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千层底布鞋(张全刚)

娘的千层底布鞋(张全刚)

 寒冬过去,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棉鞋就不能再穿了。然而,皮鞋硌脚,运动鞋捂得慌,都穿不习惯。遂去老街的鞋店逛逛,看看有没有布鞋啥的,每天不停地行走,总得买一双合脚的鞋子慰劳一下我的脚。

 鞋架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鞋子,只是唯独没有我中意的布鞋。好不容易搜到一双布鞋,黑布鞋面,圆口布底,黑色橡皮筋做的松紧口,样子还行,只是鞋底贴了一层胶皮。穿着试了试,怎么都没有当年娘做的千层底舒服,不过,这年月能买到这样一双布鞋,也是很难得了。

 娘一直住在农村,每天洗衣做饭缝缝补补,那双手特别灵巧。田里的农活,灶台的菜饭,家里的针线,剪纸绣花,就没有娘不会的。小时候,我家人口多,除了爷爷和父亲,娘一生养育了五个儿女,这么多衣物鞋子,得费多少钱啊,娘舍不得买。我们一家人所有的穿戴,都是娘一针一线亲手缝制。

 那会家里穷,买不起缝纫机,娘都是白天忙完农活做完饭,晚上点着煤油灯,一针一线给我们缝衣服做鞋子,什么棉袄棉裤,衬衫外套,单鞋棉鞋啦,娘无所不能。尤其是娘做的鞋子,大小合适,样子好看,穿着舒服,比商店里卖的的鞋子强多了。昏黄的煤油灯冒着黑烟,每每熏得娘两个鼻孔乌黑。我一觉醒来,睡眼朦胧中看见娘还坐在床边给我们做鞋子。娘笑笑,轻轻地给我掖好被子,极温柔地拍拍我说,赶紧睡吧,别着凉了,娘这就睡。寒冬腊月的,娘的手经常皴裂长长的口子,那一定会很疼吧,娘的辛苦我心里知道。

 娘有一个旧本子,里面夹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鞋样子。鞋样子是娘用旧报纸或者牛皮纸剪的,小孩子长地快,娘给我们做的鞋就稍微大一点,明年还能穿。脚不用拿尺子量,娘就用手一扎,比划一下,剪下来的鞋样子做的鞋保准正好。

 农闲的时候,父亲早上去赶集,娘就会吩咐父亲扯两尺黑布两尺白布回来,给我们做布鞋。黑布做鞋面,白布做鞋里和鞋底,颜色对此鲜明,很好看。

 娘照着鞋样子剪好布料,还要打一碗浆糊,留着粘鞋底。娘说鞋底要做地厚实,多粘几层,这样才结实,穿着也舒服不硌脚。娘粘鞋底很细心,贴一层布,抹一层浆糊,压紧实在屋里晾干。不能在太阳底下晒,那样浆糊就会裂开翘起来,不结实。一层粘好才能再粘一层,一次最多粘两三层。娘还会用剪下来的废布料给鞋底封上边,既好看还省的开线露布丝,一个鞋底得分好几次才能做好。

 娘把粘好的鞋底放在窗台上晾着,晾鞋底的空,娘就会在门栓上挂着理好的麻,不辞辛苦地一下一下搓麻线。娘搓的麻线又细又均匀,两股麻线缠得紧实,娘说这样的麻线做鞋结实。

 等鞋底完全干透了,娘才开始纳鞋底。娘有一个针线筐,剪子,顶针,锥子,纳鞋底用的大针,缝鞋面用的小针,样样齐全。鞋底厚,针是穿不透的,必须先用锥子扎一个眼儿,然后才能拿穿好麻线的大针缝,一下一下穿过去,然后把麻线在锥子把上绕两圈再拉紧,很费功夫。娘的女红真好,那针脚密密麻麻,整齐均匀,一排排像田里的豆苗,真好看。

 白天忙,是没有功夫纳鞋底的,娘都是在晚上,点着煤油灯,一针一线地缝,天长日久,娘的眼睛早早地就有点花了。有时候,我就想给娘帮帮忙,拿过来麻线给娘穿针鼻儿。针鼻儿看着挺大的,可我怎么都穿不进去。娘就会笑着,拿来拿来,别添乱了,你玩吧。说着接过针线,只一下,麻线就穿进去了,娘真厉害,我在一旁就崇拜得连连咂嘴。

 一双鞋底,娘得三四个晚上才能纳好。然后就是上鞋面儿,鞋面一般是两层,外面一层黑布,里面是层白布。也要用浆糊粘好晾干,再用白布封上边。娘上鞋面的手艺尤其好,一针一线地斜着上,针脚不能透过鞋底最底下那层,娘说,穿过去不好,麻线容易磨断,鞋面就掉了。鞋面斜着上要比直接穿过鞋底难度大多了,不过,这对娘来说就不算什么事,一个晚上就能做好。

 终于完工了,长吁一口气,娘就会把鞋子拿在手里,心满意足地左左右右仔细端详着她的杰作,嘴角挂着微笑,非常高兴。我就搬过小凳子坐在娘跟前,伸过脚,娘一边把我的旧鞋脱掉,一边轻轻拍一下我的小脚,笑骂一声,看你狗东西的臭脚,熏死人了,啥鞋到你脚上也不经穿。

 穿上娘做的新鞋子,真舒服,走几步给娘看看,又轻快又合脚。我抬起脚,傻傻地问,娘,好看吧?嗯嗯,好看好看,我儿穿啥都好看!娘连连点头,笑地吃了蜜似的甜。穿上新鞋,可不兴乱跑了,到学校要好好念书,听见没?嗯,知道了,娘。话音没落地,人早就一溜烟地跑了,惹得娘在我身后又一阵笑骂。

 我一天天地长大,娘就一年年辛辛苦苦给我缝衣服做鞋子。穿着娘做的鞋子长地就是快,转眼间我读就高中了。苍天无眼,我高三那年,一场大病把娘从我的世界抢走了,我哭天抢地悲痛欲绝。娘带着遗憾走了,终于没有看到她的儿子考上大学,没看到她的孙儿孙女,娘的心愿到底还是没有完成。没娘的孩子多苦啊,二十多年来,我再穿不上娘做的好看又舒服的布鞋了。总觉得商场里卖的什么高级运动鞋,还有动辄几百上千的皮鞋,都远没有娘做的千层底布鞋穿着踏实,穿着舒服和温暖。

 至今,我还经常能梦见娘给我纳鞋底做布鞋的情景:老屋里摇曳的昏黄的煤油灯,满满登登的针线筐,娘拿着锥子,穿针引线纳鞋底,上鞋面,笑骂着给我穿上刚做好的千层底布鞋,我满心欢喜地穿着新鞋蹦蹦跳跳给娘看······每每这个时候,我心里就会暖暖的,嘴角挂着微笑,就像真的又回到了儿时。只是,醒来的时候眼角总会挂着几颗泪珠呢。唉,要是这个梦能永远不会醒过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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