找时机再提出来。邳州北泇口古良城附近河道里,多处有巨石,较难开凿,多次勘验报告似乎已有结论;纵使开凿成功,但险要地势可能导致的落差,河流湍急如何节制,能否通漕?而且邳南蛤鳗、周柳诸湖,湖塘纵横,烟波浩淼,在水中筑堤,其工费可是一笔天文数字。这些邳州内险工段成了开泇难点,需要合理解决! 
何谓“开泇”?为何要选在邳州泇口镇“开泇”?原来,在寻找避开明祖陵和黄河(古泗水)的路径选择上,经过邳州北部泇口镇的这条“东运河”(相对于徐州至沛县的原西部运河,故称),线路最优,且泇口处枢纽节点位置,为必经之道。泇口镇为历史上的彭城武原郡驻地,古还有“梁王城”,后有良城县。这一地区还是苏北文明发源地,有大墩、刘林遗址,不远处还徐国故城、梁王城遗址,以及九女墩、鹅鸭城遗址,流传着许多美丽的故事。上游因为有东西两个泇河北来流经此地会合,因此称泇口。自古为邳州西北部重镇(明代还有下邳、直河、受贤、余行四大镇)。明朝开国之初,“洪武二十四年,知州王毅创建泇口社预备仓,为邳州六大粮仓之一。“泇口镇去治西一百里”(正德《淮安府志》);嘉靖邳州陈柏所修《邳州志》:“在州治西北九十里”,府志和州志在方位与距离记载上虽各有所见,但均指此镇。古代重镇多居于河流边或交汇处。除州城外,直河镇位于治东南六十里,在直河(直河,曾为沭河闾尾,南北走向)与黄河交汇处,设直河驿站与直河巡检司,受贤、余行位于沂河上,早在金元时期受贤即为邳州东北重镇,余行为元代短期省城遗存。泇口地区自不待言,明政府在这个有古河流的交通枢纽置泇口镇,设有泇口铺舍,驻铺兵,传递公文投递信件,方便上传下达。
翁大立在隆庆四年提出在泇口镇“开泇”方案,也颇见水平:面对近来黄河之患“专在徐邳,故先欲开泇口河以远河势”、“经久之计在开泇河以避洪水”,线路是“从马家桥经利国监入泇口出邳州”,此方案已有了雏形。后又几经论证,确定了从夏镇向东南经台庄、泇口达直河口“开泇河”,方案最终达成了共识。它的优势也很明显:泇口上游有利国镇“运铁河”故道彭河可资利用,泇口下游有沂河、直河两河口,水源充足,河道开阔。明代人自然也更明白古老的“勾股弦”定律,黄河漕运河道虽经直隶州徐州,但它从沛县东(今济宁市微山县)至徐州折东过下邳达宿迁,相当于是三角形两条直角边,且有徐州洪、吕梁洪二洪之险,险滩漩涡,飞流激荡,船毁人亡时有发生;新规划开挖的泇运河,从夏镇(现微山县城)至宿迁,中间经韩庄、台庄、泇口、直河口,逶迤蜿蜒,虽不是一条直线,也近似一个直角边,且远离了徐吕二洪,避开了黄河之险。比走徐州,缩短了航程近八十里,并有现成的河道湖泊可改造利用。泇口镇北扼南控,居中段偏南枢纽位置,北依山东台儿庄山高水长,南至岠山有一望无际的平原。但难点在于泇口上游良城一段,深浅不一的河形里,多浮石。“自梁城以至马蹄湾,湖底板石长五百五十丈、阔七丈”,险段位于梁王城遗址南,泇口北,特别是望母山和胜阳山两山之间地段,地势险要。打通南北,工程量大。“凿浮石,且工费颇多”。此地自古又是(山)东省入直隶必经最捷之道。后来,北面四十里韩庄中心沟通彭河打通后,过邳州进宿迁界直河口,打通泇口,连接河湖,“开泇”就应势而出,势在必行了。
泇口北的梁王城附近,位置居于台庄、泇口之间山区,自古崎岖难行,人流稀疏,荒凉寂寞。乃至到运河开通两百多年后的清代道咸年间,《邳州志》主编、大儒鲁一同,舟行经此,他在《自峄县舟下氶水入泇河抵宿迁舟中杂诗六首》之四诗中,仍然喟叹:“荒山断马迹,浊流扬哀声。残垣带墟邑,云是梁王城。”在诗句中,依然透着悲凄。到了抗日战争徐州会战时,此险要之地又成了滇军阻击日军禹王山战场,此为后话。
明代邳州“开泇”以及早期的湖上泇运河 (作者:许贯中)
泇口镇南黄泥湾
过泇口镇再向东南之下游,历史上就先后出现了不同路径的争议和尝试,而最早当属开挖 王市(今滩上街)南黄泥湾(今黄湾村),经周、柳湖通漕方案。其实早在万历三年,对于开泇,十三岁的神宗皇帝已有高论:“诚令赤吕诸湖出汶泗而通泇、周、柳诸湖内,泇而合沂沭,中间从河伯假道,不过数舍,即得淮泗,故读则徐吕之险可避,而二郡之川泽举为漕渠用矣,企复乞灵于河哉”。他的思路与大臣傅希挚是不谋而合的。《明史》称:”二十年,总河尚书舒应龙开韩庄以泄湖水,泇河之路始通。至二十五年,黄河决黄堌口南徙,  徐、吕而下几断流…於是工科给事中杨应文、吏科给事中杨廷兰皆谓当开泇河,工部覆议允行。帝命河漕官勘报,不果” 。
万历二十六年,黄承玄上工部书《经始泇河议》写道:“近职亲诣韩庄、泇口一带踏勘、熟察地形,遍观水势,周咨荒度,尽得此河原委。前有可因之迹,后无难竟之功。然后乃知人言不足尽凭,而百闻不如一见也。韩庄新渠,业已避高就下,水见通流。第展挑深浚,便可行漕。今勘自侯家湾至梁城水底,浮石仅二百余丈,先年试凿,已去其半。今若再去一层,而与梁城之下,建闸节蓄,则水可盈漕,自无防碍。又议者谓诸湖联络难以筑堤,不便牵挽。今议自黄泥湾之下,就湖旁实地开渠,直达宿迁。”然后他总结开通后的六大福利畅想:新河比旧河可省两日之程,其便一也;“若新河一衣带水,直达宿迁,更无波涛之险,其便二也”;“新河有泇沂诸湖之水,可引灌漕,不必全资汶泗”,“新河专行重运,其贡鲜官民船只,及回空粮船,则听从其便,两河并行,其便三也”;“微、吕、连二汪、周、柳、落马诸湖,共计一万五千余顷,皆民间膏腴也”,若使泛滥诸湖,“束水归漕,自无泛滥,沮洳将尽化为良田,久困之民,可以大苏。其便四也”;新河通行后,可使邳峄失地、失业转徙之民,安分复业,“榛莽之郊,变为乐土,其便五也”;新河既成,新开土地,“耕出湖地,招民佃种,照例征收”,足够官夫、岁修之费,“宽然有余,其便六也”。理想很丰满,“束水归漕”谈何容易。“沮洳(沼泽)之地”将全部化为良田,更是理想化,乃至到了百年后的清康熙后期,挖了民便河也没能实现。
《明史》载,万历二十九年,”御史张养志复陈开泇河之说有四:一曰开黄泥湾以通入泇之径。邳州沂河口,入泇河门户也。进口六七里,有湖名连二汪,其水浅而阔,下多淤泥。欲挑浚则无岸可修,欲为坝埽则无基可筑。湖外有黄泥湾,离湖不远,地颇低。自沂口至湖北崖约二十馀里,於此开一河以接泇口,引湖水灌之,运舟可直达泇口矣。”这段论述的出处为《明神宗实录》:1601年(万历二十九年)9月,直隶巡按张养志言:“…一曰开黄泥湾以通入泇之径。邳州沂河口入泇河之门户也,进口六七里有湖,名连二汪。其水浅而且阔,下多淤泥,粮船至此沾滞难行。欲为挑浚,则无案可修;欲为坝埽  则无根本可据。查得湖外有黄泥湾,离湖不远,地亦颇低。自沂口至湖之北崖约二十里,合于此处挖河一道,以接泇口。不必拘定丈尺,惟以可通运艘为度。湖水引以灌河,湖身弃而不用,所费不多,成功亦易。运舟从此可以直达泇口…”    
细究以上两段文字,后者更详细。《明史》为清代名臣张廷玉主修,明朝历史的编纂要依据《明实录》等诸多文献,其精彩部分往往会被原文引用,但也需要精炼和取舍。依据以上文字描述,结合现场调查可知,目前的邳州宿羊山镇东部有个黄湾村,距泇口东南方向十里,应该为当年的黄泥湾 。连二汪湖南北几十里,位于岠山西北,从现在土山镇到碾庄镇东、赵墩镇西之间。
黄泥湾这个地方,成开泇锁匙。
原来,明中期以来,下邳黄河在经过多年的筑堤之后,特别是潘季训实施“束水攻沙”,建“遥堤“、”缕堤”以加固河道岸堤,使黄河河道两边上千米宽的地面逐步抬高,大堤更高,形成“悬河”,“垫淤壅决”,使北方流至的“沂无所归”。千百年来形成的北水在下邳入泗被改写,黄河水系处于混乱之中,沂河、武水不能“入漕”,有时还反遭黄水倒灌,百年间的淤堵潴留,逐步在岠山和唐宋山间及以北,流摆成了周湖、柳湖、连二汪、蛤蟃等诸多湖泊,一时形成的沂、武闾尾,积水不得不向邳州东南直河及黄墩、骆马湖地区流淌。按《禹贡》所载,岠山的本意是:“今名岠山,以其与沂水相距也”,原从山北分大小沂水从山东西两边入泗河,但此时的沂口,已经北缩至唐宋山以北、虎丘山以东,约现议堂镇黄海附近位置。第二年,即1602年(万历三十年)6月,工部尚书姚继可条陈河务有 :”查泇湖起自吕梁十里之下,至宿迁之上,落马岭止。中有柳湖、周湖、连汪、蛤蟃二湖,接济最便”云云。《淮安府志》在介绍积水时承认:“蛤湖,治西北一十五里,源自武河流入,淳潴五十里,由乾沟泄流入泗河,多蛤”。周湖、柳湖 向东更是漫天浩淼,一望无际。武原(武水)水口,也从泗水干沟退至泇口南黄泥湾。所以,从黄泥湾向南,可以就“湖旁实地开渠”,也有可资的湖泊直接改造利用通航。
周柳湖上运河
明代早期东平人周谊,游览巨山,登临邳州州城北高山之巅,举目四 眺,感慨良多,作《葛峄山赋》。东望“左沂水之汤汤,右泗水之潏潏”,西眺“对羊岫之闲云,瞻蛤湖之落日 ”。而到了明末天启年间,泗水已改道涌至山南,蛤湖西北绵延五十里。此时如从岠山远眺:西北蛤湖与北方连汪相接,宛似一条弯曲银链,水天相接。东北望,周湖、柳湖直逼山根,唐宋山没入其间,沂口也退至北方更远处,此时的情景骚人自然无法想象。彼时,邳州州城,几乎处于南北洪水包围中。以至八十年后的康熙初年大地震后,邳州城遭洪水灌城,城陷湖底,民为鱼鳖,也就不足为奇了。旧黄河水系崩溃,民便河和 房亭河当然是中运河水系形成以后的事情了,此为后话。
  据1622年8月(天启二年)《明熹宗实录》记载:“在徐州,则有红面贼,蹂躏于西河。捕之急,则轻舟东下,直抵邳州。山后之连二汪湖,又有周柳等湖相接以为浩荡。其湖径九十里,围三百里,一望水光无际。”西河,指花山坝以上吕梁诸河湖道。此时的岠山北部湖泊,与水泊梁山几可一拼了。阮小七之流飞贼出没其间,再正常不过。
经刘东星开凿,从黄泥湾,经连二汪、蛤蟃湖、柳湖、周湖、接邳州东直河,达黄墩湖、骆马湖入黄河运道,约在万历二十九年通航,从其上通过漕船十之三。不知是否为“就湖旁实地开渠”?还可能是坝埽无基可筑时,为节省费用而借湖行运?这条邳州的湖上运河史书记载阙如,只有《河防志》一句:“御史大夫李化龙,定计开泇。乃议弃王市以下三十里之泇河,径从王市取直达纪家集南,当河身处,以避凿郗山及周柳诸湖百里之险”,记载里只有废弃河道这一笔。清笔记体丛刊《荟蕞》还有“以避连汪、周柳四湖之险”,四湖中应有蛤鳗湖。王市(一说滩上大王庙)以下至直河口近百里,“弃王市以下三十里”之说,可以理解为有三十里是实地所开的河槽,之后漕船就借湖行运了。可以预见,湖荡中水量冬寡夏多,使漕船深浅难测,加之淤泥险滩使航道不定,每遇风急浪高,由于岸堤过远也难以施加人力。可能有“筑堤水中,工费无算”,犹言在耳吧。最终,这条湖上运河仅用了一年就草草收兵、无疾而终了,加之刘东星病危,湖上运河成了烂尾工程。其实万历二十八年时,御史佴祺复请开泇河时,工部覆奏就预判过:“用黄河为漕,利与害参用;泇河为漕,有利无害。但泇河之外,由微山、吕孟、周柳诸湖,伏秋水发虞风波,冬春水涸虞浅阻,须上下别凿漕渠,建闸节水”(《明史》)。由此可以看出,工部是清醒的,但不知何故开始未被采纳。这条从黄泥湾向南,达岠山北折向东的借湖边运道,只能权且一时,像是拍脑袋工程,经不起实践,算作试验吧。它很快被远离湖泊的更近更安全运道开挖方案所代替。
万历三十二年,新的路径开篇了。李化龙舍弃湖漕,从王市向东经二郎庙、张村、猫儿窝,直达纪家集,基本避开了湖泊,完成开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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