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芋 恋 情 （作者：黄兴洲）

说起山芋这东西，有人喜爱有人烦。喜爱它的人巴不得天天吃，吃不够。烦它的人不愿提它，因为提它就胃酸，还因为山芋含糖量大，血糖高的人见了它畏之如虎，退避三舍而不及，但我对山芋情有独钟。

往年，山芋是人们的主粮，每天离不开它，我小时候，家里用柴禾烧地锅，做完晚饭，锅底有死火热灰，我埋一两块生山芋在热灰里，第二天早起去上学，从锅底灰里扒出山芋来，绝对是透烘稀软，热乎乎地，揭去表皮，一股香甜的味儿直沁心脾，一边吃着一边向学校走。

学校离我家不远，一里多路吧，不到学校，在路上就吃完了，肚子不饿，念书也有劲。六O年暑假考取邳城中学，住校了，带饭是山芋干煎饼，冬天还可以，每周六天的前三四天煎饼不扯粘丝不长毛，夏秋天可就苦了，只有前两天还能吃好煎饼，往后几天就喘了，煎饼扯粘丝长白毛，得赶紧扯绳晒起来，晾干了少长点毛，开饭时打水泡着吃。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学校照顾住校生，可从家里带生山芋去学校，饭前放进伙房蒸笼里加工，一份交两分钱的碳火，吃饭期间去取回用细麻绳拴着的两（三）块蒸山芋，那就可避免吃长毛煎饼了。

六六年六月底，高三正逢毕业迎接高考，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运动开始了，我们闹腾一阵都回家种地了，从此知道山芋是怎么栽培和收获的。山芋苗的培育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炕苗，选一片向阳的地方挖个十几米长，三四米宽，一米左右深的坑，坑北面垛上半米左右高土墙，坑两头抹茬垛两堵坡墙，在坑里铺上土和牛粪的混合物，把山芋种（是去年秋选留的麦茬山芋）密密地平放在里面，上面铺层干透的牛粪（增温的），然后蒙上一层塑料薄膜，二十几天后山芋芽子萌生，随着气候的不断变化，用温度计时常测温，炕里不能冷也不能太热，让山芋苗健康成长就行。

这种炕苗是给栽夏山芋培植的，从三月份到六月份，山芋苗挺直上长，苗子一茬一茬选拔栽插，直到山芋母子力使尽了，再填上坑，这样的苗后期也能栽麥茬子地。另一种育苗法是直接把山芋种埋进平地整的畦里，先埋芋种，后盖薄膜，这样可大面积育苗，这种芋苗法，苗子长得长，长到两三米，用时可用剪子绞成十多公分长，带三四个叶插进培好的山芋埂上。收了麦，在麦茬地里培上山芋埂，待下雨后，直接插进埂上。没有雨，就人工挑水，一人在前刨好坑，一人跟着浇上水，人跟着后边栽插，这当然进度就慢。老天爷可不管你什么时用雨，大多数都用这种栽法。

栽插季节如果适逢下雨，正好苗也长足了，队长一声令下，男女老少齐出动，剪苗的剪苗，送苗的送苗，男劳力和青壮妇女劳力全部到地里插秧，头戴斗笠，身披塑料布，光着脚巴，与天斗，与地斗，冒雨抢插。年老体弱地负责剪芋苗，送芋苗，剪下的芋叶可没人舍得丢，那可是炒着吃的好原料，又当饭又当菜。培育地苗工作很细，从山芋种下了地，队长就派专人看管，在地边搭个人字窝棚，白天黑夜不断人。因为饥饿，有人会偷芋种煮了吃，那些散撒的猪也会拱，所以育苗的地边都围上障子挡着。

一九六六年六月，生产队男女老少都在忙着收麦，队里畦的山芋苗地就在我家不远，我父亲是看山芋苗的，搭了一个小屋，遮风挡雨看人畜。那年放麦假，我为了准备参加高考，给队长请个假，没有去参加“四夏”战斗，就躲在看山芋苗的小屋里复习功课，七月十几号就要进考场的。语数理化外语的课本不知翻了多少遍了，那会也没有讲义和习题卷，全凭看书做题。学乏了，脑中忽然出现一个倩影，心中暗恋着的她，比我低三届的颖，心情激荡，就用作业本上的纸给她写了一封求爱信，签日期时，正好是六六年六月六日，真巧，但愿一路大顺，只等开学后找机会交给她。光顾复习，南边障子被谁家的猪拱开一个洞，猪把畦地山芋拱出几块，父亲来巡查时发现了，吵我，嫌我不能管闲事，他自己赶紧把拱出的芋种埋回去，堵上障子，让我回家复习去。

麦假开学不久，学校就乱套了，文革运动开始了，白白复习了这阵子，高考停止了。回家劳动了，知道种山芋这话很不轻松，天旱了涝了，天芋埂上长的草得及时拔，天热，蹲在两道山芋埂中间拔草真累人，不能直腰，谁知那几种草怎长得那么旺的，牛毛靴草细而密，抓根草贴地皮，细小的根须抓地真紧，萋萋芽扎手，老驴蹲根如盘石，不使劲怎么也拔不下来……。

风调雨顺时，地上山芋秧子疯长，拖下埂，密密麻麻，互相拧着劲比赛着长，翻山芋秧弯腰太慢，得用长竹杆插在一蔸秧下面，挑起来朝一个方向甩，隔一段日子再翻回来。集体干活，一排溜好多人翻山秧子，有前有后，假若身边有人翻到你前边去了，他翻过的山芋秧压住你该翻的，那就费劲了，所以得协作一致。

翻山秧子基本都是妇女和体弱的社员，妇女们一边干活一边家长里短地瞎扯，我参加过几次这样的劳动，那些婶子嫂子哪有多少正经话，荤的素的都有，光顾扯淡，有时甩断的山芋秧子太多，我是工分会计就要提醒她们干细点，几个嫂子就拿我开味。我那会还没结婚，二十出头小青年，她们吓唬我，说等歇歇时让我拱裤裆，我吓得不敢吱声了。有个嫂子不知从哪听来的，说这山芋原来本地没有，是从日本进口来的。

我估不住了说她:“嫂子你真是蜷鱼X歪蚌——虾（瞎）能，俺听老师讲山芋种是从墨西哥偷来的，一个中国人把薯种藏在铜鼓里，冒死带进了中国，怎么是从日本弄来的呢？”嫂子本是胡扯的，听我说的头头是道，她“恼”了，骂我说道:“你个小死鬼，一会我就叫你X歪蚌。”翻到地头，我吓跑了，我真怕她伙几个泼女人把我逮住修理，她们精神生活贫乏，在南湖打棉花杈时曾把一个叫夏娥女人按倒，拱了裤裆，惹得有人笑的尿了裤子。

按生长期这山芋秧得翻好几遍，秧子越长越难翻，有一次我一杆子挑起甩过了两道山芋埂。如果翻的不及时，山芋秧落地扎根可难弄了，一挑就断，山芋秩落地扎根结成了小山芋，把肥力分散了，该长的山芋块被夺了营养，长不大了，弄得埂上埂下都是山芋，总体还得减产。

夏山芋基本都晒成山芋干收藏了，这是一年的口粮，这种季节收的山芋水分少，晒出的山干淀粉多，出饭。麦茬山芋产量高，生长期虽短，但只要风调雨顺，每亩三五千斤不等，它一窝能长十多斤，糖分高，社员们除了晒一部分山芋干，多数都挖个窖子窖起来，窖得好可以吃到过年出正月。经过窖藏的山芋，淀粉大量转化为糖分，任你怎么变着法儿吃，一个字——甜。

这种麦茬山芋适合留种，生产队挖一个大大的土坑，四圈垛上土墙，顶上搭个大棚，地面铺上一层沙，把麦茬山芋带茆送进窖里，轻放轻摆，尽量别碰破皮，这是来年的种子，是希望。为了保护好这些芋种，生产队选可靠之人住进看种子的小屋，这小屋的门可通到种窖里，看窖子的人吃住在里面，时时掌握室温，冷了烤炉子，热了开扇窗通风。

冬天，吃顿热气蒸蒸的山芋饭是一种享受，在六七十年代，大集体生产，邳北大地田里种的主粮无非就是一季小麦，接着玉米，山芋，高梁，谷子很少。小麦，玉米是有公粮任务的，交完公粮所剩无几，每年社员分到手的小麦不过几十斤，玉米棒子百十来斤，其余全是山芋，吃完鲜的就是干的，山芋对于我来说始终没吃够。做山芋饭极其简单，把山芋洗了，剁成山芋骨碌，加水煮开锅，下点面子（或玉米面，或山芋干面）一搅和，若有点小豆，豇豆之类放在山芋粥里，哪真是天大的享受。

一年到头，天天如此，煮山芋粥，推山芋煎饼。把鲜山芋砸碎（或用山芋干泡软剁碎）推出糊子，烙出的煎饼又薄又软，出门干活好携带，是农家干粮，大人小孩都喜欢吃。我不大喜欢吃山干煎饼，就喜吃山芋，从小到老，爱好没变。现在邳北农村大地上，已没有大面积种山芋的了，科学种田方法普及，小麦，玉米高产了，谁还种山芋？只有少数农田还种山芋，不过此时的山芋已是经济作物了，价格比小麦玉米都贵。烤红薯卖过十几元钱一斤的，用山芋做成的薯条，薯片在超市成了极品，山芋的地位彻底翻了身。

我喜欢吃山芋饭，我自己每次一买就是十几二十几斤，老伴“三高＂不吃，我就自己独立做饭，把山芋削去皮，切成片，放上豆钱和米，电磁炉坐锅，开锅了放上青菜和盐，做两三碗，早饭一大碗，中午一大碗，辅以馒头或饼，一碟咸菜，吃的香甜如蜜。

有人问我:“你一个月七八千元退休金，为啥吃这个？”我告诉他们说:“我太喜欢吃山芋饭了，现在有塑料大棚种植山芋，一年到头几乎天天都有新鲜山芋出售，既使春天缺一，二个月，我可以用山芋干代替，做法不变，从来不觉胃酸，吃的津津有味。”

他们亲眼目睹了，服气！有人说我会养生，说山芋是极品，我说:“我根本不是考虑养生问题，我喜欢吃它。”事实上，我觉得山芋甜又面，好吃，排泄顺畅，是所有食物中最容易做熟的一种。

我还爱吃山芋做的粉丝，熬肉，熬魚，豆腐，青菜，山芋粉丝是离不开的伴侣，这辈子我和山芋结下了特别情怀。现在市场上的山芋品种多样，红薯，白薯，紫薯，蜜薯，按皮起名，按瓤分类，我喜欢吃红瓤和黄瓤的（含糖分多），白瓤偏面（淀粉多）紫薯和蜜薯价钱高且不好吃，都是山芋的变种。山芋的叫法各地不同，什么红薯，白薯，紫薯，密薯我统统叫它山芋，一个老祖宗，几个分支罢了。

今天兴之所致，拉拉杂杂写了山芋，并非写生态文章，只是一辈子与山芋有割不断的缘，不吐不快，有点俗气也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