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二 嫂(作者:张士伦)

中篇小说:二 嫂(作者:张士伦)

二嫂,在我老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二嫂,她做的那些事,就像庄前收下的二亩芝麻,查不清,数不完。

二嫂对我有治眠之恩,接到她病故的消息,我赶了回去。没想到县里派一位副县长去参加她的遗体告别仪式,丧事办完后,我的侄子当村支书,他对我说:“叔,您是舞文弄墨的秀才,二大娘可是咱方园打圈的名人,您不能给他写篇文章,也给后人留个纪念。”

回城后,我利用工作之余,把知道的和听说到的,二嫂一些事,记了下来,也称是对她的一种怀念吧!

(一)

树有根,人有影,写二嫂,咱就从头讲。

我的老家在苏北运河岸边,名叫小张庄,全村百户人家,全姓张。

二嫂家住离我庄八里地,名叫河弯村,紧靠运河岸边,全村七十多户人家,都姓姓纪。河湾村与小张庄上几代就互相通婚,老亲加新亲,乱如牛毛,乱的没法叫,没办法,亲捡近的论吧!

先从二嫂说起,二嫂的爹名叫纪兴旺,外号酒葫芦,一生好喝酒,祖上给他留了拿勺舀饭吃的五十亩庄前高滩地,他僱人耕种,情等拿粮食,平时他大褂子礼帽,身上带一个酒葫芦,走那喝到哪,他少年时读了几天私塾,他逢人便说:“酒,粮食之精华,喝酒乃消食化气提精神也。”这酒葫芦家里过的殷实,可他有一块心病,媳妇一连给他生了五个闺女,愁得他酒量大增,做梦都想叫媳妇生个带把的。

猪多无食,丫头多了无好名,酒葫芦便大丫、二丫、三丫的挨着叫,二嫂排行老三,就叫三丫,三丫下面,又生了四丫,五丫。

三丫心灵手巧,心细胆大,上树摸鸟窝,下河逮鱼,这些男孩办的事,她都会干,但她又生性有灵气,大婶会剪花样,她看几遍,拿起红纸就剪,那花样剪的比大婶还好,四嫂会剪裁衣服,她到四嫂家玩,看了就会。

酒葫芦那喝那醉,一次他去赶宿羊山集碰到了李家埠子卖布的酒友李二,两人在布摊前喝开了。李二说:“大哥,实话对您说,您弟媳上个月给我生个带把的,孩子满月后,我摆了五桌,请庄邻!”提到男孩,酒葫芦心中难过,他端起一碗酒对李二说:“大兄弟,哥敬你喜得贵子!”

酒已喝到八成,李二说:“大哥,我听说您家有五枝花,就给我一枝当媳妇吧!”

“好吧,五个丫头由你挑!”

“三丫多大了?”

“三丫今年六岁了,比你的儿子大(三)岁!”

“好,就挑三丫吧,女大三,抱金砖,明天我给您送过红柬帖!”

第二天李二派人给酒葫芦送柬帖,他这才想起宿山集喝酒定亲之事,忙备酒为下帖招待之人。

三丫的娃娃亲就这样定下来了。

三丫好听戏,东西庄只要有唱戏的,她总会跑去听戏。人常说:闺女是娘的裤腰带,走一走,拽一拽,大闺女一般不出远门,不见生人。由于酒葫芦家闺女多,他不管不问,任丫头们疯,三丫另一爱好,就是到运河洗澡,除了冬天结冰,她总会到运河扎几个猛子,游几趟,才上岸换衣服。

一天河湾村来了个说花巷的,这说花巷,现在叫唱莲花落,是一种要饭的卖买,但说花巷要脑子活心灵,见什么说什么,很招人听。这位说花巷的有四十多岁,人称谭花巷。他家住那里,叫什么名,没人知道。逢集时,他赶摊要钱,不逢集就溜村要饭。他见人正在吃饭,便唱:“筷子一动口一张,好象罗成的回马抢!”见到老人给他一块煎饼,不给汤喝,便唱说:“大娘大娘真不孬,给块煎饼干不焦。你不给我一走,睡在门前当死狗。”他来张麻子小酒店便唱:“东西大街往前走,张三拉着李四手,要问那里有好货,还是张爷小店酒!”他唱的抑扬顿挫,拖着长腔,很是动人。17岁的三丫已成长为一个大姑娘,她高高的个子,白净的脸,五官端正,很惹人喜欢,特别是胸前那对奶子,把衣服撑的鼓鼓的,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她是位少妇。只要谭花巷一进庄,她就跟着听。一年冬天,谭花巷又进村。她首先跑到庄头,等谭花巷来到跟前,她问:“大叔,您还到那去说?”谭花巷早注意到她,对她说:“我要到徐庄去!”“您等我,我和娘讲一声,随你到徐庄!”

三丫回来家对娘说:“娘,我想到徐庄二姨家去二趟?”

“好吧,我给你二姨买的布,你给带去,顺便给她带一点我晒的干盐豆。”

三丫出了庄,带上布和干盐豆,追上谭花巷就上了路。

小张庄离徐庄12里地,中间要翻过一座小山,他俩来到山上,一个放羊搭的临时草棚前,谭花巷对她说:“三丫,我饿了,要在这草棚里做点吃的!”

“好吧,我帮你做!”

谭花巷放下被包,取出一个小铁锅,用三块石头支好,然后从被包里拿出一个羊皮缝的袋子,递给三丫:“你到山下河边给我装一袋水来,我捡柴!”三丫装来了水,谭花巷已捡了一大抱枯树枝,然后掏出火刀,火石打起火来,生着了火,他从被包里取出一个布袋子,从里边抓了两把小米放在锅里,三丫坐在一旁看他烧锅。

饭做好了,没勺没碗,三丫心中直想笑。

“怎么吃?”

“我这包城有干煎饼,等汤冷了,端起锅,一人一口地唱!”

吃过了饭,谭花巷坐在那里吸烟。

“三丫,你这么喜欢听说花巷,我收你做个徒弟吧!”

“好啊,您把您肚里的东西,都交给我,没事时,我说着玩。”

“按理说,说花巷是一种要饭的口艺,其实不是一般人能学得来的,除了师傅教的,自个儿还要随机应便,现编现卖!”

“自己怎么编?”

“有一次我去赶沙埠庄集,在一个布摊前要钱,那个老板对我说:我提几个问题你要能说出来,我给你十文钱,他提了五件事,我就现编五个,最后挣了他十文钱。”

“他提了那五个?”

“他提了四大热,四大脏,四大鲜,四大欢,四大怕!”

“您说我听听!”

“四大热:包子锅,鏊子窝,打铁炉子钻秫棵。四大脏:秃子头,豁子嘴抽裆布,洗脚水。四大鲜:头刀韭卸花藕,新取的媳妇黄瓜妞。四大欢:顶风旗,浪里鱼,十八大姐去赶集,开了缰绳的小叫驴。四大怕:走黑路,遇新坟,猫叫窝子,人喊魂!”

三丫叫后喜的哈哈大笑:“大叔,您这个师傅我认定了!”

“我认师傅时,我爹给师傅付二斗小米,认你这个弟子我就不收什么认师礼了。你学成了,大姑娘说花巷,往摊位一站,竹板一打,不说人家也给钱!”

“我学说花巷,可不是为了讨钱,没事时我说着玩,那我就磕头认师了。”说着给他磕了三个头。

“好吧,我一样一样地教你,就说这卖布的你要向他讨钱,就唱:朝前走,朝前颠,前面来了白布摊,尺又大布又亮,哪无不挣七八千。”

“那么要遇到打包子的呢?”

“朝前走,朝前行,前边来到包子棚,包子大,馅又多,那天不卖几十锅。”

“那人家要不给呢?”

“你会听,我会唱,一直唱到落太阳,你也犟我也犟,犟牛拴在牛橛上,你犟好比孙猴子,我犟好比杨二郎。今年不卖明年卖,明天不卖有货在,挑着南集赶此集,压的驴头孬巴子。你要走,我就鍛(赶)搂头揍你两车袢!”

“这说花巷最难学的是什么?”

“说花巷最难的是药房和茶店,就说这药店,你要说药名,产地,治什么病,茶店也是这样。我师傅都说不全,因为难记,我就没学。”

这爷俩说着,不知不觉太阳已落山了。

“三丫,这太阳已落山了,徐庄是不能去了,你去拔一些枯草,在这棚里铺个地铺,咱爷俩将就一宿吧!”

不一会儿,三丫便拔了两大抱枯草,在草棚里铺个地铺,谭花巷解开又黑又脏的棉被,便躺下了。三丫坐在地上不坑声。

“怎么了,天气冷别着了风寒,快钻进被窝。”

三丫脱了鞋子,在他脚头把腿伸进被子。

“我的脚好出汗,又脏又臭到我这边来!”

三丫确实闻到了他的脚臭,便爬起来来到这头。

“把棉袄脱了,快躺下!”

三丫听话,把棉袄脱了,钻进被窝。刚开始,她还真不习惯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睡在一起。躺下后,她看谭花巷还老实,慢慢地睡着了。

谭花巷怀中搂着个大姑娘,怎么也睡不着,慢慢地把手伸进三丫的怀中,握住了她那又大又软的奶子,用手在慢慢地抚摸着。

三丫一个激凌,醒了,一下坐了起来,照他脸上就是一耳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个万蛋鬼(流氓)想吃窝里食!”她穿上衣服,连夜赶回了家。

(二)

李家埠子卖布的李二,四十喜得贵子,取名李顺生。在李顺生十四岁时,李二的妻子病故了。妻子一死。家中少了收干晒湿的人,便请了前庄的钱秀才选了黄道吉日,准备迎娶三丫,只见钱秀才写道:预报佳期。恭维:尊姻台不弃寒门,愿结李纪之好,时逢吉日,宜占鸾凤之期,谨择民国丁卯八月十六迎亲拜堂。谨具:胭脂两盒,宫粉两盒,花针十巧,红钱十丈,红绸两匹。敬呈纪府兴旺长兄。

姻弟李二鞠躬。

酒葫芦四月十六接到亲家的婚定柬帖,便和老婆商量:“这李二是生意人,很要面子,又是我多年的酒友,三丫嫁出,总得办几样象样的嫁妆,给他个脸面。”

三丫娘说:“咱闺女十七岁了,按说也该出嫁,可他儿子才十四岁,园个什么房?”

“自古讲秤铊虽小压千金,古人云:女人年长,黄金万两。”

“三丫的亲事是你定的,由你作主吧!”

“我得把小张庄的巧木匠张士春叫来,给三丫做几件象样的嫁妆!”

张士春排行老二,木匠活是祖传的手艺,八岁时,父亲带他出门做活,当个下手。这士春把爹的手艺全部学到手还自学了雕刻。桌子,椅子,橱子,他能雕刻出许多花样,什么麒麟送子,龙凤呈祥雕得活灵活现。他长到十八岁时,已是丈许的汉子,四方脸膛,一双浓眉下一双深沉的大眼,挺拔的鼻子,大嘴厚唇,满口白牙,排列的十分整齐,是一位真正的男子汉。这张士春为人憨厚,性格内向,一天说不了两句话,人送外号门栓子。

张士春十九岁,经媒人说合娶了旗杆村的柳二娣。柳二娣过门后,这张士春不懂房事之欢,两年未沾她的身。柳二娣害羞,不好意思主动找他,只以为张士春看不起她,便一条绳吊死了。柳二娣一死,全村说什么的都的,有的讲张士春是阴阳人,没法行夫妻的周公之礼还有的讲张士春腿档那玩艺挺不起来,是骡子屌,废物。这么一传说,张士春虽有一手绝活,再也无人给他说媒,到了二十五岁了,仍是光棍一条。张士春来到酒葫芦家讲好了工钱,一天三顿饭在主家吃,为了赶时间,酒葫芦把大门道东边一间仓库收拾一下,作为他的临时卧室。张士春的到来,三丫的魂一下被张士春吸引住了,当时正是小麦黄芒的四月底,天气已经很热,张士春在院子里做木匠活,便把上衣脱掉,裸着上身做活。三丫坐在堂屋西间的窗下赶做针线活,她用舌尖舔破窗户纸,单眼往外看张士春干活,张士春那一身腱子肉,看得三丫眼热心跳,心中如万马奔腾,怎么也不能平息下来,想想比自己还小三岁的男人,懂得什么,弄不好还得她脱衣伺候,恨之恨爹给她找了这么个男人,想一阵,看一阵,心中就是平静不下来。

张士春来到三丫家的第四天,酒葫芦到宿山街上买漆,娘到姥姥家去了,两个妹妹带着午饭到北滩去放羊,三丫做好了饭,三丫对他说:“张二哥,你给我看着家,我到运河抓两条鱼来招待您。”二嫂是运河边出名的弄水好手,她五岁就在运河里洗澡,每年夏季,她总是一天到运河里泡两次。她还有一绝招,一个猛子扎下去,上来时,两手能抓到两条鲤鱼。不一会,她拿来两条活蹦乱跳的鲤鱼。烧好了鱼,端到厨房对张士春说:“张二哥,吃午饭吧!”张士春看了三丫一眼,那一对鼓鼓的奶子,特别打眼,使他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张士春放下手中的活,洗了手,坐到了桌前,平时吃饭,都是豆腐,豆芽,这次她多炒了一个盐豆煎鸡蛋,红烧鲤鱼。她把爹爹平时喝的酒也拿了出来,放上两个盅,对他说:“张二哥,爹娘不在家,我陪您吃!”

张士春唉了一声。

三丫倒上酒,端起杯说:“张二哥,您这几天辛苦了,我敬您一杯!”张士春什么话也没说,不敢看她,一仰脖子把酒喝下了。

三丫经常给爹买酒,有时走在路上偷偷地喝两口,久而久之,她也能喝个半斤四两的。张士春长期出外干活,干活结束时,主家要备酒招待,久经酒场的他,半斤不醉,一斤不倒,他能喝酒,但没有酒瘾。

你来我往,一斤酒他俩喝光了。

三丫看着张士春:“二哥,你家嫂子一定很耐看!”她把“张二哥”的张字省掉了。

张士春抬起头,看了一眼三丫,低下头说:“三年前就死了!”

“那你为什么不再找?”

张士春低着头,没有回答。

“是不是没有您看上眼的?”

“是人家看不上我!”

“怎么会呢,您人有人个有个,又有这一手好手艺,那位女人贪上您,那才叫福气呢!”

张士春自打柳二娣死后,在人的闲谈中,慢慢地知道娶媳妇,还要办那个事,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和柳二娣办那个事,才使得她上吊自杀。从此,他对柳二娣有着深深的愧悔。如今这如花似玉的三丫,坐在他面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人,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一眼三丫,只见她脸似桃花,楚楚动人,她又只穿着单褂,那一对肥大的奶子,把单褂撑的很高,他左右不了自己,一把拉住了三丫的手。

三丫,早是腊月的萝卜,动(冻)心,了一下挣脱手说:“晚上别顶门,我到你屋里去!”说完就跑了。

张士春喝了酒,下午睡了一觉,心中挂念着三丫,心神不定一边干活,一边往三丫的房间瞅。正在这时,酒葫芦回来了,看了看嫁妆,心中十分满意,便叫老伴炒几个菜,晚上收工时,对张士春说:“老弟,今晚,陪你喝两盅。”

张士春想了想说:“您别这样叫我,您五十多岁了,我叫您大叔吧!”

三丫站在一旁,掩着嘴笑。

吃过晚饭,张士春及早地进了屋,躺在床上吸烟,由于下午睡了一会,一点睏意没有,他在等着三丫,心中发热,烦燥,苦熬着时光。

三丫收拾完碗筷,及早地打发两个妹妹躺下,她坐在小油灯下纳鞋底。

到了一更多天,她听爹传来了打呼声,就吹灭了灯,悄悄地开了门,赤着脚,来到张士春的门前,用手一推,门开了。这时的张士春听开门声早站在床前,一把抱住了三丫,两人滚到了床上。

一场激战,累的张士春直喘,他抱着三丫说:“这男女之事,没想到这么自在!”

三丫闭着一双眼睛问:“你既然娶过媳妇,难道没办这事!”

张士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办了这事,她也不会死了!”

“那是怎么一回事?”

张士春不坑声。

他俩搂抱着好一会,三丫对他说:“二哥,爹给我说了个才十四岁的男人,我什么时间才等他长大,我跟你吧!”

“你是有婆家的人,听说八月十六就要办喜事,怎么能跟我?”

三丫想了想说:“您有这个手艺,到哪里没有饭吃,我跟您闯东北去!”“怎么走?”

“您明天带上工具,先回家,就说等嫁妆干好,再漆,后天您带着工具,在果满山后边等我,咱跑他个逑。”

就这样,三丫成了我的二嫂。

(三)

张士春带着三丫去闯东北。

那时,正是兵荒马乱之际,他俩不敢走大道,只捡一些荒野小道行走。没有什么吃,二嫂便到村里说花巷,要一天够吃三天的。走了一年半时间,来到小兴安岭边的大黑顶山脚下的靠山屯住了下来。

这时的二嫂已怀身孕九个多月,眼看就要临盆,不能再走了,靠山屯前有两间场屋,一间是屯里财主许风亭的长工黄田旺住的,另一间闲着。

二嫂对黄田旺说:“大哥,您看我是双身子人,能借一间屋给俺住嘛!”

黄田旺看着她挺着大肚子,为难的说:“这两间屋是许财主的场屋,我是他家的长工,作不了这个主!”

“求您给许财主说说好吗!”

“这样吧,您先在我屋里歇着,我和您男人一起去见财主,他要同意,咱们就作邻居。”

张士春随黄田旺见到了许风亭,许风亭正与他老伴正在客厅说闲话。

黄田旺对他说:“东家,这位带着女人从关内来的,女人是双身子,快生了,他想借咱场屋那间闲屋住下,生下孩子再走!”

许风亭放下正吸着的水烟壶说:“不行,古理讲借死不借生,不能在我的屋里生孩子!”

许风亭的老伴姚氏说:“你看你,人家是落难之人,什么借死不借生,闲屋给人生孩子总比给人当灵棚强多了!”

“你说的不算,不行就是不行!”许风亭不同意。

“这样吧,既然老爷不同意,咱就走俏步吧,场上那么多的高粱楷,这位小哥临时搭个草棚,等孩子生下来,再搬到那间闲屋里住!”姚氏说。

许风亭吃斋唸佛的老伴这么说,也就同意了:“好吧,既然我老伴这么说了,你就去搭个草棚吧?”

黄田旺与张士春刚要走,姚氏说:“别忙走,你这位小哥,二五中十的,不在关内好好过日子,到关外干啥?”

张士春按二嫂教他的话说:“家乡遭了水灾,无法生活,才到这里谋生。”

“你在家中干啥营生?”

“我是一位木匠。”

“桌椅条凳都会做吧!”

“会做!”

许风亭听说他会干木匠活,便对他说:“搭好草棚,到我家给我做个衣服厨子,手艺要好,我的小女今秋出嫁,她的嫁妆就包给你做了!”

张士春和黄田旺回到屯前的场屋,两人用高粱楷,搭了一个草棚,他俩安下了家。

张士春给许风亭做了一个盛衣服的木厨,木厨又雕了花边,十分美观,把个许风亭乐得直咂嘴,接着就给他小女做了一套嫁妆,许风亭给他五十纹钱。

靠山屯来了巧木匠,家家户户请他做家俱,生活不愁吃喝。来到靠山一个月后,二嫂生了个又白又胖的大小子,二嫂给他起名叫北生。姚氏还专门给她熬了一碗胡椒红糖茶给她喝。满月后经许风亭同意,他一家三口搬进了那间闲着的场屋。

张士春木匠活巧,二嫂的女儿红更是绝活,剪花样,绣花,裁衣服样样精通,这夫妻俩是靠山屯用得着的人,逢年过节,屯里的家家户户都给他俩送礼,小日子过的很滋润。

张士春的木匠活,不光在靠山屯做,这三五十里地的百姓也请他到家去做家俱。

这时小日本已经投降,国民党的部队来到这里。

张士春在外地做木匠活时,被国民党抓了去。

张士春被抓去后,二嫂在家躺了三天,小北生饿的直哭,多亏了黄田旺熬点稀粥给他吃。

张士春虽然不爱说话,外号门栓子,但他在家中总是二嫂子的靠山。如今他被抓夫生死未卜,怎么不叫她伤心呢?伤心归伤心,但日子还得过。平时家中吃的油盐酱醋,靠山屯没有,要到五十里外的姚家集去买。张士春一个月到姚家集去一次,把一个月生活用品买齐。如今张士春不在家,多亏了黄田旺,他也每月到姚家集去一趟,帮着二嫂买生活用品。为了感激黄田旺,她做饭时做三个人的饭叫黄田旺一起吃,黄田旺的衣服破了,她给逢,衣服脏了她给洗,严然象一家人。

  • 黄田旺在许风亭家搬粮食晾晒,忙了一天,东家留他吃饭。吃过饭,姚氏问他:

“田旺,张木匠已被抓去一年多了,我看张木匠的女人是位本份人,找人说合一下,你和她并了亲,这不是半路捡个媳妇!”

“夫人,这事使不得,张木匠生死不知,我怎么能趁人之危,占他的女人。”

“你个傻冒,张木匠的女人,还在妙龄之际,她能熬过这单身生活。女人脸皮薄,男人不主动靠上去,还能叫她去找你。再说,张木匠不在家,她娘俩的生活全靠你。你占了她,也是天经地义,如果张木匠回来,你再把她还给张木匠。如果张木匠不回来,你不是也有个家!”

黄田旺听姚氏这么一说,还真动了心。

这年夏季,二嫂得了疟疾,隔一天发烧一次,发起烧,浑身直抖,不几天就瘦成了骨头架子,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靠山屯没有看病的先生,要看病必须到姚家集。姚氏也到场屋看了二嫂,她对黄田旺说:“这女人得的是隔日疟,是疟疾中最重的一种,你到山上拔一些齐胸草熬水给她喝,再逮一只蜘蛛用布包在她的右手腕,这是先人传下的方子,你治治看。”

既然有了方子,黄田旺就到山上割了一大捆齐胸草,又在屋角逮了一只蜘蛛,在二嫂的右手脉搏处包好,便去熬草药,药汤熬好了,二嫂已不能喝了,黄田旺便一匙一匙地喂她。喝了三天药汤,才把她的疟疾治好。

二嫂的疟疾治好后,为了给她补身子,黄田旺到姚家集买了三只老母鸡,焞了鸡汤,每天叫她喝鸡汤。

二嫂完全恢复了健康,黄田旺到姚家集买了猪肉和鱼酒对她说:“北生娘,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买了点菜庆祝,庆祝!”

二嫂炒好菜,三口坐下喝酒。

几杯酒下肚,二嫂对黄田旺面前说:“黄大哥,我和士春哥,来到这靠山屯,举目无亲,第一个认识的就是您,您为人厚道,把士春哥当成自己兄弟。士春哥被抓夫之后,您又照顾俺娘俩生活,我这次生病,又多亏您救治,这知遇之情,救命之恩,再生不能报答,来生也得报答!”

黄田旺忙把她拉起来,他也喝了几杯酒,真是酒壮英雄胆,他一把拉住二嫂的手说:“大妹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大哥,有什么话,您就讲吧!”

“士春弟被抓去,一走就是一年多,这战乱之日,他生还的指望不大,你孤儿寡母,总不能这么过下去,如不嫌弃,大哥我想……”下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黄大哥,您想什么?”

“我,……我想和您一起过日子!”

二嫂这才知道黄田旺的想法。她忙抽出被握着手说:“黄大哥,您的意思我明白,士春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他生死未卜时,我怎么会再跨一家门槛。这样吧,我就认你为义兄。”说完跪下就磕头,“我叫北生从此以后,就叫您舅舅,您就把我当作自己的亲妹妹吧!”

黄田旺知道二嫂是位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也就对她更钦佩了。从此以后,北生就改口喊他舅舅了。

(四)

张士春在红木屯给邵先志家做完了家俱,在回家的路上,被国民党黑龙江治安总队第二团韩田广团长碰上了。韩田广原是占山为王的土匪,手下有七百多人,日本投降后,韩田广带着二十根金条找到国民党东北的军事长官郑洞国的参谋长杨友梅,用二十根金条买了个黑龙江治安总队第二团团长的职务。

这韩田广虽是土匪出身,但在东北几年抢劫了大量的钱财,他娶了老婆九个。也巧,第九房和六房老婆,前后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他抓到张士春时,就是给他用两个萝筐挑着他的两个儿子,随军行动。

1948年初,东北战局发生了变化,郑洞国的总队龟缩在沈阳、锦州、长春三座城市。韩田广是地方部队没随军行动,他放弃部队,只带了二十七人的亲信、家私及九个老婆,换上解放军的服装,从黑龙江向辽宁的丹东流窜。在解放军攻克长春之时,张士春随韩田广在丹东坐船,到了上海,他租了房子,隐居下来。

1949年5月23日,国民党决定放弃上海,南逃台湾。26日早晨,张士春利用给韩田广买菜之机,逃了出来。这时解放军已进入市区,残留的国民党还在顽抗。是逃难的人群,到处爬着的是国民党的伤兵。张士春身无分文,躲躲闪闪地向城北逃去。在他来到朱桥的一个地方时,国民党的飞机连连丢下几棵炸弹,张士春不敢冒然前进,钻进老百姓一个稻草垛里。等飞机飞走后,他钻出草垛,刚要走,忽听草垛另一边传来呻吟之声,他走了过去,扒开草垛,看到一位蓬头污面的女人,卷缩在草垛里。

“这位大嫂,你怎么了?”

“好心的大哥,我是逃难之人,逃难之时,把脚扭了,救救我吧!”

张士春把她扶起一看,大吃一惊,她原来是韩田广的第七房妻子,姓邱,在家排行老二,大家都叫她邱二姐。

“邱二姐,怎么是您?”

邱二姐仔细一看,认出了张士春,她便流着泪说:“张大哥,怎么是您?”

张士春知道邱二姐家是东北红木屯的,父亲是位猎户,由于她生的俊巧,被韩田广抢去当了老婆。他给韩田广当挑夫时,邱二姐对他很好,两人认了老乡。张士春昨天就听说邱二姐失踪,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她。

“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讨饭也得回老家看爹娘!”

“那好吧,我也要回靠山屯,正巧咱俩一路。”

“我的脚䏔伤了,不能走!”

“我扶着你,慢慢地走,今晚我给你买瓶酒,治你的脚!”

“张大哥,咱孤男寡女的,合在一起,人家会犯疑,咱就认作夫妻吧!”

张士春没摇头也没点头。他俩在路上捡到一床破棉被,他背在身上,还真像一对逃难的小夫妻。

走了一下午,没走出十里地,来到一个半子埠的地方,住进庄前于姓的家堂庙里。

“我小时候扭了脚,娘用针把我的脚刺破,用棉球藮着酒,抹在扭伤处,一天就消了肿,可我身上无钱,到哪里去给卖酒。”

邱二姐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声块元,递给他说:“我逃出时,偷了五块银元,您拿这块买酒去!”

张士春买来酒,又问庄上一户人家借来针,便把邱二姐的脚抱在怀中,先用针在她的伤脚上,密密麻麻地刺了一片,然后用酒,再给她抹上。

那时女人的脚,属于女人的隐私部位,张士春抱着她的脚,使邱二姐脸红心跳,她只好闭上眼睛,任他摆布。

这办法还真灵,第二天,邱二姐的脚就消了肿,为了使她脚完全恢复,在这里住了两天,才上路。

他俩边讨饭,边走,不知道路,就知道往北走。

一个月之后,他俩来到邳州的议堂,在运河岸边的一间渡口旁的小屋住了下来。一个多月的接触,两人合盖一床破被,体肤相接,但张士春没有要邱二姐。

他俩躺下后,邱二姐怎么地睡不着,她脱了棉袄,从另一头爬了过来一下抱住了张士春,张士春从梦中醒来,感觉到邱二姐一对鼓鼓的乳房,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不由得浑身发热。他沉思了一会,翻了个身。邱二姐哭着说:“张二哥,我是个苦命人,好歹跳出了火坑,多亏您一路照顾,我这身子已不是干净的,要是不嫌弃,就给您吧!”

张士春用褂袖子给她擦了眼泪,对她说:“我的好妹妹,您是落难之人,等回到老家,再找一位好人家过日子,我是个有妻之人,您这身子,无论如何我不能要!”

第二天,正巧有一个船老大要到天津拉货,邱二姐给他四块银元,把他俩带到天津。

1949年的8月份,他俩来到了靠山屯。二嫂看着既黑又瘦的二哥,心疼地直掉泪。

晚上,他俩躺在床上,二嫂问他:“你带来那个女的,走了这么长的路,你欺负人没有。”二哥搂着她不坑声。二嫂一下拿掉他的手,“你怎么不坑声,你要欺负人家我就不要你了。”

“我这身子是你的,谁也别想要。”

二嫂这才高兴,对他说:“你走后,多亏了黄田旺大哥照顾俺娘俩,你带来的邱二姐,人长的还端正,虽然给土匪当过小,但也是逼的无奈,她也是苦出身,我看把她配给黄大哥吧!”

“好吗,你明天跟她说。”

黄田旺与邱二姐结了婚。

(五)

靠山屯进了工作组,上级派了个领导姓任,村里称他任工作。这任工作原是部队的一个排长,在辽沈战役中负了伤养好伤后,参加了东北局干部集训班,后来分配到靠山屯搞土改工作组。

靠山屯许风亭被定为地主,黄田旺被选为农会主任,二嫂走南闯北,能说会道,人缘好,就当了妇救会长,正儿八经起名纪玉莲。

一九五零年元月,已逼进春节,靠山屯农会把许风亭的土地分给了全屯的贫下中农,二嫂分得了八亩好地。分完土地便分浮财,二嫂又分得一匹马,两件皮衣,庄前的两间场屋也分给了她,黄田旺分得了许风亭的三间主屋。

二嫂在村里当了官,她可真神了,大会能作报告,小会能讲道理,私下还能做思想工作,村里,乡里,区里直到县里都有名。靠山屯妇女放脚,全县夺了第一名,靠山屯组织农民参加识字班,上了县政府的简报,靠山屯动员青年参军,全屯适龄青年18人,有17人掛花骑马入了伍。区委会提出:村学靠山屯,干部学纪玉莲。二嫂被评为模范人物,到县里开会,县长牛才生还给她掛了花。

二嫂,是二月二的风筝,起来了,经县委研究,决定提拔她到区里当妇联主任。区长黑脸大哥找到她,对她说:“玉莲同志,县里研究,决定叫你脱产。”

“脱产,脱产干什么?”

“地就不要种了,脱产当妇女干部,到区里上班!”

“不种地吃什么?我到区里去上班,我男人谁照顾,我儿子北生怎么办?”

“这可是一般人都想不到的好事。”

“什么好事,叫我丢了家,不干!”

就这样,二嫂没有脱产,仍当她的妇救会长。

这年冬天,村里召开诉苦大会,区长黑脸大哥专门从区里赶来参加这次诉苦会,二嫂被排为第三个诉苦人。

前两个发言后,二嫂上了台。

这次诉苦会,主要是控诉许风亭为富不仁。二嫂在台上说:“前面两个都控诉了许风亭的黑心,他这人就是有点张扬,穿着大褂,戴着礼帽,冬天捧着个水烟袋,春天提个鸟笼子,满村乱逛。你有钱有是的,你张扬什么。这许风亭,也有好的一面,俺刚来靠山屯,没地方住,他的一间场屋给俺住了,我生孩子时,他老婆姚氏还传给俺熬了一碗胡椒红糖茶,这好事俺记他一辈子。”

诉苦会结束后,区长黑脸大哥十分生气,说:“纪玉莲好坏不分,阶级意识模糊,村干部不能当,我宣布撤销她的妇救会长。”黄田旺对她说:“大妹子,诉苦会就是诉许风亭的苦,你怎么给他叫好,区长把你的官给撤!”

二嫂听后笑了:“什么屁官,整天开会,学习,我忙的连农活都没法干,这官他不撤,我还不想干呢!”

张士春给国民党抓去一年多,这事反映到黑脸大哥那里,他当作一会,在区里碰头会上,他对区公安特派员孙小虎说:“靠山屯的张士春被国民党抓去一年多,是当了国民党的兵,还是当了国民党的特务,这事要查清。”

孙小虎住进了靠山屯,把张士春叫到了村部。

“张士春,你是怎么被抓去的,干了些啥事,怎么跑回来的,何人证明,给我交待出来。”

张士春结结巴巴地讲了一遍。

“何人证明?”

“我是一个人被他抓去的,跑回来是自个跑的,哪有人证明。”

“你要老实给我交待?”

“  ”张士春闭目养神,什么话也不说了。

这天吃过晚饭,黄田旺来到他家,对他说:“大兄弟,你是怎么和孙小虎特派员犟上了,他很生气,要定你个历史反革命!”

“历史反革命是什么?”

“农村有地主、富农,干过国党的事,就定历史反革命,要交村里管制。”

二嫂一听不干了,她指着黄田旺说:“黄大哥,张士春的为人你不是不知道,他想叫国民党抓去吗?这一年多他受了多少罪,好歹跑了回来,还要定他什么历史反革命,这还有没有理?”

“我也和孙特派员讲了。”

“既然是村长,这个家就由您当!”

“这个家我当不了!”

“既然您当不了,我到区里,县里去找,我看谁敢给张士春定历史反革命!”

二嫂安排一下家中之事,便赶到区里,找到了黑脸大哥。她开口就问:“区长,我听说要定张士春为历史反革命,他一个靠手艺吃饭的草民,一没得罪谁,二没做违法的事,凭什么定他历史反革命!”

黑脸大哥动员她脱产,她不干,诉苦会上又给地主许风亭摆好,对她产生了反感,便没好气地说:“他是不是历史反革命,不是由我和你定的。他随国民党两年多,都干了些啥,何人证明,光凭他自己说是不算数的。”

“他一个被抓,一个人跑回来,到哪里去找证明。”

“这事你也说不清,调查清楚再说吧!”

“什么时间,能调查清楚,你不问我找县里!”

“你找到天边,也得我来处理。”

“我不信你就能一手遮天!”二嫂说完气哼哼的走了。

靠山屯属嘉荫县管,靠山屯离嘉荫县三百多里远。二嫂出门时没带钱,但她早有打算,带了一付二哥给她做的竹板,进村就说花巷,讨吃的,走了五天,才到了嘉荫县。

全县正在清匪除霸,国民党残留人员经常暗杀我基层干部,县政府有位军人站岗,二嫂硬闯县政府,被那位站岗的军人拦住了。

“你找谁?”

“我找牛县长”

“牛县长出发了,即使在家,他不会接见你。”

“为什么?”

“全县十几万人,都找牛县长,牛县长还办公吧,有什么事,到村里,乡里区里去处理!”

“他们处理不了。”

“你找牛县长,牛县长也得叫区里处理!”

二嫂看和他讲不清,掏出竹板一打,便唱开了“共产党象太阳,照在那里那里亮,就是照不到我身上”,她的竹板一打,在县政府门前围了一些观望的人。”

正在这时,牛县长和通讯员骑着马回来了。牛县长跳下马一下认出了二嫂,他走到跟前问:“纪玉莲同志你到这里干啥的?”

二嫂把竹板收起,问牛县长:“牛县长,你骑的这匹马,您说它是革命的,还是反革命的?”

牛县长被她问楞了:“你这是啥意思?”

“我问这匹马是革命的,还是反革命的?”

“这匹马在战场上立过功,我转业时留下来的,当然是革命的!”

“那么这匹马如果被国民党的军官骑了,它还是革命的吗?”

“这……纪玉莲同志,你有什么问题,到我办公室说吧!”

在办公室里,二嫂把二哥的情况向牛县长作了回报。

“原来是这么个问题,我给你写封信,找黑脸大哥,他会处理好的。”

由于牛县长的信,张士春被定为有历史污点的人,属一般历史问题,只是内部掌握。

(六)

二嫂回到靠山屯,把二哥的历史反革命给划掉了,从此在靠山屯不显山不显水安安静静地过她的日子。她想安静总是安静不了,东家婆媳吵架,找他评理,两家邻居和另人争地边子,找她断个是非,新当选的妇女主任(妇救会长改为妇女主任)三天两头到她这里讨主意,她是位不当官的幕后人。

一天,二嫂动了思乡之情,她对二哥说:“咱俩逃婚在外,那是旧社会,如今是共产党的领导的新社会,现在实兴自由搞对象,咱俩的事不丢人不现眼,回老家去,我怪想爹娘!”

二哥听二嫂的,在成立初级社之时,二哥与二嫂回到了小张庄。

二哥逃婚时父母已亡故,大哥娶妻在庄西盖了房子,父母的老宅子留给了他。这座老宅子在庄南头,三间草房一个小院,门前一丈多远是个五亩多的汪塘,村里称饮牛汪,汪塘北边他父亲年幼时栽了十几棵大柳树,如今大柳树已长成六把多粗。二哥门前的这片空地被柳树复盖,每年春夏秋三季是全村人闲聊,聚会,打牌都在这里,有时村里开会也在这里召开。二哥和二嫂回到老家,不用建房,搬进就住,家乡已成立了高级农业社,他夫妻俩在社里干活挣工分。

二嫂是带着身孕从东北回来的,这年夏天,二嫂给二哥生了个胖闺女取名回生,意思是回来生的。二嫂从箱子底里翻出从东北带来的200元钱交给二哥:“你到呦山窑买几方砖来,在咱门前砌两排砖凳子,村里人经常到这里玩,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二嫂的话,对二哥来说是圣旨,他一一照办了。从此以后,在这片柳荫下,便有了凳子坐,左邻右舍中、晚饭时,都端着碗,拿着煎饼,在这里会餐。

二嫂是位不护皮子的女人,她生了回生,满月之后,便不穿上衣,光着膀子,端着一个泥盆,开水泡煎饼,吃起来叭哒叭哒。村里一些青皮后生,有事无事就到她门前的柳荫下玩,一是乘凉,二是看二嫂的那一对大奶子。一些喊她嫂子的小叔子,喜欢和二嫂坐一起,目不转睛地往她胸前看,这时二嫂便笑着说:“怎么了,想吃一口!”一句话把小伙子说红了脸。村里的记工员张广好,是位调皮的青年,一次喝了点酒,来到二嫂门前,正巧二嫂正光着膀子坐在那里纳鞋底,他走上前去,摸着二嫂的大奶子说:“二嫂这对大奶子真馋人,二哥娶了你,真是好福气。”

二嫂拿针,照他手上刺了一下,张广好连忙抽回了手,二嫂对他说:“广好,二嫂长这对大奶子,一是留给丈夫摸的,二是留给儿子摸的。你摸了我的奶子,说是丈夫吧,我有了丈夫,那就只好把你当儿子啦!”张广好没辞了,怏怏地走了。

二嫂回来那年,我只有五岁,这年害眼疾,两只眼睛红红的,清早起来两只眼睛被眼屎糊着,怎么也睁不开,爹在前庄诊所拿了眼药,点了两天也没见效。我在屋里不敢出来,怕见阳光。正巧二嫂到俺家问娘要鞋样子,看到我红肿的眼睛,便对俺娘说:“婶,他小叔的双眼是受了太阳毒,用奶水能洗好!”说着便叫我平躺着,她解开怀,捧着一个大奶子,用手一按,奶水如泉涌般,撒向我的双眼,我感到眼睛热乎乎的,好舒服。二嫂是位很热心,很负责的人,她每天早、中、晚三次来我家,用奶水给我洗眼,洗了五天,我的双眼还真叫她给治好。

一年麦收之前,乡里供销社的老黄,村里都叫他黄供销,挑着两个蒲筐到俺村里来卖小鸡苗。他一来就把蒲筐放在二嫂门前,村里人便来买他的小鸡苗。这些小鸡苗,浑身黄黄的,一身绒毛,叽叽地叫着,我从小就喜欢小鸡,也挤在蒲筐边看热闹。

俺村里邱二柱是个瘸子,取了一个憨媳妇,这憨媳妇小名叫憨丫,过了门以后,大家仍叫她憨丫。过门两年后,她给邱二柱生了个闺女,这天她也抱着孩子站在蒲筐边看人家买小鸡。憨丫有个习惯,她从不用裤腰带勒腰,总是把她那大腰裤子,一挽一掖就行了。事情也该巧,她站在蒲筐边,小孩一蹬腿,把她的裤子给蹬掉了。她又没穿裤头,她的那个玩艺一暴无遗。憨丫虽然憨点,但隐私部分还是知道护着的,她一撒手去提裤子,小孩掉进了蒲筐里,当时砸死了十几个小鸡苗。

憨丫挽好裤子,从蒲筐里抱起哇哇哭的孩子,就要走,黄供销不愿意了,一把拽住她:“我在供销社炕房拿的小鸡都是点过数的,你的孩子砸死这十几只鸡,你得赔!”憨丫一急便说不出话,一个劲地直抖。

事情就这样僵持着,我赶快钻出人群,跑进二嫂家对她说:“二嫂,您赶快去,憨丫把黄供销的小鸡苗砸死了。”二嫂正在家缝衣服,她插上针,跟着我来到共供销的蒲筐前,村民马上闪出一条通道,她问:“怎么回事?”

“憨丫抱着孩子,把孩子丢进我的蒲筐里,砸死十五只小鸡苗,我已数过了,她不赔就想走,二嫂,你快给我评评这个理,这十五只小鸡苗,她该不该赔?”

“她抱着孩子,怎么会把孩子丢到你的蒲筐里?”

“她裤子掉了,去提裤子,孩子就掉进了蒲筐里。”有人对二嫂说。

“啊,是这么回来,”二嫂笑了,“这样吧,今天中午我请酒,我找俺庄几个有头有脸的陪你。我给你讲讲道理,这理要服了你,你就别叫憨丫赔了,要服不了你,这十只小鸡苗我赔。”

“酒就不喝了,我还得赶到别村去卖鸡,你有什么招就尽快说吧!”

“那好,我就说了,你说女人什么地方最金贵?”

“这……”

“你不愿意说,我说,一个女人最金贵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奶子,能看不能摸,一处是下部,除了丈夫谁也不能看也不能摸,憨丫再憨也是女人,他最金贵的地方都给你看了,你看了人家最金贵的地方,砸死你几只小鸡苗,还要人家赔你,这便宜让你赚了,你还说什么?”

“我没想看她金贵之处。”

“不论你想不想,你总是看了,那么这样说吧,你把你媳妇带来,把最金贵的地方给这么多人看一下,我赔你两栅筐小鸡苗。”

黄供销无话可说了,中午二嫂还真留他喝了酒。

七)

一九八四年,农村实行了生产责任制,把土地分到了各家各户,农民的种地热情十分高涨,小张庄地里的庄稼长的叫你合不拢嘴。

小张庄有个人物,名叫张宗向,在县城读高中,高中落了榜,大学没考取,他把县农业局长的闺女田玉芹带回了村。村里人称张宗向为喜旺,称田玉芹为银环。村长张俊恒在参加他俩的婚礼时,多喝了两杯,在酒桌上,他举着酒杯说:“我今天郑重宣布:今后大家在招工,上学,入伍填籍贯时这么写?家住原名小张庄,笔名新朝阳沟。”他的话,引得宴席上一阵掌声。

张宗向不亏多喝了几墨水,他带着田玉芹到县城的蔬菜队学习了半年,回村后,托坯垒墙,搞塑料大棚,十冬腊月他的大棚里黄瓜,辣椒长的绿油油,水凌凌,引的四乡八邻都到他这里参观。

腊月中旬,年关已近,张宗向找了邻居帮他摘辣椒黄瓜,准备拉到县城,批给蔬菜商人。几个人忙了一天,也都累了,张宗向请帮工喝了酒,由于酒喝多了,他在家中躺下,抱着玉芹就亲热。亲热了一会,田玉芹对他说:“宗向,辣椒,黄瓜都在大棚里,明早就要运到城里,你赶快去看着。”

“不去,我一个冬天都住在大棚里,没搂着你睡一夜觉,如今丰收了,让我在家搂你睡一夜吧!”

“不行,上万元的东西,你就那么放心?”

“有什么不放的,咱村是文明村,二嫂(张宗向应该叫她二婶)当了调解主任,这几年叫她调解的风平浪静,小偷小摸已断种了。”说过后,抱着玉芹不松手,一会便呼呼地睡着了。

小张庄的张宗池,是位手扶机子司机,张宗向中午便和他讲了,明天一早用他的手扶机子,往县城运辣椒,黄瓜。吃晚饭时,他来到张宗向门前,想问一下,明天早晨什么时间走,一到门口,听到张宗向家中正在喝酒。他心中就不高兴:“叫我给他运货,晚上也应该把我叫来喝酒,真不够意思。”想着心中就有气。他到别人家打了一会扑克,便向宗向的大棚走去,问是早走,还是吃过早饭走。

张宗池进了大棚,看到一袋袋的辣椒,黄瓜已装好,但没有人,叫了几声,也没人答应,他想:“不请我喝酒,我得刮他一点肉”。便抱了一袋辣椒,偷偷地回了家。那知他偷辣椒之事,被邻居张二虎看见了。”

第二天装车时,张宗向发现少了一袋辣椒,“我的辣椒怎么少了一袋“怎么会呢,是不是昨天您数错了,”“不会的,我本子上记的清清楚楚。”张宗池一本正经地说“谁这么缺德,逮着判二年劳改。”卖过货后,张宗向来到二嫂家,对她说:“二婶,我的辣椒在大棚里少了一袋?”

“你的辣椒少了一袋,这还真是个新闻,在咱庄这几年还真没少过东西!你数好了,真少了一袋?”

“这还能假,黄瓜十八袋,辣椒十四袋,我用两台手扶机子装的,头天晚上数的一清二楚,第二天装车就少了一袋。”

“夜里你没住在大棚里?”

“昨晚多喝了两杯,就在家住了。”

“你个馋嘴猫,光顾搂着媳妇热乎,就忘了辣椒和黄瓜了。这事我得查一下。”

“你老要查出来,我叫他揹着辣椒游街。”

“你别那么张狂,查出来也不须要你处理。我想在今年开春,办个大棚培训班,你把种大棚蔬菜的那些绝招献出来,大力发展大棚,叫咱村成个蔬菜基地。这事我已和村长讲了,他很支持我的想法,就看你的啦!”

“管,全村大棚发展起来了,我负责两项,一是技术总管,二是负责推销!”

“好了,你回去吧!”

张宗向刚回到大棚,张二虎走了进来。

“宗向哥,你的辣椒到城里卖的价钱如何?”

“好极了,2.5元一斤,有多少,销多少?”

“您的辣椒少没少?”

“怎么,这事你知道?我的辣椒少了一袋子。”

“我知道是谁偷了您的辣椒。”

“是谁?”

“昨天晚上,我在迎春家打扑克,回家时,看到张宗池扛了一袋东西回家,我不知他扛的啥玩艺,我趴在墙头一听,才知道他偷了您的辣椒,他老婆直埋怨他。”

“这话当真?”

“千真万确,我可以作证。”

“好,咱俩找二嫂去!”

他俩来到二嫂家,把张宗池偷辣椒之事说了一遍。二嫂想了想说:“宗向,虎子,您说这事怎么办?”

“张宗向说:“东西不值几个钱,但他败坏了咱文明村规章制度,我找村长,开他的批斗会。”

张二虎:“光开批斗会不行,还得叫他觉得疼,罚款5000元。”

二嫂摇了摇头:“批斗,那是过了时的办法,咱不能把犯了一点错误的人,推到对立面。他不仁,咱不能不义!”

“那您说怎么办?”

二嫂想了想说:“一个人犯了错误,光想着惩罪人不是办法,还得叫他自觉地改正错误,知道自己错了,从此再也不犯错误。”

“这件事很难,他张宗池在前几年偷生产队黄豆,队长也罚他了,还扣了他的工分,他还是不改,这就叫狗改不了吃屎。”

“这样吧,宗向,你回去摘一蓝子辣椒,晚上我陪你给他送去!”

“什么?他偷了我的辣椒,我还得给他送辣椒!”

“这叫热屁股暖他的冷脸蛋,他不是偷你的辣椒么,那么说明他喜欢吃,你又亲自给他送辣椒,难道他是直肠子,不会转弯。再说,我一陪你去,这就说明村里已经知道他偷你的辣椒了。叫他主动站出来认识自己的错误,比你找上门,结个大疙瘩强多了。”

“好,到底是二婶,棋高一着,”二虎说。

当天晚上,二嫂陪张宗向给张宗池送去一蓝辣椒。

二嫂刚回家,张宗池带着媳妇来到她家。张宗池没说啥,他媳妇于翠花便说:“二婶,宗向的辣椒是宗池偷的!”

二嫂笑着说:“这事我知道了!”

于翠花说:“宗池,在村里名声不好,这次又偷了宗向的辣椒,是打是罚由村里办吧!”

“都是乡里乡亲的,打罚没有必要,我陪你俩到宗向家,认个错,宗池以后改了就行。这事就到这里,不要再张扬了!”

“那行,那行!”张宗池说。

一件偷辣椒事件,就叫二嫂给摆平了!

(八)

二嫂真正出名,是她63岁在运河里救人的事。

那是1990年的夏季,运河里发了大水,县里组成了护堰突击队,为了加固堰堤,在小张庄渡口要下一排树桩,然后用泥袋排起来。二哥张士春是位木匠,他身体又好,就参加了突击队。他是突击队中年龄最大的。他不能干重活,只是把锯倒的树砍成一头尖的木桩。

防洪抢险是一种苦差,也是一种危险活,几百口子人,轮流在加固堰堤,县电视台的摄像记者,陈浩飞坐着港监的小轮船头,在大运河中间摄像。

为了从不侧面,拍摄抢险护堤的那种拼命精神,他叫船老大不断变换角度,为了拍摄远景,船开到了河中心,那知一个风浪打来,正在拍摄场景的陈浩飞,站立不稳,连人代机,一下掉到大运河里。

事情也该巧,二嫂在家无事,便来到运河岸上看风景,她儿子北生和丈夫张士春都在护堤队里。

陈浩飞的落水,没有人发现,船老大还在慢慢地往前开着船,护堤突击队,光顾干活,也没发现。站在岸边的二嫂发现了,什么也没说,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二嫂是位浪里白条,年轻时,从这边一个猛子扎过去,到那边露出头,也不感到憋得慌,可见她的肺活量之大。如今下水就不如以前那么马利了,一来年纪大了,总是六十出头的人,二来多年没下水,自古生而生疏,熟能生巧,三来今年发大水,风大浪高。好在她原来有一身弄潮的本领,在大运河的风浪中击博着。二嫂跳下水时,被护堤的一位民工看到了,他高声地叫道:“有人落水,二嫂跳下河救人啦!”正在打桩的北生,抬头一看,只见娘在风浪中一起一伏,他什么也不顾,一下跳入水中,向娘游去。

二嫂费了好大劲,才游到陈浩飞的落水处,这时的陈浩飞已经沉入水中,她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水中摸到了陈浩水,用劲把他往上拽,因摄像机有个背带,他怕摄像机落入水中,便斜背在身上。一个摄像机加上一个小伙子,使她费了不劲,虽然呛了几口水,但她头脑还是清醒的,到底把他拽出水面,这时开船的船老大已经知道摄像记者落水,赶忙把船开了过来,用撑杆递给了二嫂,二嫂抓住撑杆,把陈浩飞拖到船边,船老大帮忙,把他俩拽上床。

二嫂上了船已毫尽了精力,躺着不能动,陈浩飞已昏迷不醒,二嫂对船老大说:“把他抱起来,肚子抵在你的腿上,叫他吐出肚里的积水。”船老大照着做了,陈浩飞还真吐出好多积水,慢慢地苏醒过来。

北生生在北方,回到老家后,很少在运河里练游泳,他基本是个旱鸭子,他看到母亲跳水救人,也就跳入水中。跳到水中后,就失去了自由,扑通了几下,便沉入水中。

落水的人救了上来,救人的人沉入水中,这可急坏了在现场指挥的副县长苗志玉,他给港监打电话,调来十几条船头,在大运河里打捞北生。

这十几条船在水一直打捞到下午5点,才把北生的尸体捞上来。当把北生的尸体抬回家时,二嫂不哭也不叫,只坐在北生的尸体前,傻傻地呆着。

娘俩跳水救人,娘救了人,儿子淹死,在全县引起轰动。省报的一位记者,以《波涛中的颂歌》为题,写出了长篇救人通讯刊登在省报上。

二嫂在救人之后,受到丧子的打击,身体不如以前了,走路得柱着棍子。

这一年县里见义勇为基金会,把二嫂评为见义勇为的模范人物,给了一个奖状,发了一万元的奖金,在县里领奖大会上,她只拿回奖状,钱死活不要,她对发奖的县长说:“这钱我不拿,您怎么处理都行!”县长没办法,只好以她的名义,捐赠给福利院。二嫂从县回来,来到儿子的坟前,把奖状烧了,她在烧奖状时自言自语地说:“北生,你死得值,陈记者是干大事的人他的命比你的命值钱,咱娘俩救了他值得,县里给我发了个奖状娘送给你。为了救人搭上命,娘喜欢你!”她唠唠叨叨地直说,是二哥硬是把她拽回了家。

2006年,二嫂以79岁的年龄,无疾而终,县里为她召开了遗体告别仪式,一位副县长介绍了二嫂的生平。

(3)

相关推荐

发表回复

登录后才能评论

评论列表(1条)

  • 京生
    京生 2022-06-22 19:47

    这才是真正的小说!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