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峪：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第二十六章

梨山县县委招待所的1号餐厅里，灯红酒绿，欢声笑语。县委书记胡永成站在餐桌前正在致祝酒词。胡书记说，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今天在这里隆重举行招待宴会，热烈欢迎于广金先生从台湾来我们梨山投资办厂。我们梨山的投资环境优越，招商的政策优惠，我们梨山人热情豪爽，诚信友爱。我代表梨山县三十万人民对于广金先生的到来，再一次表示热烈的欢迎!(掌声)梨山是于广金先生的故乡，于广金先生对故乡的父老乡亲情同手足，感情深厚。我们深信，于广金先生一定能扎根梨山，把企业做大做强。本着你发财我发展的精神，我们各单位各部门对于广金先生的事业广开绿灯(掌声)。最后预祝于广金先生财运亨通，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打出梨山名牌，产品畅销海内外。(掌声)

大家共同举杯。干杯!

胡书记走到于广财的面前，轻轻地拍着于广财的肩头说，于广金先生是你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为我们共同有一个好哥哥干杯!

于广财立马站起身来，激动得端着酒杯的手不停地抖着，红色的酒液抖落在地毯上。

由于于广金的到来，于广财被县委邀请来参加这样盛大的欢迎宴会，这是于广财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于广财生平第一次踏进铺着红地毯的餐厅，一个两脚沾满牛屎的饲养员还跟县委书记握手碰杯，弄得于广财无所适从，手都不知道朝哪里放才好呢。

晚上休息的时候，于广财和于广金兄弟俩睡在一个房间里。于广金问，父母亲二位大人好吧?于广财说，两位老人在十年动乱期间相继去世了。于广金听了立马泪如雨注，抽泣着说，

哥是一个不忠不孝之人，哥的前半生，一没能为国家尽忠，二没能为父母亲尽孝，实在是有愧呀!哥的后半生，愿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为家乡的父老乡亲作点贡献。于广财问，哥，你在台湾是否有了家室?于广金说，哥如今还是孤单一人，那年哥被抓走后就进军营当了兵，后来年龄大了退伍经商，还没顾得上考虑个人的事情呢!于广财问，今后有什么打算?于广金说，先把厂子办起来，我自己少赚一点，让父老乡亲们的腰包先鼓起来，至于我个人的事以后再说吧。于广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老婆孩子都好吧?

于广财说，说起来话长了。就说说最近吧。去年俺和杨翠娥又复了婚，现在是十二亩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吧，联产承包以后日子一天好一天，就是手头缺钱花。

于广金说，很早以前我就听说咱梨山不光盛产黄酥梨，还出产大理石呢，那可是建筑的豪华材料噢。现在国外市场紧俏着呢!

于广财说，哥，你想办一个大理石厂?

于广金说，我不但想办一个大理石厂，还要办梨罐头厂，草编厂等等，你和乡亲们都到厂里来当工人好不好?

于广财说，那敢情好了。当工人能挣钱，就再不要为孩子们缴不起学费而发愁了。那你什么时候办呢?

于广金说，明天你当向导，咱一起去看地形、选厂址，好不好?

于广财说，梨山那一带的地形俺最熟，俺一定给您带好路。

第二天早饭后，由于广财带路，在胡书记的陪同下，于广金去梨山选厂址去了。

梨花峪的父老乡亲们听说于广金回来了，马文强、牛玉山、王立样、狗剩、毛蛋和一些姑娘媳妇们一齐涌到峪口去迎接。车子开到峪口，胡书记看挤满了人，叫司机小马停下车。胡书记、于广金、于广财一起走下车来。胡书记向村民们挥手致意并一一握手。

于广金微笑着扫视一下每一位村民的面孔，一个也记不起来了。于广财走在于广金的身边，一个一个地叫着名字，给于广金介绍着，这是马文强、这是牛玉山……

村民们随着胡书记、于广金、于广财一起走到梨山脚下，于广金用手抚摸着一个个裸露的大理石苗子，说，还是咱们家乡的石头美呀!胡书记说，咱们这里有一支沂蒙山区小调，名字就叫《人人都说沂蒙山好》，胡书记转过脸来问于广财，广财，还会唱吗?唱一段给你哥哥

听。于广财说，会，怎么能不会呢?于广财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唱起来了：

人人那个都说哎嗨嗨沂蒙山好，

沂蒙那个山上哎嗨嗨好风光，

青山那个绿水哎嗨嗨多好看，

风吹那个谷穗哎嗨嗨年年香。

……

于广财在前面一头唱一头走着，村民们也都跟着唱了起来，清脆优美的歌声在山间回荡着。

他们从山前转到山后，又从山后转到山前，看了几个地方，于广金都不太满意。最后又回到那一片大理石苗子裸露的地方。于广金说，这里是荒山，坡度比较小，向阳，就把厂子建在这里吧!于广金转过身征求性地对胡书记说，胡书记，你看把厂子建在这里行吗?胡书记说，行，怎么不行呢?只要你看了合适，就定下来，明天我就通知土地部门办理征地手续。

事情就是那样的顺利快捷，荒山上的厂房建起来了，设备安装起来了，机器转起来了。马文强、于广财、牛玉山、王立样、狗剩等一大批村民都进厂当了工人。

罐头厂、草编厂也建起来了，蒜瓣儿、葱白、桂花等一大批媳妇姑娘们都进厂当起操作工。

发面馒头和于广财离婚以后，去南方闯荡去了，把梨飞梨秀都留给了于广财。

杨翠娥自从和于广财复了婚，身体一天天壮实起来了，这一年多来连个伤风感冒也没有得过。

梨花嫁人走了，梨花和夏天安结婚那天，正巧也是于广财和杨翠娥复婚的那一天，两桩喜事同时办，村民们忙里忙外，鞭炮声，锣鼓声，喇叭声，说笑声响成一片，七屯八峪的村民们都来贺喜，风风光光地热闹了一番。

杨翠娥回到梨花峪以后，心里头还时常想起大青山上的那三座坟。一天，她对于广财说，清明节快到了，我想去大青山一趟，给那三座坟扫扫墓，你能陪我去一趟吗?

于广财说，能，怎么不能呢，你一个人去我还不放心哩!

杨翠娥带着邱珠和于广财一起去了大青山。到了大青山，杨翠娥给三座坟烧了纸钱，添了新土，就带着邱珠回来了，一路上杨翠娥感到很满足很惬意。

第二年的清明节时，于广财没等杨翠娥开口提出扫墓的事，于广财倒是先提出来了。于广财说，今年的清明节快要到了，你还想去大青山扫墓吗?杨翠娥说，我心里想着呢，还没有给你说，怕你嫌麻烦呢!于广财说，大青山距咱梨花峪路途遥远的，去一趟确实要耽误不少的时间，俺有个想法，不知你同意不意?杨翠娥说，什么想法，你说出来听听。于广财说，我想把大青山的三座坟迁到梨花峪来，这样每年的清明节你去扫墓，不是更方便了吗?就是平时，想去看看，说去就能去的。

杨翠娥真没有想到，于广财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要是撂在别的男人身上，恐怕连扫墓都不会同意去的。杨翠娥感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于广财半天没有听到杨翠娥的声音，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于广财又问了一句，想好了吗?行不行?

杨翠娥说，行，怎么不行呢?我是怕要花不少钱的吧!

于广财说，咱们俭省着点，也花不了多少钱的。大青山那边你还有不少熟悉的人，请他们给

帮个忙，最后请他们吃顿饭也就过去了。

清明节前两天，于广财陪着杨翠娥去了大青山，杨翠娥请了十几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和三位老人。小伙子们先把坟挖开，三位老人每人负责捡一个坟里的遗骨，先包在一块红布里，再装进一个半米长的黑色木匣里，外面再用蒲包伪装一下，就这样带上了汽车，运回了梨花峪，重新安葬在梨花峪南的山坡上。杨翠娥了却了一桩心愿。

在孩子们上学走了，于广财上班走了以后，家中只剩下杨翠娥一个人的时候，杨翠娥站在窗前总要对着南山坡凝视一会儿，遥遥地望着那里的三座坟。坟前有她亲手植下的三棵柏树，四季长青郁郁葱葱，一阵风吹过，树枝轻轻地摇晃着，像是向她招手。

杨翠娥径直向南山坡走去，走到三座坟前，看到坟上的草长高了，弯下腰来一把一把地拔着草。杨翠娥在心里念叨着，坟上是不能长草的，坟是故人的房子，房子上是要干干净净的，房子上长满了草是要漏雨的哟。一边念叨一边不停地拔草。直到把三座坟上的草都拔干净了，抬头看看太阳，太阳偏西了。杨翠娥拍打拍打手上的泥土，看看三座坟干干净净的，心满意足的样子回家去了。

万能胶站在自家的大门口，身子斜靠在一边的门框上。手里抓了一个盛瓜子的布袋子，一个一个地送到嘴里磕了。随后脆脆地嚼了，咽下，轻轻地吐出了瓜子壳。脚底下已经吐了厚厚的一层瓜子壳了，她还在不停地磕着。

万能胶家的大门口正对着南山坡，万能胶站在大门口把杨翠娥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起初看着还没觉得什么，看着看着，心里就起了变化了，有了想法了。先是觉得磕碎的瓜子不香了，没有什么味道了，比嚼着木屑还难吃了。难吃就不吃呗，反正俺已经吃得不少了。万能胶在心里念叨着，随后把盛瓜子的布袋子扔掉了。

万能胶想起了自己的身世，第一个丈夫丁大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深埋在三百米的矿井下；第二个丈夫孙大炮，惨死在大牢里，埋在乱坟岗。十几年过去了，还从未去给烧过一把纸钱，添过一锹土呢。我也是个女人，人家杨翠娥也是个女人，我怎么跟人家的心不一样呢?不是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吗?肉长的心都是有情有意的呀，我对他们两人的情意到哪里去了呢?难道真的被狗吃了吗?

万能胶忽然良心发现似的，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完美的女人。对死去的丈夫而言，是一个不贞不节的妻子。觉得自己比不上人家杨翠娥，人家杨翠娥是一个完美的女人。人家杨翠娥不论是对待死去的丈夫或是活着的丈夫，都是无微不至地关怀着牵挂着照顾着，是那样的温柔体贴尽善尽美。

万能胶又想到了十几年前。十几年前杨翠娥被卖到她家的情形，大绳的捆绑，打棍子，抽鞭子，关黑屋子，饿饭，如此虐待一个姑娘家，真是太没有人性了。杨翠娥逃跑后，于广财救了杨翠娥，两个人自觉自愿结为夫妻，俺又借孙大炮的权力，拆散了人家夫妻，把杨翠娥赶出了梨花峪。苍天有眼，人家杨翠娥没有死，又回到了梨花峪。神差鬼使，俺也进了梨花峪，这不是冤家路窄吗?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人家杨翠娥呢?

万能胶想到了死，想一死了之。

万能胶在房梁上搭了一根绳，挽了一个活扣，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站在一个方凳上，闭上了眼睛。一只脚刚想去蹬翻凳子，猛然听到门外有孩子们的说话声，万能胶又想到了孙大炮的六个孩子。孙大炮在世的时候，她向孙大炮承诺过，要把孙大炮的孩子拉扯大，现在孙大炮走了，孩子们虽然大了，但都还没有成家立业，我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是更对不住孙大炮吗?也更对不住孩子们呀。万能胶又想到了马文强，马文强是个很要面子的人，曾经也帮过俺不少的忙，死了对他也不好交待呀!

万能胶把脖子上的绳子解了下来，从方凳上跳了下来，把绳子藏在床底下，擦擦湿润了的眼睛，全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洗洗手去厨房做饭去了。

万能胶在厨房里一头做饭一头琢磨着，我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家杨翠娥呢。

（大结局）

作者简介：

山民，江苏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创作班学员。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集3部，《火凤凰》、《堡垒》、《夙愿》；传记文学1部《魏云岭传》；报告文学·人物通讯集2部，《崛起的历程》、《光明使者颂》。

内容提要：本书讲述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沂蒙山区里四位性格浑然不同的女性(万能胶、发面馒头、杨翠娥、蒜瓣儿)，围绕着权、钱、情、爱，发生的情感纠葛。再现了那个年代里山里人的世态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