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趟广陵是说不出广陵有多么散漫的。老街,小巷,不宽的车道还要和柳树分些地盘,扬州人懒懒地走着,冬季的阳光也漫不经心,偶有一阵微寒掠过去,把遍地的柳叶子扫到一边,马路便干净起来,叫人看着舒服极了。
因为早已走完了江南六镇,于是和朋友逛先锋时,才近乎偶然决意去扬州。打个背包,也不用带多少东西,第二天随意着便上路了。
不能不说,扬州是颇有几分姿色的,广玉兰和红杉,还有路边人家里自己种的竹子,这样伸展开来,随处都挤得出一点绿来。小巧玲珑的城市,无须多久就可以从城郊走到市中心。别致是,扬城的市中并没有多少分热闹,往往拐了一两条小巷,就别有一番古韵(大概是扎堆到胡同里弄中了)。扬着酒旗的街道,也不装点霓虹,店主人在不过于晚的时分便排上木门回家,想来扬州人是恋家的,到了夜半,即使是市中也萧萧索索。
还是循着名气走了些扬城里叫人半生不熟的地方。曾国藩的公祠,朱自清的故居,多多少少的盐商盐官的住处,当然还有扬城的古运河。隋朝的杨广开凿的运河不怎么宽阔,河边也没什么行人,和朋友在柳荫下坐了好一会儿,阳光扑在河道上,没有船来船往,在渡头玩兴下阶梯,抚一下河水,也并不那么冰凉。午后的微热透过柳叶尖滴下来,古道暖和得让人不想再离开。扬州的柳树和别处不一样,密密的,也婀娜的,更不同的是,扬州的柳树是姓杨的,当年的杨广乘着画舫下扬州,就惹上了这对柳树的宠爱,甚至是给柳树赐了国姓,于是扬城的柳树叫杨柳。
今日的扬城是洗尽铅华的,没了胭脂粉黛的装饰,倒是在好天气时清新古朴了许多。烘烤的黄桥烧饼,精致的御用炒饭,大碗的牛肉汤,酱汤捞出的馄饨,在这快捷餐饮的时代,扬城居然还处处有传统的小食。这些古老的饮食与街道和穿插其间的小文艺的咖啡屋、只准许借阅的书吧、自制的古典乐碟的小栈相映成趣,新新旧旧,把这时针又拨慢了一圈。在扬城,人往往是走不动的,大红的漆器,纸糊的灯笼,满大街的牛皮糖,镂花的折扇,大气的剪纸与刺绣把人缠得紧紧的。沾上了丝毫的喜爱,于是又,走不动。
小胡同是很深很旧的,下午的时候,说着扬州话的老太太们搬把椅子,携着小小的碳炉子坐在巷口说话,卖面人和浆糖的摊贩们坐在不远处自己摆弄着竹签儿,没有几户人家是关着门的,大多贴了喜庆的门联,还有些,颇有些意味地贴上了“某宅”的标牌,弄出几分古代大户人家的味道。江南人家的妯娌们也都是说话利落又古道热肠的,问了几次路,她们总是不厌其烦,轻轻笑着,丝毫不减古扬州人的风范。早先就知道朱自清是扬州人,哪知道先生的故居是须得拐进三五个小巷,才找得到的去处。深深的天井不漏什么光,雕花的大床也因年久积了灰尘,大概是少有访客的所在吧,静静着,也不免先生的寂寞。
晚间的东关街还是叫纸制的灯笼照亮的,这是扬城最繁华的去处。夜间十点便空空荡荡,没了人烟,没有尽兴归来的青年人,没有疲累不堪的上班族,扬城市中的麦当劳也是晚间打烊的餐厅,甚至可以说,扬城是一个安逸到没有夜生活的城市。晚间的月光在云端遥望古城的枝枝桠桠,这个城市的午夜,没有光影,没有喧嚣,只剩安静。我和朋友也懒得找远些的他处,只在东关街里的个园后院寻了一家国际青旅,凌晨的扬州,蘸着夜空,舀了一瓢月光在扬城的市中飘泼洒下,浇灭了此间的灯华,我与古城,黯然睡去。
早晨的八点,是扬州苏醒的时分,颇有些凉意。老人们结伴去吃早茶,不修边幅,随意戴着线帽,拎上昨个儿知晓的坊间消息,坐在木桌前,要上一笼三丁,捧一杯浓香的老魁龙珠,便可以安然地坐一个早上。在扬州,没人不知道富春,过年的礼品,扬州人不需着那些鸡鸭鱼肉,反倒是几十上百只富春的包子来得亲切,来得实诚。一大早的富春茶社,也竟然全是人,老的小的,也有穿着时尚的青年人,在家乡热腾腾的面点前,也不能不回归自己亲切的乐土。漂泊的人倦乏了,总要找一处地方歇脚,和老朋友,喝老茶,说老故事。
穿越广陵,穿越维扬,穿越邗江,徒步走在扬州的大街小巷,只走进自己想走进的门槛,只欣赏自己想欣赏的风光。不追随别人的热衷,不沾染众星拱月的风华,这样挺好,一个真真切切的扬城,历历在目。有人说扬州是绝代的烟花之地,我怎么看不见,或者是还未曾翻开?在我眼前的扬州,从文昌阁到东圈门,从古运河到东关街,从小庭院到博物馆,一个无暇似玉的扬州,慢慢走过,慢慢老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