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岭:小说连载(刘善明)

杏花岭:小说连载(刘善明)

第二章

动员大会是在第一生产队的打谷场上召开的,第一生产队靠近大队部,会场的布置工作牛耕田都砸在了马力达的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马力达就从热乎乎的被窝中爬起来,挨家挨户敲了十几户社员的门,也都把十几个小伙子从热乎乎地被窝中拽了出来。一个个连脸都没顾上洗,只是用手背胡乱地擦搓了几下惺忪的眼睛,就跟马力达来到了打谷场上。

马力达分派任务后,这才发现队里的保管员冯立春没有来。保管员掌管着仓库的钥匙,保管员没来,仓库门打不开,全队的工具和材料都锁在仓库里。十几个人窝在仓库门前的空地上,又冷又急,二十多只脚在地上乱蹦跶,顿时发出“噼哩扑通”的声音来,像是平地响起了闷雷。

“马队长,你也忒偏心了吧!这大冷天大清早把俺们都呼啦起来,你怎么不叫管理员呢!”陈向南有点小不满,发了一句牢骚。

马力达正急得捡起一块石头要砸仓库门上的锁,转念一想:“不能砸,俺砸了锁,如果仓库里的东西丢了,就说不清楚了。”随之扔掉了石头,极不耐烦地说:“陈向南你这小子,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俺偏心,俺偏什么心了?要说偏心的话就偏向你了,俺是最后一个叫你的,别人都比你起的早。你们说是不是!”马力达说完又把话头甩给大家,于是十几个人齐声说:“是!”

陈向南有点不服气地说:“舔屁精,是什么是。”说得声音很低,不是理直气壮,有点儿像自言自语。

这话还是被马力达听见了,马力达说:“陈向南你小子不服是不是,俺罚你跑步去叫保管员。”陈向南虽说有点不太情愿,但还是跑步去了。

陈向南刚跑出去不一会儿,就迎着冯立春气喘吁吁地向仓库这边跑过来了。陈向南迎面就说:“马队长急得要砸门,叫俺来叫你呢!”冯立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地说:“马队长——昨天晚上——光说叫俺早起一会,他没说什么事——俺想这冻破石头的天——有什么活干——所以——俺就晚起来一会儿。”“马队长说,今天要召开全大队社员大会,分田到户呢!叫咱们搭台子整好会场哩。”陈向南转过头来追上冯立春,边跑边说。

冯立春一口气跑到仓库门前,马力达迎面劈头就骂:“婊子养的,睡死过去了,耽误了开会,俺劈了你!”冯立春还没站稳脚跟,想喘口气擦擦汗再开门。马力达又骂:“还站着等死,不快开门!”

陈向南想打个圆场,凑上马力达跟前说:“马队长,别骂错人了,这不能全怪立春,是他老婆缠着不让起的。”十几个人听了先是大笑一阵子,接着就是大呼小叫的一齐向冯立春发起攻击:“是老婆缠腿了吧!冯立春快承认,承认了队长就不骂你了。”

马力达边催着拿工具边说:“别跟着起哄,快拿家伙干活去!”

在马力达的指挥下,十多个人整整忙碌了一个早晨,才把会场布置完毕。台子是用四块门板拼凑在一起的,下面用十几块大石头支撑着。台子的前沿左右两侧各立起一根五六米高的木杆,两根木杆之间拉了一根铁丝,铁丝上挂了一条红布横幅,横幅上又贴了一层红纸,红纸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杏花岭大队家庭联产承包动员大会”十五个金色大字,迎着初升的太阳闪闪发光,照得人们心里暖洋洋的。

台子的中间摆放着一张崭新的红色油漆的长条桌和两把新椅子。(是马力达出的主意,从一对新婚夫妇家里借来的。)条桌上斜立着麦克风,外面还用红布裹了一层,那是专给牛耕田书记讲话准备的。

上午十点整,动员大会正式开始,朱喜良作为大会的主持人,首先清点了一下各生产队到会的人数,各生产队队长一一作了报告。朱喜良环顾一下大会会场,各生产队按照划定的位置社员自带凳子,横成排,竖成行,坐得还算很整齐,有几个离得远了点又没有自带凳子的社员自觉地站在会场的最后边。

朱喜良走到麦克风前,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敲了两下麦克风,麦克风立即发出两声“啪啪”的声音,说明麦克风是正常的。接着朱喜良大声宣布:“杏花岭大队家庭联产承包动员大会开始,大会进行第一项,鸣炮奏乐!”

顿时鞭炮齐鸣,震耳欲聋,大队的唢呐队吹起了激昂热烈欢快的曲子——《百鸟朝凤》,欢乐喜庆的气氛在会场上空久久荡漾。

鸣炮奏乐结束后,朱喜良宣布进行第二项:“请牛书记作重要讲话,大家欢迎!”朱喜良的话音刚落,立马会场上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牛耕田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拍着巴掌笑嘻嘻地走向讲台,先向参加大会的社员群众鞠了一个躬,然后才坐到椅子上开始讲话:“各位乡亲父老们,大家好!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俺今天特别地高兴,报告大家一个相当相当好的消息,也是大家非常非常关心的国家大事,就是党中央的一号文件发下来了。一号文件说些什么呢?一号文件全是说的咱庄稼人的话,全是咱庄户人家最爱听的话,全是咱庄户人家的心里话,全是跟咱农村、农业、农民有关系的大问题。这次就是为了调动咱庄户人家的积极性,种好田多打粮支援国家社会主义建设,党中央决定把田按家庭人口多少分田到户,联产承包,多收多得!”

牛耕田话音未落,立马整个会场沸腾起来了,雷鸣般的掌声和雄壮有力的口号声响彻云霄,原来坐着的人们纷纷都站了起来,把帽子、围巾摘下来抛向空中。“中国共产党万岁!联产承包万岁!”的口号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朱喜良急忙走到讲台前,弯下腰嘴巴贴着麦克风,大声说:“请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牛书记继续讲话。”朱喜良接连说了三遍,会场才渐渐地静了下来。牛耕田继续讲话:“这样的大好消息,不光是大家听了高兴,俺也高兴得差点要了命。自从前天俺从县里开会回来,俺就没歇过脚停过嘴,见人就说逢人便讲。这叫宣传到位。俺两个晚上都高兴的睡不着觉,给老伴做宣传哩!不怕您笑话俺,老伴还说俺是夜猫子,想寻食呢?(全场大笑)俺说俺不是夜猫子,俺是琢磨着怎么当一只能逮住老鼠的好猫哩!这一回机会来了,包产到户,大家都要争当一只能逮住老鼠的好猫,在各家各户的田里都能逮到大老鼠。”又是一阵欢呼声和鼓掌声,再一次打断了牛耕田的讲话。欢呼声和鼓掌声过后,牛耕田又接着讲了一些具体的操作方法和注意事宜,就散会了。

社员们三三俩俩走在回家的路上,喜笑颜开地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着:“上帝有眼,给咱穷苦人家送福来了,有了自己的地,不愁填不饱肚子了!”“不是上帝,是老天爷开眼,把地分给咱庄户人家自己种,咱可得拼上命去种,这地可是咱庄户人家的命啊!”“既不是上帝,也不是老天爷,是党中央的一号文件,给咱穷苦老百姓送福来了。”“你能给俺说一说,什么叫一号文件吗?”
“俺也说不清楚,只能说个大约略。一号文件嘛,就是今年的头一个文件,头一个文件嘛,当然是最最重要的文件了,比如生孩子,这是长子,你说长子重不重要?!”“长子当然重要唠,长子能带领后面的小弟弟小妹妹们。”“这就对了嘛,是咱们的党中央制定的一号文件,说出了咱庄户人家的心里话,给咱们穷苦的老百姓指出了一条致富的路。反正俺也说不太明白,你要是再不懂的话,就去问咱们的牛书记吧!”

动员大会的当天夜里,第五生产队就悄悄地忙活起来了。王三喜把会计柳长叶找到生产队队部来,两人商量着怎么分?怎么包?随后又找来了一大帮子能写会算的高初中毕业生,由柳长叶带着,登记归拢全生产队的人口和土地,造出每户的花名册,再根据每一户人口的多少,把土地一分一厘地分摊到每一个人头上。这可是个细致活,哪怕出现一点点差错,就会损害到某一户某一个人的切身利益。这还不算,弄得不好,还得把全生产队已经算好的账推倒重来,那就要重新再算一遍。所以王三喜千叮咛万嘱咐柳长叶,一定要细心细心再细心。七八个人写写划划,算盘珠子抠掉了一箩筐,总算是把全队的明细账给整出来了。天刚发亮,柳长叶就忙不迭地拿着送到王三喜家里,王三喜听到敲门声,心里猜想着可能是柳长叶来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披上棉袄就去开门,脚上还趿拉着鞋。

王三喜回到屋里穿上棉袄,提上鞋子,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就问柳长叶:“怎么没有曹道宽家的呢?俺叫你细心细心再细心,还是丢掉了一户。”“曹道宽家不是早就搬到岭北大队去了吗!”柳长叶回答。“搬是搬走了,人家是住在老丈人家,他老岳母长年卧床不起,他媳妇是为了照顾老娘才不得已搬过去的。人是搬走了,但户口还在们队里,咱就得给人家分地,你说对不对?”王三喜反问柳长叶。柳长叶急忙说:“对!对!既然户口在咱队里,咱就得给人家分地。”王三喜有点心怀不满地说:“那还得有劳你大会计再辛苦辛苦,再重新算上一遍了。”柳长叶不急不忙地说:“队长,不需要重新再算了,算一遍还得耽误半天的时间。昨天晚上算账前,我多想了一个心眼,给咱队里留了点机动田,咱就从机动田里分给他吧!”王三喜听了又惊又喜,忙问:“机动田,留多少?”柳长叶说:“没敢多留,只留了12亩,俺以前听您说过,队里要发展畜牧业,种点饲料粮什么的,没有地怎么能成呢?”王三喜转而高兴地说:“都说你柳会计会算计,你还真有两下子,留得好,俺同意,就从机动田里分给曹道宽一份,剩下的留作饲料田以后养奶牛、养羊、养猪用得上。”王三喜的媳妇杏花不在家,没有人给他做饭,自己捡了几块山芋洗巴洗巴放在锅里,添上水点上火就煮起来了,等山芋煮熟了,王三喜就蹲在锅门口捏巴捏巴吃起来了。山芋吃完了,拿起碗在锅里舀了半碗煮山芋的水,一仰脖子灌了下去,丢下碗,抹了把嘴巴走出门去。王三喜带着会计柳长叶,到大队部找到牛耕田,向牛耕田汇报了一遍第五生产队的承包方案,牛耕田听了连连点头,并夸:“五队干得真他妈的快,干得真他妈的好!”

杏花岭:小说连载(刘善明)

从大队部回来后,王三喜就把五队的男女老少都召集到生产队的饲养室开会。饲养室里烧着火墙,屋里暖哄哄的,为的是给马、牛、驴等大牲畜取暖,保证大牲畜一冬天能身强体壮,为来年春耕生产出力。

在饲养室里开会,虽然有一种牛驴粪便的骚臭味,但人觉着暖和就好,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有的干脆拽把干草垫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比站在打谷场上迎着西北风挨冻要强得多。王三喜首先向大家讲了一下分地的几个条条框框,接着就叫柳长叶宣读全队每一户的分地方案。

柳长叶朝门口挪了两步,想借点光,看清楚一点,然后拿出一个本子,照着本子上的数字,一家一户,一分一厘,分厘不差地宣读着。乡亲们认真地听着,一会儿宣读完了。王三喜说:“大家对这个方案还有什么意见,有意见及早提出来,咱再改动。”会场沉默了一小会儿。“没有意见!”“俺也没有意见!”“俺也没有意见!”乡亲们纷纷表示没有意见。

王三喜说:“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就这样分了。不过有一条,俺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咱五队的田大部分都在岭南边的山坡上,是上好的地,还有93亩田在岭的东头,离咱们住家路远不说,主要那块田土质孬,是那种砂礓田,俗话说,‘砂礓王砂礓王,光长蒿子不长粮’。砂礓田既不耐涝又不耐旱,蛤蟆尿泡尿就淹了,蚂蚱放个屁就干了。这样的既搭种子又搭力气的狗屎田分给谁?分给俺俺还嫌脏呢!大家说怎么办?”“地再孬还是地,娘再丑还是娘,咱不能扔下不管。千斤担子众人挑,大家的事大家办,好地孬地掺和着分呗。”李大叔说。“李大叔说得对,大家的事大家办,大家的地大家分,不能分给哪一家。全队每人摊一点不就分完了吗!”张小波说得很干脆利落。“对,每人分一点,俺同意。”“俺同意”

王三喜说:“大家说得好,俺也同意大家分。俺们全队老老少少总共186口人,很赶巧,巧儿爹打巧儿娘,巧儿忙着来拉仗,巧到一起去了。不多不少,每口人平均分摊半亩地。这半亩地分到手怎么伺候它,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以前公社里也曾派人来看过,建议俺们挖塘养鱼。当时俺没有同意,俺在心里说,粮食还吃不饱肚子,还想吃鱼,别做梦了吧!俺留着那块地,每年多多少少还能收一些青菜地瓜什么的。如果挖了塘,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现在分给大家先种着,等家里的粮食吃不完了,再合伙挖塘养鱼,大家说好不好?”“好!你就快分吧!”众乡亲回答。王三喜说:“分,也得有个先后,谁先谁后俺说了也不算,还得发扬一下民主,大家说怎么办?”“大老婆小汉子,任命摊,那就抓阄吧!”有人提议。“抓阄,大家同意不同意?”王三喜问。“同意!”众乡亲齐声回答。

王三喜说:“大家都同意抓阄,那就抓阄了。柳会计,你把抓阄的纸团都准备好,马上让大家抓阄。”柳长叶说:“已经准备好了,您说什么时候抓就什么时候抓吧!”“那现在就抓吧!大家都有点等不及了。”王三喜说着站起来走到乡亲们中间说:“每一户选一个代表排好队,先抓岭南的好地,再抓岭东的砂礓田,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乡亲们的回答很响亮,从这响亮的声音中可以听得出来,乡亲们的心里是很敞亮的,也是很自信的。

王三喜看到乡亲们喜笑颜开地说着笑着,自觉地排成一字长蛇阵,王三喜心里乐滋滋的很满意,就大声地对柳长叶说:“开始抓阄!”柳长叶像魔术师玩魔术似的,眨眼之间拿出一个红色的布袋子。他指着红色布袋子对急着抓阄的乡亲们说:“这红色布袋子里面装着66个纸团,就代表咱第五生产队66户人家,每户只能抓一个,抓两个无效。大家再选两个监证人,负责监证每一户抓到的号码。”“就选孙大叔吧!老实忠厚。”“再选一个!”柳长叶催促着。“那就选赵二虎吧!他们爷儿俩一老一小挺配合的。”“大家同意不同意?”柳长叶大声问。“同意!”乡亲们齐声回答。“那就请孙大叔和赵二虎到前面来。”柳长叶刚说完,孙大叔和赵二虎立马从人群中走过来。站到了柳长叶的旁边。柳长叶把红布袋交给孙大叔拿着,对孙大叔说:“你拿着口袋,瞅着一人只能抓一个。”又转过脸来对赵二虎说:“你负责看每个人抓到的号码,并念给大家听,俺负责记录。下面开始抓吧!”

乡亲们一个挨一个的走到孙大叔跟前,几十双眼睛都直盯着红色布袋子,好像红布袋子里装的都是金银财宝一样,千万别飞跑了。钱二婶走过来,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插进红布口袋里。摸了一小会儿,摸出一个红色纸团来。理巴开了自己看了号码,又递给赵二虎看。赵二虎高声念道:“钱二婶,3号。”柳长叶在本子上记下来:“钱二婶,3号。”赵二虎又把红纸团还给钱二婶,说:“拿好了,明天分地时要对号分地,别丢了。”“记住了,孩子,二婶丢不了。丢了命也不能丢了这,这就是地,这就是命!”钱二婶紧握着纸团笑迷迷的走了。

金银花走过来伸手就抓,手疾眼快,打开纸团一看,抓了个8号,开心地说:“俺金银花真的要开花了,俺开花了,发家了!”贾老五排在金银花的后面,乐呵呵地说:“你发家,俺也沾光噢。”边说边伸手抓出一个纸团来,拿给赵二虎看,赵二虎一看立马笑开了,说:“老五叔,你好运气,66号,六六大顺嘛!”贾老五更乐了,乐开了一口掉光了牙的大嘴,顺着嘴角往外流口水呢!就这样,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全生产队就抓光了阄。王三喜和柳长叶是留在最后抓的。

乡亲们手里握着轻轻的纸团,却像握着万两黄金似的,走路都挺着胸脯,脚底板上好像装上了加力杆。

姜长林边走边唱了起来:

唉!
今天是个好日子,
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明天是个好日子,
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今天明天都是好日子,
千金的光阴不能等;
今天明天都是好日子,
赶上了盛世咱享太平。

抓完阄的当天下午,王三喜、柳长叶和保管员陈洪亮,在生产队的队部里脚手不闲地忙活着。柳长叶拿着一杆一米长的木尺,在墙边聚精会神地“一米、两米……”口里不停地数着,手里不停地量着一根长长的新麻绳。这根新麻绳是他和陈洪亮刚从仓库里取出来的,足足有60多米长,是留作来年春耕生产时打置牛经和驴套用的。这回拿它来丈量土地,算是派上了大用场。柳长叶每量一米,陈洪亮就用毛笔蘸着红墨水在麻绳上划一个红道道,作为标记。柳长叶一米一米地量,陈洪亮就跟着一米一米地划。当量到最后一米时,柳长叶对陈洪亮说:“在半米的当口,也划上红道道。”陈洪亮答:“知道了。是不是为了在量到零头时,用起来顺手。”柳长叶说:“是这样的。”

王三喜蹲在屋子的中央,手握斧子,正在“咔嚓,咔嚓”地砍着一根木桩。他的面前已经堆了一堆砍好的木桩。木桩的一端扁扁的尖尖的,像一把把锋利的梭标,这一把把锋利的梭标,将要刺破几十年来禁锢着人们思想,束缚着人们积极性的陈旧面纱,把广大穷苦的人们引向一条富国强民的康庄大道。

王三喜一边砍着一边思忖着,明天,随着这一根根木桩砸入田埂,这田就分到各家各户了。我王三喜这是做了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啊!心里越想,身上越觉着有使不完的劲,手中的斧子握得更紧了,“咔嚓、咔嚓”的声音更有力了。

柳长叶问王三喜:“俺把绳子量完了再干点什么?”王三喜停下手中的斧子,指着面前的一堆木桩说:“那就把这些木桩都写上每一户的名字。”柳长叶拿过陈洪亮手中的毛笔蘸上红墨水就写,王三喜立即制止说:“千万不能用红墨水写,用红墨水写名字是要挨骂的。”柳长叶问:“为什么?”“用红墨水写信表示诀别,就是永远不再相见了。用红墨水写名字,不也是那意思吗!”柳长叶“噢!”了一声说:“队长知道的真多,原来是这样。”王三喜笑笑说:“这不过是捞别人下巴颏漏下的话,也找不出个根梢来。”

陈洪亮把木桩一根一根地摆放好,柳长叶又从他的记账桌子上拿过来一瓶黑墨水。把刚才那支用来划红道道的毛笔,在洗脸盆里洗了洗。拿出来用力甩了两下,蘸上黑墨水。对照着花名册上的顺序,提笔刚要写,王三喜忙说:“要把每一户的名字写在木桩的上头,既不能写在中间,更不能写在下头。下头是要砸进田埂的。”柳长叶说:“知道了!”于是照着花名册,把各家各户的名字一笔一划的端端正正地写在木桩上。最后,王三喜又数了一遍,66根木桩一个不少。

柳长叶写完最后一根木桩,收拾好笔墨,问王三喜:“明天出工人员的名单,要不要排一下?”王三喜说:“要的,要挑几个干事认真,公平的,像孙大叔、赵二虎、姜长林这样的,都要去。还有张大嘴、孙长腿、周和尚,他们几个也都很能干,再加上咱们三个,也差不多了。反正明天分田,乡亲们都要去的。如果人手打不过点来,临时再叫几个人不难的。”陈洪亮又从仓库里找出几件工具,像大锤、铁锹什么的。直忙腾到太阳落山,他们三个才各自回家去。

刮了一夜的西北风,下半夜下起了小雪。天刚放亮,王三喜就起床了。开门一看,院子里落了厚厚的一层,白白的,房子顶上,院外的树枝上,远处的山峦上都落满了白白的一层。整个杏花岭像镀了一层银。王三喜在心里得意的说:“这是瑞雪兆丰年哩,来年一准是个好收成。”

雪不紧不慢地下着,西北风还在刮。分田的队伍出发了。有的扛着大锤,有的扛着铁锹,有的扛着木杆、木尺,有的背着绳索和木桩,后面紧跟着生产队的父老乡亲们。一路浩浩荡荡的农民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行走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西北风裹着雪花在他们的头顶上飞舞,冰雪覆盖的大地在他们的脚下退去。他们昂首挺胸向前向前!王三喜走在这支队伍的最前头。

走到岭南田的田头,这支队伍停了下来,各自放下带来的工具,等着王三喜的分工。王三喜拍打了一下身上的雪花,指着前面的一大片田地说:“父老乡亲们,立马这田就分到咱们自己的手上了,咱能不高兴吗!柳会计,快动手吧!”柳长叶从一个手提的蓝色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本子来,翻开一页说:“按照抓阄的号码,第一号,陈永光,4口人,每人1亩8分6厘,4口人共摊土地7亩4分4厘”赵二虎和陈洪亮拉起绳子开始量地,赵大叔跟着查看,柳长叶拨弄着算盘珠子算账。张大嘴双手握着写有陈永光名字的木桩,准确地插在柳长叶算好的地界上。孙长腿抡起大锤,对着木桩砸了下去,一锤、两锤、三锤,连续砸了三锤,木桩牢固地立在地界上。陈永光立马跑到木桩前,躬下腰双手紧紧握着木桩,慢慢向下移动,抚摸着自己的名字。进而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掀开他那开了花的破棉袄,把胸脯紧实地贴在木桩上,双眼流下了激动的眼泪。哽咽着说:“这就是俺包的田了,田也包着俺全家的命哩。俺就是拼上老命也要伺候好田哩!”

柳长叶高声叫:“甄有田,第二号,三口人,五亩五分八厘。”赵二虎和陈洪亮听到柳长叶的声,立马拉起绳子又量了起来,量定算清,随着孙长腿手中的大锤落下,又一根木桩被牢牢地砸入田埂中,见证着这一块田就是甄有田的承包田了。甄有田快步走到木桩前,“扑通”一声跪倒在木桩前,对着木桩磕了三个头。随之从怀里掏出一盘红色的鞭炮,挂在木桩上,就着香烟火点燃了捻子,雪地里立马响起了清脆的“劈里啪啦”鞭炮声,这鞭炮声就像春天里的一声春雷,使人们精神大震,笑逐颜开。春天已经来到人们的心中。

王三喜走到甄有田跟前,拍着甄有田的肩膀笑呵呵地说:“有田啊,这回你是真的有田了,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你给全队带来了响气,响气就是福气,田头一响,黄金万两,咱全队都有福了。”金银花边说边走过来:“有田大哥,俺托你的福了,你有田了,俺也有田了,乡亲们都有田了。大家都‘甜’了!”甄有田看着金银花来了,兴奋地跳了起来,拍着巴掌高声叫着:“俺有田了,有田就‘甜’了!”小状元跑过来凑热闹,兴致勃勃地说:“队长,俺给大伙背首诗吧,名字叫《我爱这土地》:

假如我是一只小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

诗背完了,博得乡亲们的一阵热烈的鼓掌声。

王三喜问小状元:“这是你写的吗?”“俺哪有这水平,这是大诗人艾青写的。”小状元回答。

王三喜说:“艾青是咱农民吧!艾青写得好,写出了咱种田人的情和爱。”

小状元本名叫陈立元,是第五生产队唯一的一名高中毕业生,高考落榜后,家里再也拿不出钱来让他回县城复读,他就在队里与乡亲们一起干起了农活。小伙子聪明、勤快、办事认真、干活肯卖力气。深受王三喜的喜欢。队里有些写写算算的事,会计柳长叶一个人忙不过来时,王三喜就把陈立元叫来给会计帮忙。比如这次搞土地承包方案,签定合同,王三喜第一个就想到陈立元。每年年终生产队里搞分配预算和决算,也都少不了他。春节写春联,年年也都是陈立元展纸挥毫弄墨。

一次,大队召开生产竞赛大会,要王三喜上台发言。这发言稿叫谁给写呢?王三喜首先想到的还是陈立元。陈立元熬了个通宵,眼睛都熬红了,才把发言稿给写出来。王三喜在家对着墙壁一字一句地练了三遍,才上台发言。王三喜铿锵有力的发言,博得了全场阵阵热烈的掌声。发言完了,牛耕田表扬王三喜:“你他妈的讲的好啊,很有代表性,很有影响力嘛!俺爱听。是谁给你写的发言稿呀?”王三喜说:“是俺队里的小状元。”“小状元是谁啊?”牛耕田问。“他叫陈立元,”王三喜回答。牛耕田听了,自言自语地说:“陈立元,小状元;陈立元,小状元。”从此,小状元的名字,在杏花岭大队就传开了。

“第三号,袁有义,两口人,3亩7分2厘。”柳长叶报出号码。袁有义答应着:“来了!”赵二虎和陈洪亮在丈量土地时,发现在袁有义的承包田里有四座坟茔,占去了一定面积的土地。袁有义找到王三喜,王三喜走过去,迈开双脚用步子粗略的丈量了一下占去的面积,又叫赵二虎和陈洪亮用绳子准确的丈量一遍。柳长叶拨弄算盘珠子算了一下,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王三喜说:“这坟茔不光占地、整地、播种时还费工,绕来拐去的。比实际占地再多补一点。一座坟茔占地2厘,4座坟茔占地8厘,加上多补一点,共补一分地,咋样?”柳长叶说:“俺同意。”王三喜又问袁有义:“你觉得这样合理吗?”袁有义点点头答道:“合理,合理。”王三喜向乡亲们挥挥手,说:“大伙说,合不合理?”“合理!”“合理!”乡亲们响亮地回答。

“大伙觉得合理,就这样继续分下去!”王三喜拍拍柳长叶的肩膀,说:“老伙计,加快速度,雪越下越大了。”

柳长叶大声喊:“第四号……”

杏花岭:小说连载(刘善明)

作者简介:

刘善明(山民),江苏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创作班学员。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集3部,《火凤凰》、《堡垒》、《夙愿》;传记文学1部《魏云岭传》;报告文学·人物通讯集2部,《崛起的历程》、《光明使者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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