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岭: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杏花岭: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第四章

(一)

小状元把那台鬼都不要的破柴油机拉回家,开始了他的研制工程。他找来了一些有关农业机械的书籍,如《柴油机的构造和原理》、《手扶拖拉机的使用和修理》等放在床头,白天干活,晚上学习研究。娘疼儿子催着儿子睡觉,说:“干了一整天的活,还不早点睡觉歇着,看那些书能当饭吃吗?”小状元说:“娘,俺不累,您老先睡吧!”小状元聪明,对书本里图呀、画呀什么的一看就能明白。对一些比较复杂的东西,比如活塞、活塞环、机油泵、喷油嘴之类的东西,一时弄不懂的,就把柴油机拆开来一件一件的学。再弄不懂的就跑到公社农机站去找老师傅请教。那台破柴油机被他拆了装,装了又拆,像小孩子玩积木似的一遍一遍地摆弄着。摆弄来摆弄去的,一天中午,在他自己住的那间屋子里,竟然把柴油机给摆弄“活”了,加上油,拿摇把子用力一摇,柴油机很听话地“突、突、突”地响了起来。小状元蹦着跳着叫娘来看:“娘!快来看,柴油机发动起来了,俺有希望了!”娘站在门外,不敢进屋去看。听到那悦耳的“突突突”的声音,好像是庆功会上的打鼓声。小状元娘脸上的皱纹立马舒展开了,在中午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年轻了许多,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拉着小状元油渍渍的手说:“儿子,你成了。俺头一回听到这么好听的声音,跟唱歌似的,俺们家要有喜事来了。”

小状元琢磨了半夜,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干?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了。十几里山路跑下来,头上冒着汗,身上热呼呼的。解开棉袄上的纽扣,敞开怀继续跑,跑到公社长途汽车站,终于赶上了第一趟开往县城的早班车。小状元上了车找个座位坐下来,擦擦汗,才算是缓过气来。还算好,车上人不多,“三九中心腊,冻死连毛鸭”的天气,大部分人还都在被窝里猫着呐,再说了,谁家没有什么急事,也不起早赶这趟早班车。小状元坐的是一个双人座,很宽绰,半坐半躺的很舒服,闭上眼睛坐着坐着,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真的搞成了一台手扶拖拉机,刷了一层照见人影的红色油漆,车头上扎了一双红彩球,拖拉机开动起来,红彩球的彩带随风飘动,好看极了。手扶拖拉机后面还挂了一个拖斗车,拖斗车也是红色的,里面坐着一位光彩照人披红戴花的新娘子。开手扶拖拉机的就是他自己,胸前还别了一个红布条,红布条上拧着一朵大红花,写着“新郎”两个字,字是黄色的,迎着太阳金光闪闪的,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向自己的家门口开去。快到村头了。远远地就看见娘和父老乡亲们已迎在村头了。娘说:“二牛子,快放炮杖!”“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响了起来……

汽车站的广播喇叭响了:“汽车到站了!”小状元醒了。眨巴眨巴眼睛,睡眼蒙胧的样子,回想一下梦里的情景,心里乐滋滋的。

小状元出了汽车站的大门右拐,抬头看见大门右边有一座公共厕所,急里慌忙地走进去了撒了一泡尿。这才觉得肚子有点饿,原来早晨还没有吃早饭呢!

在一个烧茶炉子前,小状元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两分钱的毛铬,买了一碗白开水,在身上背着的一个褪了色的黄书包里掏出两个山芋面的窝窝头和一截萝卜干,喝口白开水,咬一口窝窝头,就一口萝卜干,“吧叽吧叽”地吃起来,吃完了抹了一下嘴巴,向县农机厂的方向走去。

小状元来到了农机厂的办公区,那里两排溜十几间的带着厦檐的房子。每间房子门框上都钉着一个木牌牌,木牌牌上写着各间房子的名称,如《设备科》、《销售科》、《制图室》什么的。这些都不是小状元要找的科室,小状元急需要找的是《技术科》。他想,搞手扶拖拉机是一门学问,是一种技术,只有技术科的人才能懂。找别人,只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可他把这排房子的每个门牌都看了遍,也没有《技术科》的影子。小状元茫然了。

小状元要问个究竟,他敲开了《制图室》的门,一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姑娘开了门,问:“您找谁?”“找技术科”小状元答。“技术科在后排”。姑娘说完“叭哒”一声关上门,继续绘她的图。

小状元走到后面一排房子,看房子的长宽、高矮和布局,跟前一排没有什么两样,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小状元又把各个房间的门牌看了一遍,还是没有《技术科》的牌子。小状元纳闷了。难道他们搞生产不要技术吗?要不,怎能没有技术科呢?

小状元又回到前一排,再一次敲开《制图室》的门,说:“后排怎么也没有呢?”绘图姑娘说:“怎么没有呢?你不识字吧?”小状元说:“俺是高中毕业,怎能不认识《技术科》三个字呢!”绘图姑娘说:“牌子上写的不是《技术科》,而是写的《生技科》。生是生产,技是技术,生产离不开技术,技术离不开生产,两个科室合并到一起就叫《生技科》。明白了吧!”小状元不满地说:“这不是糊弄人吗,什么生计生计的,俺还以为是搞计划生育的呢!”绘图姑娘听了,“格格格”地笑了起来。又补充了一句话:“科长姓陈,你就叫陈科长,陈科长是个好人,你不要怕,去吧,他不会“计划”你的。”绘图姑娘说完,自己情不自尽地又笑了一阵子。

《生技科》的门半掩着,小状元推开门,看见对面窗户下的一张办公桌旁坐着一位中年汉子,戴着眼镜,正在看一张图纸,一边看一边用铅笔点着点儿。小状元走上前去,一把拉住陈科长的手说:“陈科长,俺可找到您了!”陈科长一愣,半天才回过神来,说;“你找我有事吗?可我不认识你呀!”小状元说:“前排那位绘图姑娘告诉俺你就是陈科长。俺也姓陈,叫陈立元,是樵山公社杏花岭大队的。”

陈科长放下铅笔转过身来说:“杏花岭大队的,我在那里插过队呢!大队书记叫牛耕田,是吧?”小状元高兴地说:“是”。陈科长也显得异常兴奋地说:“那咱还是小老乡呢,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小状元说:“俺想请您帮个忙,改装一台手扶拖拉机。”陈科长听了吃了一惊,说:“小伙子敢想敢闯。想搞手扶拖拉机,你两手空空,凭什么改装手扶拖拉机?我问你,你有柴油机吗?”小状元果断地回答:“有!”陈科长问:“什么型号的?”小状元流利地答道:“S195型。”陈科长又问:“功率是多少?”小状元仍是张口就答:“8马力。”陈科长又问:“产地”?小状元答;“常柴。”陈科长对小状元的回答很满意,微笑着说:“小老乡,你那台柴油机是配手扶拖拉机的机型,能用,你很懂机械的,在哪里学的?”“看杂志学的。”小状元答。陈科长又问:“改装手扶拖拉机干什么?跑运输搞投机倒把是不是?”小状元笑着解释说:“不是,俺家分到承包田,没分到大牧畜,俺想改装一台手扶拖拉机帮衬俺耕地耙地什么的。”陈科长说:“不是搞投机倒把就好。看在小老乡的面上,俺帮你,你还需要什么?”小状元说:“需要一台手扶拖拉机的底盘,旧的。新的俺买不起,其他的小零件俺自己想办法。如皮带轮什么的,公社农具厂有车床能加工,还有电、气焊,焊焊补补的都能干。”陈科长说:“看你小老乡是干正事的,俺给你透个底。前两天厂里收购废铁,我看见里面有一台报废的手扶拖拉机底盘,还没有砸坏,修一修可能还管用。”小状元听说厂里就有,立马就想去看。陈科长说;“我急着要审查这些图纸,实在是不能带你去看,你自己去看看吧,看中了,就到销售科去买,他们会当废铁卖给你的。”

小状元按着陈科长指的方向,走到厂的东北角一个废铁堆旁,果然有一台报废的手扶拖拉机底盘。不远处有个垃圾箱,垃圾箱旁边有一把旧条帚,小状元捡起来扫了扫底盘上的灰尘和铁锈。看看有没有裂纹孔洞之类的缺陷。转过来绕过去的看了两三遍,也没有看出什么道道来。小状元心里想先买回去再说,反正公社农具厂能修。有了这个底盘,俺就好办了。”

小状元想去销售科交钱,一摸口袋,口袋里只有1个钢蹦。是回家的路费钱,留作买汽车票的。“借钱”,小状元在脑子里一现即过:“来到县城,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俺找谁借去。”小状元犯难了。

(二)

小状元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走着思衬着。突然一辆救护车一路尖厉地嘶叫着开了过来,车顶上的急救灯闪着耀眼的红光,行人纷纷让开道路拥上人行道。小状元瞅着救护车飞速开过去的情景,立马联想到医院。医院抢救病人需要血呀,俺身上有血呀,血可以换钱吗!想到这里,小状元加快了脚步,顺着救护车一路开过去的方向,向县人民医院走去。

卖血的地方设在医院的北侧一幢三层楼的最底层。因为卖血的人比较多,而且大多数都是山里来的种田人。一年两年都不进一次城,偶尔进了一次城连东西南北都找不到了。遇到晴天还能借着太阳的大红脸蛋来辨别一下,若是遇到阴雨天,那可真是找不到“北”了。

卖血的地方设在一楼,并且在楼的一头开了一个角门,通向大街。角门边写着“血库”两个红色大字,卖血人一看心里就有数了。这都是为了方便山里人的。省得他们进了医院的大门,七问八问左拐右拐的去找了。

小状元刚走到角门里边,立马又退了回来。他忽然想起来了,在学校上学时,听老师讲过一个卖血人的故事。卖血的人在卖血前要多喝水而且要多喝盐水。喝水多血就多,血多就能多卖钱。

小状元又回到茶摊前,对卖茶的老大娘说:“大娘,俺要喝4碗茶,茶里多放点盐。”卖茶的老大娘摆出4个大白碗,每个碗里都给放上半汤匙盐,然后提起热水瓶一碗一碗地倒满。提个醒似的说:“慢点喝,刚烧开的,当心烫着。”小状元有点着急地说:“大娘,俺还有急事,给俺兑点凉的吧!”老大娘又摆出一个大白碗,碗里盛着半碗凉开水。小状元端起一碗热盐水倒进那半碗凉开水里,先用嘴少少抿了一下,试试不热了,然后才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下去。剩下的那三碗盐开水,半碗半碗地倒入面前的两只空碗里。两只碗倒来倒去的,为的是把热盐水快点凉下来,好尽快地喝进肚子里去卖血。卖茶的老大娘看出来了,凡是到她这里来买盐开水喝的人,一准都是想去卖血的人。就说:“年轻人,别急,慢慢喝,喝急了,进不到血管里,一泡尿就尿出去了。”

小状元喝完四碗盐开水,觉着肚子撑得捏一下就能炸开似的,下面还想撒尿。卖茶老大娘说了,就是让尿憋死也不能尿出来,尿出来就等于白喝了。一定要等到抽完血才能尿。

小状元就这样死死地憋着又来到血库的角门里。迎面撞着一个长着一对三角眼,留着小胡子,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瓜皮帽,身上穿着一件黄色棉大衣的汉子。此人姓蓝,人称蓝胡子,是这里的血头。蓝血头张嘴就骂:“眼睛长到裤裆里去了,大白天朝老子身上撞!我看你是活腻了。”骂完一把抓住小状元的衣领,问:“来这里干什么的?”

“卖血的。”小状元答。蓝血头说:“来这里不许说卖血,只准说献血。”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小状元瑟瑟娑娑地回答。蓝血头把小状元拽到一张桌子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蓝皮的硬壳本和一支没有帽的元珠笔,说:“登记一下,姓名?年龄?”小状元听说要登记,怕传扬出去丢脸,脑子灵机一动,临时改了个名字答道:“陈东光,东方的东,光明的光。今年20岁,过几天就21了。”蓝血头在硬壳本上写下了“陈东光,20岁”几个字,然后又把硬壳本塞进抽屉里。说了声:“跟我来!”小状元被领到一个采血窗口前,蓝血头对窗口里边的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护士说:“下一个,陈东光。”转过脸来又对小状元说:“不要动,就在这老老实实呆着,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小状元低声答应了一声;“俺知道了。”半依半坐地站在窗口前,两条腿紧紧地夹在一起,下面憋着一泡尿。

不一会儿,窗口里白衣护士叫:“陈东光”,小状元答:“来了。”白衣护士说:“褪掉棉袄袖子,把胳膊伸进来。”小状元麻快利落地褪掉棉袄袖子,光着膀子把胳膊伸进窗口里。白衣护士在他的手腕上扎了一圈软软的橡皮管子,插入针头后又把橡皮管子松开了。开始抽血,小状元隔着一层玻璃看得清清楚楚,自己血管里的血被抽到一个又粗又长的玻璃管里,鲜红鲜红的。心里有点怕,手腕开始颤抖。白衣护士说:“小兄弟,不要怕,年轻人抽点血不要紧的。再坚持几分钟,马上就好的。”小状元听了白衣护士的话,壮了壮胆子,提了提精神,手腕不抖了。白衣护士说:“小兄弟,很好。”一边说着一边拔出针头,摁上了一个棉球,说:“摁一会儿不要松。”小状元缩回胳膊,一只手摁住棉球,立马就朝厕所里跑。白衣护士喊:“拿了票再走!”

小状元跑进厕所,撒了长长的一泡尿。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可憋死俺了。”

小状元回到原来的窗口拿了票,又到另一个窗口取了钱。刚装进棉袄里层的口袋里,转过身来想走。蓝血头一把抓住小状元的胳膊说:“不孝敬孝敬老子,就想溜,不懂规矩的东西。”小状元抬头看看,是先撞着后又领他进来的小胡子。小状元不知道他是这里面的血头,就说:“俺为什么要孝敬你?”小胡子说:“俺是这里面的血头你都不知道,我问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还不是俺领你进来的,要不是俺领你进来,你能挨上号吗?你自己来,挨到太阳落山也挨不到的。”

小状元还是犹犹豫豫地不想掏钱。蓝血头催促着说:“快掏呀!不想给是不是,咱打开窗子说亮话,你要不给钱,今天你就甭想走出这屋子。”说着用力一推,把小状元推到墙跟下,蓝血头跟着就是一拳,重重地打在小状元的胸前,小状元“哎哟”了一声,说:“别打,别打,我给。”蓝血头说:“不识抬举的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快掏!”小状元伸着颤抖的手,在棉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大团结的票子,递到蓝血头的手里,蓝血头接过来塞进口袋里,说:“不够,再掏一张!”小状元不想掏,蓝血头又狠狠地举起了拳头。小状元怕再挨拳头,又伸手掏出来一张大团结。蓝血头接过钱,说了声:“滚吧!”

杏花岭: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三)

小状元从血库的角门走出来,在大街上东瞅瞅西看看,看看有没有放空的马车过来。他知道公社采石场的马车每天两趟朝县城送石头,卸完石头就放空回去了。小状元就是想找一辆放空的马车,跟他一起去农机厂拉他的手扶拖拉机底盘。心里虽然还是觉着憋屈,但又有什么法子呢!人在人眼下,不得不低头。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为丢人。只要俺能把手扶拖拉机搞起来,破点小财挨顿打也值。小状元一边瞅着马路一边自己安慰自己。

小状元眼前一亮,从南边跑过来一辆放空的马车。马车跑的很急,看来是想赶回去再拉一趟石头,多拉一趟就是一趟的工分,那年头工分就是钱,工分就是命。俗话说:“工分工分,社员命根。”

小状元急忙上前拦住了马车,赶车的是一位老把式,缰绳朝后一勒,嘴里“唷”了一声,两匹枣红马乖乖地停住了。车把式看了小状元一眼,有点面熟地说:“小伙子,樵山公社的吧,快上车吧,顺路把你带回家。”小状元喜出望外,忙说:“大叔,俺是樵山公社的,您老怎么知道的。”“去年,公社开大会,书记不是夸你了吗?‘扎根大山里,甘当新农民’还叫你上台露个脸,俺印记深着哪!”“你老记性真好。”小状元说。车把式听小状元夸他记性好,心里像吃了蜜枣似的。催促着说:“小伙子,快上车,俺急着赶路呢!”小状元说:“大叔,俺不上车。”车把式说:“不上车,你拦俺的车干啥,俺急着赶路呢!”车把式扬起鞭子,在两匹枣红马马头的上空甩了一个“响”,嘴里跟着“哈”了一声,马车向前滚动了。

小状元急了,紧跑几步又拦住马车,对车把式说:“大叔,俺的话还没说完呢!俺想叫你老给俺捎点东西。”“捎东西,捎什么东西?走私贩毒俺可不干!”“大叔,俺不是走私贩毒的,俺捎个破机器。”“在哪里?”“在农机厂。”车把式听说机器在农机厂,吓的吃了一惊,“啊!在农机厂。离这有十几里地呢!那不行。”

小状元听说不行,急得眼泪就要流出来了。恳求地说:“大叔,求你啦,帮俺捎着吧!家里急着用呢。”车把式看小状元眼巴巴求着他的样子,只差没跪下磕头了。就说:“要捎的话,这趟也不能捎,俺得赶紧回去运第二趟,回去晚了, 到这人家会计就下班了。找不到人收货了。那得在车上压一个整宿,得等到明天会计上班才能挨上号收。这滴水成冰的天,一夜抵千年,谁能抗得了。”车把式咳嗽了两声,像是被冷风呛了一下,吐了一口痰,接着说:“年轻人,你要是不怕冷,就站在这等着,等俺送完第二趟,一准给你捎。你要是怕冷,这就跟俺回去,明天再把你带来。你掂量掂量着快定夺俺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误了俺的事了。”小状元爽快地说:“大叔,俺不怕冷,俺就在这等你老。”车把式说:“瞅准了,不见不散!”说着又扬起鞭子在空中炸了两个响,“哈,哈”两声,两匹枣红马“噔噔噔”地跑了起来,马车的两只胶皮轮子飞快地转动起来,车后扬起了一股黄色的尘土,一眨眼的功夫,马车就消失在马路的尽头。

小状元的眼神送着马车跑远了。又抬头看看太阳,已经过了中午了。这才知道自己还没有吃午饭。摸摸黄书包里空空的,早晨从家里带来的两个山芋干窝窝头,早饭时已经吃完了。肚子里“叽哩咕噜”地叫着,拿什么填饱肚子呢,小状元走到一家名字叫《红光》的饭馆里,想买碗面条吃。服务员说:“一碗清汤面,收3两粮票和1角5分钱。先买筹子,自己去端。”小状元听了,惊讶地说:“俺的娘来,买碗面条还要粮票。俺山里人连粮票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哪里有什么粮票给。”服务员说:“没有粮票就不卖给你,快走开让别人买。”

小状元走到一个角落里,瞅着对面有4个人在吃饭,吃的是大米饭,炒了四五个菜。过了一会儿,4个人起身走了,大概是吃饱了,服务员还没来收拾碗筷,小状元乘这个空档儿几步冲到桌前,把桌子上的残茶剩饭一扫而光。

小状元从红光饭馆走出来,估摸着车把式大叔到樵山采石场来回最快也得3个时辰。这大冷天3个时辰,能像电线杆子一样站在马路边上干等吗?小状元脑袋瓜子一转悠,想出主意来了,先上农机厂找销售科交钱去,交了钱,等马车回来去拉不就便当了吗。

小状元填了一肚子别人落下的剩茶剩饭,肚子不“叽哩咕噜”地叫了,胳膊腿也觉着有劲了。一口气跑到了县农机厂。找到销售科,他还没开口,销售科的王科长先说了:“小伙子,是买炸米花机吧?买台炸米花机,在县城串街走巷的,一天也能赚个10块8块的。比你在山上打石头强百倍。”小状元说:“俺不买炸米花机,俺要买手扶拖拉机。”王科长说:“买手扶拖拉机,你去农机公司买去,那种高档机械咱厂生产不了。咱厂还生产弹花机,就是弹棉花用的。还有轧油机、制砖机。别的就没有了。”小状元说:“俺说的是手扶拖拉机底盘,报废的废品,在废铁堆边放着哪!”“你说要买废铁,废铁怎么能卖呢,咱厂到处买废铁还买不到呢,前两天才刚买来一车,厂里还急用,怎么能卖给你呢?快走吧,我还要开会呢!”

小状元在销售科碰了钉子,急得眼珠子都凸了出来,赶紧跑到生技科去找陈科长。陈科长听他说明了原因,立马抓起桌上的电话:“王科长吗?我是生技的大老陈,刚才有个小伙子找你要买一个手扶拖拉机的废底盘吧!”对方答:“是的”陈科长继续说:“小伙子是杏花岭的,我在杏花岭不是还插过队吗!是我的小老乡,家里分到了承包田,没分到大牲畜,他想自己改装一台手扶拖拉机整整地什么的。我看小伙子很困难也很有个钻劲,你就卖给他吧!”对方答:“你老科长说了,俺就照你说的办,叫他来吧!”陈科长原来在销售科当过科长,后来因工作需要才调到生技科去的。所以销售科的王科长称他为老科长。老科长发话了,又是给小老乡帮忙,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科长办事麻利,说办就办,等小状元回到销售科时,王科长已经给写好销售单和出门证了。销售单上写着“废铁,30公斤”30公斤这个数也是他随便估算一下写上的。小状元拿着销售单到财务科交钱时,还估摸着口袋里的钱够不够呢?掏出两张大团结票子来,从小窗口里递进去,小窗口里的会计收了钱,盖了章,又从小窗口里递出来,销售单里还包着一张大团结票子和四个钢蹦。小状元接在手里,心里啄磨着:“才花6块钱,不会弄错吧!”又转头向小窗里问了一句:“钱收够了吗?”小窗口里答:“够了。”小状元以前听老师讲过,在会计面前不能说:“错”,这是会计的忌讳,所以小状元只说“够”,没敢说“错”。又听到小窗口里传出脆铃铃“够了”的声音,小状元的心里踏实了。他想:那王科长一定是看老科长的面子让俺钱了。俺可捡了个大便宜。

小状元立马来到废铁堆旁,俯身扑到那又脏又冷的废手扶拖拉机底盘上,脸贴在冰冷的铁板上,自言自语地说:“俺的乖乖儿,你今天就姓陈了,俺今天把你抱回家。”小状元像是一位结婚多年不能生育的妇人,在路边的草丛里突然捡到一个白白胖胖的胖小子一样,心疼地亲昵着。

小状元从农机厂回到市中心时,太阳已经偏西了,他站在马路边只等了抽支烟的功夫,马车就跑过来了。车把式大叔“唷唷”两声,马车放慢了速度,小状元未等马车停稳,一手抓住马车的车帮,身子一跃就坐在了车沿上。车把式大叔说:“再朝里边坐坐,坐稳当了。”小状元将两条腿提上来,整个身子都坐进了车厢里。说:“大叔,到了前面十字路口左拐,一直走过了一条小河就是农机厂了。车把式大叔说:“不就是农机厂吗,去年扩建厂房时,俺给他们送过石头呢!巴掌大点的县城,城东头放屁,城西头听响,还能迷了俺了!”小状元说:“大叔,谁不知道,您老是樵山公社的老把式了。听老人说:“从山西到山东,汽车不通马车通。您老跑过几趟山西?”车把式大叔说:“那还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动乱那阵子,这一派那一派的,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的,结果把火车打停了,汽车也打停了。只有俺的马车打不停,那些走亲戚串朋友的,做小生意小买卖的,甚至有些给公家办事的公家人,都坐过俺的马车。这就是你刚才说的‘从山西到山东,汽车不通马车通’。俺跑山西也数不清多少趟了,可每一趟都是要经过县城的,通县城的道是大道,跑起来顺畅。 小状元说:“原来是这样,您老这真是轻车熟路了。”车把式大叔说:“这点路算不得什么,前面就到农机厂的大门了,你先下去给管大门的说一声‘提货的’,他就放咱过去了。”小状元答应一声:“俺知道了。”随即跳下马车,到传达室门口说:“提货的”里边问:“提什么货,有提货单吗?”小状元答:“提废铁,有提货单。”里边说:“进去吧,快下班了,再晚就提不成了。”小状元跳上马车,直奔厂东北角的废铁堆。到废铁堆旁,车把式大叔把马车紧靠在要运走的废手扶拖拉机底盘旁,并将马车的车头仰起,车尾拖地,一点点后移,小状元用力掀起底盘的一头搭在车尾上。小状元缓口气站在马车上,弯下腰拉住底盘的一头用力往上拽,车把式大叔在地上用力往上推,两个人又推又拉的干了半个时辰,才把废手扶拖拉机底盘装上车。

出大门时,管大门的要出门证,小状元掏了出门证给他,管大门的看了一眼说:“这不行,没有领导的签字。”小状元问:“要找哪个领导签字。”“谁同意卖的你找谁。”管大门的说。

小状元急急忙忙又踅回到销售科,找王科长签了字,又踅回到大门口交给管大门的,说:“王科长签字了,行了吧!”管大门的说:“行了,快走吧,毛头小子,不懂办事的规矩,连支香烟也不知道递。不要瞧不起俺管大门的。门缝里挤进来的风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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