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朱廷九)

   “柿子红,柿子青,不怕雨,不怕风;夏里绿阴凉,秋后挂红灯……”。

    仲春,柿子花开了;

    暮秋,柿子果红了。

每逢柿子花开果红时,那“柿子红,柿子青”的儿歌就响在我的心底。要知道,那儿歌可是俺云姑教的,它一直藏在我的心底。

云姑是我姑奶奶的女儿。当我娘第一次带我到姑奶家时,她已经是一位水灵灵的大姑娘了。云姑长得很俊,身材苗条,腰枝柔曼,一张瓜子脸儿粉嫩嫩的,笑靥一动仿佛一朵含露的花,倩的撩人;还有她那一根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宛若一股清流直泄腰下,鞭稍上的红头绳璀璨夺目,走起路来摆呀摆的,似彩蝶飞舞,活泼动人。山庄人见了姑奶奶就说:“谁说咱山沟里没有仙呢,你家云姑就是哩!”

我听了时就跟着问:“云姑,你是仙吗?”

于是云姑脸就红,唇就笑,用一双酥手拉住我,用她的腮贴在我的小脸上疼我,我感到云姑的面就象那秋后的熟透了的柿子一样光滑、洁净、柔软。

这些若非是我一种不着边际的盲目联想,要知道,云姑所居的这个山庄,实在是一个柿树世界。若躬临其境,你会不难看到,那庄上非但柿树爽径,而且山上山下,村里村外,全是一色的柿子树。我面对这个庞大的柿树家族好奇的问娘,“这树怎么都一个样呢?”

娘说,这是云姑祖上的阴德。云姑祖籍秦岭,那儿盛产柿子。后来云姑的先人迁居此地,柿子树也随之来这异地他乡落了户,没想到给这里积了那么大的德,造了那么大的福。

是的,柿树的确非等闲之辈。春里,芳草斗妍,百花各领风骚。而柿树竟如一位自珍自重的处女,春心不动,旌心不摇,恪守着自个儿的圣洁与贞静,直到花落暮近时,才心扉轻启,羞羞答答的向世人奉献一片纯情。这时只见柿花开了,白绒绒的,黄淡淡的,粉嫩嫩的,重葩叠云,文静中透着秀美,立身树下,瞧着那翡翠似的叶,闻着那浓郁郁的香,你会不悠悠的心醉?

万簇悲秋,柿子熟了;一枚枚红着脸儿,含着情儿,凭着力量的鼓舞,精力的充实,顶着风霜,笑傲枝头。天风轻轻一抚,树枝款款摇曳,悠悠的,恰如碧空里的灯,一闪一闪……

说起柿子,云姑不愧是门里出身,出口便数“家珍”;什么落地柿子,可以做醋;牛心柿子可以酿酒;莲花柿子可以做柿霜糖;烘柿子可以做柿子酱。还有柿饼子等不一而足。这些柿子加工出来的东西不但脍炙人口,而且尚有驱寒大补之药用,柿树的果实如此造福于民,其木材更是主贵无比。柿木不仅是做家具、农具以及嫁妆的上等材质,而且更是做“鸿车子”的上上等佳材。

鸿车是当地的主要运输工具,矮车架,大木轮,推起来“吱吱嘎——吱吱嘎——”直叫唤,那声音如鸿雁悲鸣,凄婉苍凉。但在当地人听来,则如陕北人听信天游,蜀人听川江号子,草原上人听牧歌,回肠荡气,提神解闷,尤其是夜行,月明星稀,更深路冷,推车行在漫漫古道上,“吱吱嘎——吱吱嘎——”,声播旷野 ,萦回大地,如樵歌一曲,众山皆响,亦或苍芎上偶有孤鸿飞过,且一昧投缘,不吝唱合;“叽——嘎——叽——嘎”,一上一下,一高一低,一天一地,此起彼落,凄婉嘹亮,怎不勾起行人的思亲之情而归志倍增呢?当然,还有那抗战年月,山庄人组成一支支支前鸿车队,那车儿“吱吱嘎——吱吱嘎——”唱在硝烟滚滚里,唱在军号声声中,唱在金戈铁马的淮海战场上。一声声那么地雄壮,一队队那么地气派,一辆辆又那么地心心相通;情景交融,在长天震荡,与心宇共鸣:“吱吱嘎——吱吱嘎——;不解放全中国不回家!”固当地人有句常说的话:“鸿车不叫,不如不要”叫得响的为良车。若为良车又非柿树木为架车轴的车耳朵不可。可见,当地人对柿树的厚爱是无可厚非的了。

云姑给我讲鸿车的故事,还教我唱“小红孩推鸿车,推到高岗上,脱了裤子挠痒痒,后来来条大黄狗,照腚咬一口……”

“姑姑,是谁家的大黄狗啊,这么坏?”

“是老鬼子养的二窝鬼子吹!”

“二窝鬼子会咬人?”

“不,会吃人……”

“云儿,甭吓唬孩子!”

没等云姑往下讲,就被姑奶奶拦住了,这时只见云姑满面阴云,还是我娘对我说,云姑有颗流血的心……

云姑一花独放,是姑奶奶的掌上明珠。姑姥爷死得早,姑奶奶随着云姑的心愿,把村里秦木匠的小儿子招了上门女婿。那后生长得好,又心灵手巧,但凡家传的手艺到他手无不举一反三。做鸿车更是拿手。所以,在支前队伍中若离了他,就像鸿车子离了轴似的,既转不了也响不了。因此,他上门才三天就告别了云姑,推着新做的鸿车归了队。不幸的是途中被皇协军抓住。他们为了施供淫威,恐吓群众,把他鞭抽火燎后,便绑在云姑家前那颗古柿树上,用火活活的给烧死了。当时柿子正熟,当烈火暴殄好汉时,柿子纷纷坠地,犹如一道道红色的雨剑,直射向那罪恶的火焰!

云姑的心上人死了,云姑家的那颗柿树昂然挺立着,非但生机依旧,而且翌年格外枝繁叶茂,花藏果丰。山庄人见了,起初感到不可思议,后来恍然大悟。是了,是那老柿子树上附上了英烈之魂。每当春秋花放果熟时,人们便会与夜畔听到从那柿树下传出儿歌声:“柿子红吆,柿树红吆,不怕雨吆,不怕风吆……”

哎,我可怜的云姑,有谁知你伴着那古柿树度过多少漫长的夜,又有谁知,你的鬓上戴过多少柿子花,一朵、一朵、一朵……

一个幼小的心灵被震撼了!我拉着云姑的手摇着:“云姑,我要唱那首歌,小红孩,推鸿车……”

云姑没有言语,只轻轻的把我揽在怀里,将他的脸贴住我的脸,于是,我的脸很快就湿了。我知道,云姑心底那感情的小溪在流。

云姑冰清玉洁,云姑的泪温暖而晶亮。那感情的圣水洗了云姑的面,梨花被映红了,宛若一束不灭的火焰,五彩缤纷,绚丽灿烂,天光里,清风中,我看到一个男人的血和着一个女人的泪,点燃了那颗古柿树上的灯,天风不息,向人间洒着青春和美丽,一闪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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