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用力回忆一下,能忆起的关于母亲唯一的画面,是在房屋西边的场院里。说是院,三边都没有墙,大天大地的。当时,漂亮的母亲好像是一边和人说话,一边勤快地在拧麻绳,场景很温馨。遗憾的是,当时母亲是和谁在说话,无从得知。
清晰地记得,我5岁那年夏天,我家房子的中屋里,来了很多人,非常的忙乱。一会儿,一个乡村医生从里屋出来。他一连串的叹气,嘴里说着”晚了晚了”,表达着惋惜和无力回天的无奈。
至今令我懊悔不已的是,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这件事对我今后人生的影响。
真相是我长大后才知道的。母亲的第6个孩子要临产的日子,父亲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还像往常一样,扛了很多山货去几十里外的街上赶会。我母亲在孩子分娩过程中,跟前没有一个人。由于出血过多呀什么,这些细节我说不清楚。
我的母亲突然就没了。那年,她32岁。
亲戚、乡邻都来了。山里不缺现成的板材。很快,大家伙儿就打造了一副简易的棺材。我的母亲被装在里面,我没有看清母亲的模样,这辈子再也无法看清了。

由于母亲的去世始料未及,墓地这些都无从下手。在离我家还不算太远的山坡上有一处向外突出的石崖,平时是放牛时避雨的。从此,那个石庵成了我母亲的卧室。
记得我二舅抱着我,一定还有别的亲人抱着我刚满一岁的妹妹。许多人在哭声中,沿着刚砍伐清理出来的道路往那个石庵方向走。我忆不起我当时哭过的样子,我应该是当时还不知道去哭。
后来,就是头七、二七、三七、五七,百日,我堂姐带着我们兄弟4个到母亲休息的地方去烧纸祭奠。仅仅是烧纸祭奠,食品、水果,都没有。
应该是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个下午,我在放牛的间隙,有意地踅摸到母亲的住处附近。我爬到一棵大栎树上,到能看到那个石庵的高度,然后大声地说唱我的考试成绩,还有我哥们的考试名次。
我母亲肯定是听到了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凡碰到的熟人,都会说:”这娃儿真是可怜”。
待我参加了工作,凡碰到的亲戚朋友都说:”咦,你妈要是在着多好啊。她是个好人。没福命。”
后来我们举家到山前居住,母亲一个人还在老家的石庵里。母亲应该是很冷的,常年也没有人可以说说话。
2008年冬天,我们弟兄们合计,选了一块墓地,让母亲入土为安。
母亲在去世30多年后,终于有了一个温暖、安全的住处。
下葬那天,冰天雪地,但还是来了很多很多的亲戚朋友。
母亲的墓前,摆满了肉、白面馍和水果。这些,很多是她不曾见过和尝过的。焚烧的纸扎里,有楼房、轿车、手机、家电、家具,都是母亲不曾住过和用过的。
下个周末该回老家上坟了,我想给母亲多带些吃的。不过,我真的不知道母亲最喜欢吃什么。我要告诉母亲,她的两个孙女都考上了研究生。不知道母亲能不能听得懂。
昨天,本家的人要续吴氏家谱。看到母亲的名字空着,我一时发现,我竟然也不知道母亲的名字。
我说不出诸如自己实在惭愧或不好意思之类的话。我壮着胆子,顿了顿,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83岁的父亲。
我的母亲叫王喜英,出生于1944年。哪月哪日,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