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峪: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梨花峪: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第二十二章

杨翠娥乘坐的牛车走远了,于广财仍然站在峪口向远处望着。望着望着不知怎的,眼睛又湿润起来,不时有一颗颗泪珠顺着面颊流下。

于广财想到了梨花娘,想到梨根。梨根要是不死也长到十岁了,也该上小学三年级了。梨花娘是最疼爱梨根的,梨花娘要是活着,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让梨根死的。梨花娘我对不起你啊,我没有带好梨根啊!于广财又想到杨翠娥,杨翠娥要是不离开梨花峪,梨根也不会死的。因为杨翠娥也最疼爱梨根了。还有梨花梨园也不会受那么多的苦,这些都是我的罪过啊,我于广财是一个窝囊废,是一个没有用的人,杨翠娥,我实在是对不住你啊!

一阵寒风吹来,于广财打了个激灵。

于广财两腿像灌了铅,拖着沉重的双脚回到饲养室,在他那牛棚里的石炕上躺下了,觉得头有点晕,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半夜醒来,于广财觉得口渴,想起来找水喝,起了几次都没有起来。最后摸到靠在床头的料杈子,把料杈子当作拐棍拄着,勉强站了起来。点上煤油灯,拿起热水瓶倒水,可热水瓶里一滴热水也没有。于广财拄着“拐棍”来到水缸前,舀起一瓢凉水喝下肚,才觉着好受一点。坚持着给牛驴添了草料,回到炕上又睡了。

第二天早饭后,马文强来饲养室看看,发现于广财仍睡在炕上,心中就有点纳闷。广财怎么了,以前从来不这样,天一亮就起来打扫卫生了,今天怎么还睡着呢?马文强来到炕前,叫了声广财,广财没有答应,翻了下身子又睡了。马文强伸手摸一摸于广财的额头,额头烧得很厉害,马文强又摸摸手,手也发烧。马文强又叫广财,说,广财,你可能病了,我去给你请医生。

马文强请来了一位中医先生,中医先生给于广财切了脉,说,心中郁结生火,又外感风寒,火寒相攻,雪上加霜,病非轻也。中医先生说完又给开了一贴处方,对马文强说,先抓三剂吃了将热退下去,三天后我再来瞧瞧,调个方子再吃三五剂就会好的。平时要休息好,别再着了凉。

马文强送走了中医先生,骑上自行车要去公社中药店给于广财抓药,忽然想到要先找个人到饲养室照看一下于广财兼管着侍候牛驴。找谁呢?牛玉山最合适。马文强拐了个弯,拐到牛玉山家,说,于广财病了,我去公社给抓药,你去饲养室照顾一下于广财,并替他干活。牛玉山说,我立马就去,你快去给抓药吧!

牛玉山去了饲养室,梨花给蒜瓣说,干娘,我想去饲养室看看爹。蒜瓣儿说,咱娘俩一起去,给你爹送些饭去。

于广财半躺在床上,梨花一勺一勺地给于广财喂饭,蒜瓣儿忙着生火烧开水,牛玉山忙着打扫卫生,给牛驴添草加料。一家人都在饲养室忙活着。

马文强抓回了三剂中药,蒜瓣儿先给煎了一剂,梨花把中药端到床前,一头给于广财喂药,一头流着眼泪。于广财喝了三汤匙,闭上嘴不愿喝了。梨花说,爹,你再喝点吧,喝完药你的病就好了。于广财微微地张开了嘴,梨花又喂了两汤匙,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喂着,终于把半碗药汤喂完了。

梨花对蒜瓣儿说,干娘,你先回家吧,我跟干爹留这儿照看爹,爹吃完药睡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蒜瓣儿说,等一会你爹醒了,再给点水喝,有什么事再叫我。

蒜瓣儿走了,梨花守在爹的床前,看爹睡得很安稳,又拿起扫帚帮干爹打扫牛栏了。

于广财吃了三剂中药,烧退了。中医先生来看了看切了脉,又给调了方子,于广财又吃了三剂,觉得心里畅快了,不憋不闷了。想起来走动一下,手扶着炕沿能起来了。梨花怕爹摔倒了,赶紧上前搀起一只胳膊,在炕前转了一圈,于广财觉得有点累,又回炕上躺下了。

蒜瓣儿在家里特意给擀了面条打了三个荷包蛋,送到于广财的炕前,于广财吃着直说香,吃完了对梨花说,爹有好几年没吃到这么香的饭了。

于广财生病,梨花始终在炕前伺候着。蒜瓣儿有点心疼梨花。想告诉发面馒头,叫发面馒头来替换一下梨花。梨花说,干娘,我不累,别让她来了,她来了爹又要生气的。于广财说,就让梨花留这儿吧,俺爷儿俩还能拉拉呱,叫那个女人来,说不定俺又要气犯病的。

蒜瓣儿说,既然你们爷儿俩都不让来,那我就不告诉她了,不过等广财好了以后,我还是要告诉她的,不光告诉她,我还要狠狠地熊她一顿呢!拿自己的男人没热没凉的,那还叫女人吗?

杨翠娥邱宝带着邱银邱珠梨园回到家。邱宝娘见了高兴得嘴都合不上,脸上的皱纹立马舒展开了,像一朵黄灿灿的金丝老菊花。说,可把你们盼回来了。一手拉着邱银一手拉着邱珠,邱银邱珠欢笑着叫奶奶,邱宝娘“哎,哎”地答应着。

邱宝怕冷落了梨园,忙过来对娘说,这是梨园,是翠娥的儿子,跟俺们一起来的。

邱宝娘这才松开了邱银邱珠,一手拉着梨园的手,一手拍着梨园的肩膀说,叫梨园,这名字好听,看长得多结实。杨翠娥说,快叫奶奶。梨园叫了声奶奶,邱宝娘更乐了,说,我又多了一个孙子,我老来有福啊!

梨园给邱宝娘带来了缘份,娘儿俩一见面就亲热的不得了。邱宝娘把攒下的鸡蛋从墙角的那个瓷坛子里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掏出来,放在锅里煮熟了分给梨园邱银邱珠吃。

梨园捡了一个大鸡蛋送到邱宝娘手里,说,奶奶,你也吃一个。邱宝娘接过鸡蛋,激动得流下了眼泪,说,奶奶吃过了,你们吃吧。又把鸡蛋还给了梨园。梨园不要。邱银邱珠齐说,奶奶骗人,奶奶没有吃。抢着把手里的鸡蛋送到奶奶手上。

邱宝娘手里握着三个鸡蛋,心里甜得美滋滋的。梨园说,奶奶吃。邱银邱珠也说奶奶吃。邱宝娘说,好,好,奶奶吃。你们看着。奶奶吃鸡蛋连皮都不剥,整吞下去。邱宝娘手疾眼快玩魔术似的连续把三个鸡蛋都“吞”了下去。说,奶奶把三个鸡蛋吃完了,你们快吃吧。梨园邱银邱珠拍着小手说,奶奶吃了,奶奶吃了,各自吃鸡蛋去了。邱宝娘悄悄地从袖筒里倒出了三个鸡蛋,送回厨房去了。

杨翠娥与邱宝在一旁看着娘哄着三个孩子玩,心里惬意极了,杨翠娥自从到了邱家,邱宝娘拿她跟自己的亲闺女一样,无论吃的穿的都尽着她。生了邱银邱珠以后,邱宝娘怕杨翠娥累着,晚上帮着搂一个孩子,白天两个孩子全由她带着。让杨翠娥邱宝两人上山干活。邱宝娘在家一头哄着孩子玩,一头忙着做饭。等杨翠娥邱宝两人干活回来时,热菜热饭已摆上了饭桌。吃饭时,邱宝娘也是让杨翠娥邱宝先吃,总是说,我不饿,你们吃吧,吃了还得干活去。我喂饱了孩子再吃,我不急的。

每天都是这样的,邱宝娘喂饱了邱银邱珠,让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自己匆匆忙忙地吃一些剩饭剩菜就算了,然后就收拾碗筷洗洗刷刷去了。

杨翠娥的亲娘死得早,婆婆待她又好,杨翠娥就把婆婆当成亲娘待。每次下山赶集回来,总要给婆婆带点好吃的。后来发现买回来的东西婆婆也舍不得吃,零零续续地都拿出来给邱银邱珠吃了。

在一次亲戚家的喜宴上,杨翠娥发现婆婆特别喜欢吃的一样菜——水藕,白白嫩嫩的,吃起来甜甜脆脆的。心里觉着又纯净又清爽,舒适极了。婆婆边吃着边说好吃。

从那次以后,不管是杨翠娥还是邱宝,只要是去县城办事,总要想办法买点水藕来家。水藕是江南水乡的特产,在干旱少雨的山区人畜吃水都很困难,水藕是自然无法生长的。只有在县城偶尔有卖的,在山下公社的小集上是买不到的。杨翠娥把买来的一节或两节水藕洗干净了放在水缸里养着,水藕生性喜水,养在水缸里不腐不烂,每次婆婆要吃了,杨翠娥就切下一段,切成很薄的薄片,放在开水里氽一下,放上点盐、醋、姜丝什么的,调拌一下端到婆婆的面前,说,娘,这是新买来的水藕,你尝尝好吃不?然后就把邱银邱珠带出去玩了,怕的是孩子们争吃了婆婆的水藕。

邱宝娘怎么能自己吃独食呢,她硬是把孩子们拉回来跟她一起吃,并说,我这把年纪了,吃不吃的算什么,给孩子们多吃点,长得又白又嫩的,又多长心眼儿,聪明,将来好有出息。

杨翠娥说,娘,孩子小,长大了想吃什么自己就买什么,有的吃呢。

邱宝娘说,我是说咱山里的孩子,从小就是抱着石头长大的,跟石头一模一样的,实心眼儿。要想聪明,就要多吃点水藕,跟藕似的,心眼儿长得多一点。能识得字多,学问多。

杨翠娥笑嘻嘻地说,吃藕要是能长学问,那我以后就多买着吃,让他们个个都成为大学问家。

邱宝娘说,到那时候,咱这山里也许就不穷了。

于广财病愈后,心里头总是想着梨园。过去梨园在葱白家时,啥时想啥时都能去看一眼。现在走远了,想也是白想,一时半会也见不到的。

于广财在梦中梦见了梨园。梨园蓬头污面的样子,一头跑着,一头哭着,一头叫着,爹,快来救我!

于广财也跑着迎过来,说,孩子别怕,爹救你来了。然后把梨园抱在怀里,问是怎么了?梨园说,邱宝叔叔让我叫他爹,我不叫,我说我爹是于广财,你不是我爹。邱宝叔叔说你不叫,我就打你,打死你看你叫不叫?我说,你打死我我也不叫。于广财说,我是你爹于广财,你叫,我抱着你呢!梨园大声地叫了一声,爹!于广财也大声地答应着,哎!再想用力抱抱梨园,醒了,怀里什么也没有。于广财又叫了两声,梨园!梨园!没有人答应,自言自语地说,我在梦里呢!

梨花盛开的季节,于广财再也等不下去了,找马文强请假,要去看梨园。马文强说,现在正是春耕大忙的时候,队里人手不够,你去了谁来伺候这些牲畜啊?于广财说,你找个人替我一下吧,我去不了几天的,最多四五天就回来了。马文强说,这几天正忙着整地,牛驴都累得很,我是怕别人伺候不好,牛驴病了耽误干活。马文强扳着指头数了数,说,再过十来天就是谷雨了,等把玉米谷子种下地你再去吧!于广财沉默了半天,说,那好吧。

其实,于广财心里一天也不想等的。

谷子玉米种下地以后,马文强叫来牛玉山替于广财伺候牲口,于广财看望梨园去了。

发面馒头听说于广财看梨园去了,发疯似的去找马文强吵闹,说,马文强,你不该准于广财的假,他哪里是去看梨园,分明是想杨翠娥想迷了,是去看杨翠娥的。马文强,你受他的骗了!发面馒头吵着闹着就朝马文强的身上扑。马文强向左边跨出一步闪开了,发面馒头扑了个空,摔了个嘴啃泥。马文强说,大馒头,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别耍赖,于广财去看梨园也好,去看杨翠娥也罢,那是他的自由。至于我准不准他的假,那就更不关你的事了,你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无理取闹吗?吵吵闹闹的什么样子,也不怕人家笑话。

发面馒头在地上打着滚的哭着骂着,引来了全峪村民的围观。正干着活的人也丢下手里的活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看热闹,周二婶也来了。周二婶上前拉起发面馒头,说,别哭了别闹了,梨飞梨秀还在家等着你做饭吃哪!于广财去两天就回来了,梨园走了,他想得慌,去看看有什么不好的,快起来吧!

周二婶拉着发面馒头走了。马文强对前来围观的村民们说,有什么好看的,快都干活去!人们在马文强的催促下一个个的离开了。一头走一头鸡一嘴鸭一嘴的议论着:

这发面馒头也太醋了吧!

广财哥不吱啦声走了,也难怪发面馒头生气。

马文强当队长管起发面馒头来,比当丈夫时还好使!

于广财怀里揣着一张纸,一张香烟盒子拆开的纸,纸的反面写着邱宝的家庭住址:河北省大青山公社栗林村。是上次邱宝来蒙山采药时给留下的。于广财一直细心保存着,开始揣在身上怕干活时弄丢了,从怀里取出来塞在他枕头下的石头缝里,这次要去看梨园,才又从石头缝里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下了汽车,于广财从怀里拿出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问一位在路边修鞋的残疾老人,老人说,还远着哪,少说还有十来里,不通汽车了,得步行。于广财说,十来里路不算远,咱山里人走路爬山惯了,能行。

于广财按着老人手指的方向走了,翻过一座山,山下住着几户人家。于广财推开一家人的大门,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大嫂正在哄着孩子玩,就问,大嫂,到栗林村还有多远?大嫂说,你头顶栗林村,脚踩栗林村,你说还有多远?于广财说,那您这就是栗林村了?大嫂说,方园五十里没有第二个栗林村了,你找谁?于广财说,我找邱宝。大嫂用惊奇的眼光扫了一下于广财,疑惑地说,你找邱宝?于广财说,是的,我找邱宝。大嫂说,可惜呀!多么好的小伙子呀,你见不到了呀!于广财急忙问,大嫂,你快说,邱宝怎么了?

大嫂问于广财,你是他什么人?于广财说,我是他的好朋友。大嫂说,既是他的好朋友,我就告诉你吧!前天上午,天气晴朗朗的,邱宝带着他的儿子梨园到山上去打猎,到中午要下山时,天突然变了,乌云遮住了山头,狂风暴雨一齐向山上打来,爷儿俩急着在山上寻找避雨的地方,正在这时,一块巨石从山上滚了下来,正冲着他们爷儿俩避雨的地方。躲闪不及,邱宝为了保护梨园,把梨园推开了,自己却被巨石撞死了。

于广财听了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总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了。连续反问大嫂,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大嫂说,死人的事能是随便瞎说的吗?瞎说了那不等于咒人家吗?都是一个村的,不远的邻居,好都好不过来了,还能做那咒人的事吗?

于广财顿时眼泪充满了眼眶,哽咽着说,邱宝,我的好兄弟,你救了梨园的命哩!

于广财离开了大嫂的家,一路哽咽着到邱宝家奔丧去了。邱宝家门里门外一片银装素裹,啼哭声一阵高过一阵,一拨一拨的村民来到邱宝的灵堂前吊唁。有几个为丧事服务的村民来回忙碌着。

于广财先在灵堂前致默哀,行三鞠躬礼,后进入灵堂。见杨翠娥带着梨园、邱银、邱珠都在灵堂里守灵,每人身上都穿着孝衣。于广财蹲下来跟杨翠娥说,都怨我来晚了,我要是早来几天,或许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杨翠娥的嗓子都哭哑了,见于广财来了,哭得更加厉害了。

哭了一阵子才停下来,哽哽咽咽地说,我的命怎么恁么苦的呀!老天爷你这不是杀了我吗?都说天塌砸大家,怎么光砸我一个人呢?老天爷你太不公平了呀!

于广财听着杨翠娥的哭声和言语,心里更加悲伤,难受极了。本来想说几句话安慰一下杨翠娥,但听着杨翠娥和孩子们的哭声,自己也哀哀泣泣的语不成声了。

梨园两手拍打着漆黑的棺材哭着念叨着,爹呀爹呀,你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呀!你死的冤呀,

我是你不孝的儿子呀!

邱珠哭得满脸都是眼泪,还在那爹呀爹呀的念叨着,哭着。邱银哭着喊着,叔叔呀!你不能走呀!你走了我和娘靠谁啊!

于广财听着越发悲伤了,他看看邱珠邱银,看看梨园,又看看杨翠娥,于广财想着,他们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了呀!

杨翠娥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哭着哭着又昏过去了,过来几位大嫂把杨翠娥扶起来,有的忙着拿湿毛巾给她擦脸,有的忙着给她喂水,还有的忙着给她掐人中穴,不一会儿杨翠娥醒过来了,喝了点水又躺倒了。

于广财蹲在杨翠娥的身边,轻声说,翠娥,你可要挺住呀!孩子们还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哪,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能行呢?为了孩子你也要多少吃一点饭呀!

大嫂们一齐劝杨翠娥吃点饭,梨园邱银邱珠三个孩子一齐喊,娘,你吃饭吧!

一位大嫂端来半碗稀粥,杨翠娥睁开眼看一看,然后又闭上了眼睛,摆摆手躺下了。

死了丈夫塌了天。天都塌下来了,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呢?劝杨翠娥的人总是说,人已经死了,死而不能复生,你总不能跟他去吧!孩子们还小,你还得带着孩子们过日子呢!要过日子你可要吃饭噢!

话是这么说,谁不挑担子谁不知担子重。

杨翠娥的心里乱极了,她真想跟着邱宝走,一死了之,但看看眼前的三个孩子她又舍不得了,杨翠娥还想到婆婆,70多岁了,还拖着个病身子,更需要人照顾,自己死了,婆婆又怎么办呢?邱宝走了对婆婆的心理打击已经够大的了,如果自己再走了,那不是更要了婆婆的命吗?

杨翠娥挺了过来。

遇到这样的事,于广财想走也没法走了。直到把邱宝送下地,把杨翠娥和孩子们安顿好,才回到梨花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马文强说了,马文强心里也很难受,也挺悲痛的,说,广财,你在那里帮助料理丧事是应该的,饲养室里有牛玉山顶着没事的,你也不要太替杨翠娥难过,这都是命该如此,梨园在她那里生活,今后要是有什么困难,你给我说一声,咱们队里可以接济杨翠娥一下,帮她把孩子们拉扯大。

于广财说,那太好了。我先替杨翠娥说一声累你了。

马文强把杨翠娥的事情给万能胶说了。万能胶听了不但不幸灾乐祸,反而同情起杨翠娥来了。说,杨翠娥的命也真够苦的,回想起过去我对她也太苛刻了点。死了男人的味道我是尝过两次了。杀头那,杀头也不过一刀就死了,女人死了男人比杀头难过多了,心里折磨的时间长着哪。那种折磨味我是受够了。

说着说着,万能胶的眼泪不知怎的也掉下来了。万能胶停了一小会儿,擦擦眼泪,对马文强说,你是当队长的,手里多少有点权,我看杨翠娥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太苦了,你就当家接济她一下吧!

马文强说,你说得对,这件事我也想到了,原来还怕你阻拦呢!现在你也支持这样做,那我心里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梨花峪: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发面馒头听说于广财回来了,带着梨飞梨秀去了饲养室,一把拽过于广财的手说,正等着你回来呢,梨飞梨秀交给你带着吧,我该歇一歇了。说完转脸走了。

梨飞梨秀齐声喊爹,这一喊把于广财喊懵了。于广财在心里说,发面馒头这是唱的哪一出呢?把梨飞梨秀交给我,这不明明是给我难为活做吗?这不明摆着是出我的洋相吗?我是生产队的饲养员,并不是幼儿园的保育员,我只会伺候牲口,怎么会伺候孩子呢?

于广财两手抓着两个孩子,寸步也不能离开。什么活也干不成了不说,还担心孩子被驴踢了牛撞了的。

于广财只有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梨飞梨秀,梨飞梨秀还不住嘴地叫着,爹,我要回家,我要找娘!

于广财想把梨飞梨秀送回家,饲养室里还没有人看门,只有这样干等着。

蒜瓣儿走进了饲养室的大门,蒜瓣儿是来找牛玉山的,家里养着的一头老母猪要生崽了,找牛玉山回去给老母猪接生呢。

于广财赶紧招呼蒜瓣儿,说,大嫂,你来得正巧,快来帮我个忙吧!蒜瓣儿说,我来找你玉山哥,哪里去了?于广财说,玉山大哥到山上看苗情去了。我刚回来,大馒头就把梨飞梨秀送来了,她这不是有意难为我吗?我想给送回家,这里又没有人看门。正巧,大嫂你来了,帮我把梨飞梨秀送回家吧,我还急等着干活呢!

蒜瓣儿说,就这事,包在我身上,这个发面馒头也真够损的了。

蒜瓣儿一手牵着梨飞,一手牵着梨秀,说,送你们找娘去好不好?梨飞梨秀齐答,好!蒜瓣儿一路引着梨飞梨秀说说笑笑地走了。

走到发面馒头的大门口,蒜瓣儿就高声叫,大馒头,梨飞梨秀我给带回来了。快出来带家去,我要上山呢!

发面馒头听到蒜瓣儿的叫声,打开大门出来了。蒜瓣儿说,大馒头咱可不能只顾自己不讲别人,于广财一个人在饲养室累得七死八活的,你还把孩子送去难为他,你在家闲着皮痒痒,翻身晒壳玩,真是的。

蒜瓣儿把梨飞梨秀交给发面馒头,说带好了。转身拐上山了。发面馒头讨了个没趣,把梨飞梨秀带回家,望着蒜瓣儿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说,就你多管闲(咸)事,卖盐的托生。

于广财在饲养室一头忙着给牛驴添草加料,一头思考着一个问题,就是发面馒头为什么要把梨飞梨秀送给我带?

于广财想了半天才想出了一点点门道。于广财在心里念叨着,是不是发面馒头在家里寂寞了?我有两个月没有回家了,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想叫我回家又不好意思说,就把梨飞梨秀送来了。把梨飞梨秀当成了信儿,信儿是有来有往的。她送来了,我没法带,必然要把梨飞梨秀送回去。拿送梨飞梨秀支个弯子,不就能光明正大的回家一趟了吗?发面馒头你也真是的,何苦呢?你也不仔细想一想,我刚从杨翠娥那里回来,杨翠娥家发生了塌天的事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心里悲伤极了,要不是想着队里的活忙,我说不定还得多过几天呢!我回来了,牛玉山回家了,饲养室就我一个人,我能离开吗?我离开了,万一有人来偷牲口搞破坏怎么办?再说了,我的心里乱极了,哪有那份闲心回家看你呢?你就死了那份心吧!

于广财没有回家去看发面馒头,晚上仍然住在牛棚里。躺在石炕上,白天的事情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于广财又想到了杨翠娥,杨翠娥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杨翠娥的生活压力太大了。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一个老人,她要是想不开,会把她摧垮的呀!再说梨园还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能不帮助她呢?她现在到难处了,我总不能袖手旁观不管不问吧!那还叫什么大老爷们呢!不行,我决不能袖手旁观不管不问,我一定得想办法帮助杨翠娥,使她度过这一个坎。

于广财又多想了一个问题,就是发面馒头要出面阻拦怎么办?按照发面馒头的那小心眼儿,她死都不会同意帮助杨翠娥的。家里的钱和粮食是怎么也拿不出来的。那就只好找马文强商量,先在生产队里借一点,年底在分配中扣除就是了。我想这样做,马文强是会同意的。

于广财的这个想法还是比较妥当的,暂时不让发面馒头知道这件事,能省去不少的麻烦,省得惹闲气,还能把事情顺顺当当地办妥了。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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