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袖珍师范
因家境寒碜,我无缘上高中。
初中三年,读得潦草不堪。毕业时,我考上了盐津师范学校。
盐津师范学校位于县城的老街,这里曾是有名的郁文书院,后来在这里办过高等小学堂、两级小学、县立农业推广所、县立盐津中学(盐一中前身)、盐津县教师进修学校。我进盐津师范时,学校名称仍是盐津县教师进修学校,没有挂盐津师范牌子。颁发的毕业证印鉴,却是盐津县中等师范学校。
要问盐津师范有多大?得先问盐津县城有多大。
盐津县是云南与内地交往的咽喉、中原入滇的要道,素有“滇川门户”之称,古为僰人居住地,因曾产盐并设置渡口得名。境内重峦叠嶂,沟壑纵横,山势陡峭,县城就坐落在大山峡谷里,头上是陡峭的悬崖,脚下是滚滚的江涛。盐津是中国最窄的县城,城区最宽处300米,最窄处30余米左右。房屋依山傍水,底部由水泥柱撑起,活脱脱的“吊脚楼”。全城只有一条单向主干道,从空中俯瞰,县城只是一条细线,被戏称为“一线城市”。
盐津还是中国唯一通“地铁”的县城,因为内(江)昆(明)铁路到了盐津便无路可走,只能从地下穿过。
师范建在这样一座狭窄的县城里,自然就只有巴掌大了。全校四五个班级,只有6间教室,教师没有统一的办公室,教师住宿楼只有一幢,墙外斑斑驳驳,早已人满为患,不能满足教师住宿。操场边上有五六棵法国梧桐树,课间操时,每个角落都站满了同学,户外体育课一般都要去放样坝(不是“放羊坝”)的田径场上。
我们是盐津师范十三班。全班四十八位同学,男女比例阳盛阴衰。
三年的学业几乎是在稀稀松松中度过的,因为毕业包分配,好多刚刚进校时踌躇满志的同学,一段时间后,也松懈了下来,不再那么用功了,少部分抱着“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的思想。
我们每人每月有国家补助的14元5角,节约点,基本够生活费。那时节,同学们身体正在飞长,正是吃长饭的时候。食堂伙食办得特别好,早点吃面条、包子,有时也吃饵块。面条佐料有青油酥的海椒面、葱花、制青油等,拌面条特别香。好多时候,男同学们都吃双份。肉包子纯白,个儿大,馅儿多,特纯口,特饱口。午饭和晚饭也是十分丰富的。
早中晚三餐,开饭时,场面热闹非凡——本身地点窄,大家争先恐后,挤成一窝蜂。这个时候,每个人的看家本领就显示出来了,力气大的一股脑儿挤过去,挤倒一片人。里面的小个儿打到饭食,也挤不出,在里边干着急。不时有打着面条或饭菜的同学被推挤,连碗带汤水脱手而飞,泼洒在别人身上,碗滚落到地,咣当一声,在地上转几圈才停下来。嘿!那碗没打烂——是铁饭碗——洋瓷碗,时兴着呢!捡起来一瞧,只砸落几块瓷灰,不怕,主体工程还好,捡起来,掏出饭菜票,发火了,卖着浑身蛮劲挤进去,重新来!
班主任是昭通师专毕业的,姓周,应该是数学专业。特瘦——据说只有九十多斤!斯斯文文的,不爱说话,不苟言笑。治学、做事认真严谨,一丝不苟,讲课一板一眼,条理清晰,善于化深奥为浅显,化艰玄为通俗。他上几何,有顺口溜“几何几何,叉叉角角,老师难教,学生难学”,但周老师的几何课,不管是解析几何还是立体几何,都讲得十分到位,易于让同学理解。严格地说,周老师做事为人的品格深深影响着每个学生,所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那时,上级给我们学校派来了讲师团。讲师团里的老师,既有高等院校的毕业生,也有省市级相关单位抽调的。第一轮到盐津师范的共有6位教师,有中文的,哲学的,历史的,数学的,音乐的,每学期或每年,派一轮。
上我们《文选》课的是张平会老师,微胖,梳长辫,戴眼镜,普通话讲得标准。她每讲一篇课文,并不囿于文章的篇章结构,写作手法,中心主旨,而是大开大合,兴至之处或汪洋恣肆,或微风徐来或抑扬有致,课堂张弛有度,收放自如,深得同学们喜爱。评论作文时,她认为盐津人很有文化底气,有几位同学的写作水平可以超过好多大学生,希望以后能在报刊上见到他们的“大作”。好的时光总是短暂,那半期结束,她的支教任务也结束,回到了云南人民出版社,我曾看过她发表在《云南日报》上的一篇极有分量的书评。时光步入新世纪,我们因为出书业务联系到她时,她已经是云南人民出版社总编室主任,后来又到云南美术出版社担任社长。
李老师是苗族,穿着极为讲究,走在流行时装前列。人长得苗条、漂亮。令我们折服的不单是她时尚前卫,更为重要的是她的音乐素养。那时会简谱的多,会五线谱——戏称为豆芽菜——则比较少,但她烂熟。她音质好音色纯,歌声简直是天籁,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曾经在课堂上,为我们表演过琵琶弹奏。每年的三月三是苗族同胞们的传统节日——花山节,作为苗族,在那年花山节,李老师翻山越岭,赶到平头山生基苗族聚居村,和苗胞们过节。
刘万华老师是北师大历史系毕业的,地地道道北京人,说纯正的北京方言。络腮胡,脖子长长,瘦高瘦高,戴着一副瓶子底,可能是眼睛近视得厉害,他不修边幅,一套衣服穿了两三周也不换洗。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说他们也看得见讲台上的老师衣服上的片片污垢,那些污垢很是张扬。他上课没有抑扬顿挫,平铺直叙无风无浪一马平川,同学们经常伴课而眠。上课时,他总爱盯着班上的女同学看,眼睛滴溜溜转,男同学们就嫉妒了,给他起了绰号“北方狼”——那时,齐秦《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在乡村旷野传唱得正欢。他还有一个雅号——“刘滚滚儿”(眼睛在瓶子底里转过不停)。等他走在过道里讲课转身时,有男同学用透明胶把写有绰号的纸条粘在他的后背或后衣脚上,引来哄堂大笑,笑到极致,眼泪喷涌,肚子直疼。笑得最开心的还是女同学们,笑声脆,似乎有大仇已报的快感。而万华老师却莫名其妙,有时自己也跟着笑,满堂笑声更加肆无忌惮。当他知道真相后,只是摇几下头,但他似乎不气不恼,一笑泯恩仇。课余,同学们和他打得火热,海阔天空地聊,他极具亲和力,师生和谐非常,融洽非常。
四十八名同学到了一年级下学期,就只剩四十七位,有一位才女悄无声息地走了。她家住县城,比我等来自乡旮旯里的孩子要精明许多倍,多才多艺使她行为处世待物,有一种别具一格的静美。她的手工和绘画尤为突出,深得老师和同学们赏识。但不久就离世,我们都不明底细。有一位老师还为她写了祭文,文辞哀婉、凄恻。
地不拒尘,天不延寿。还有两位也是刚出社会不几年,就英年早逝。
罗文凯,兴隆底坪坝人氏。帅哥一类的人物,外表斯斯文文,极具个人修为,不浮躁,为人诚恳切实。在校时喜欢跟严三妹、杨二嫂、陶师妹(三位都是师兄弟,是雅号或绰号)形影相随,与人为善,具有广交天下朋友的胸襟,治学与做人都认真严谨。毕业后,他分到了家乡底坪小学任教,他前妻姓段,撒手人寰后,他与何姓女子结婚,不久就传出他病故的消息。据说当时为岳父或是岳母祝寿,喝了少许酒,就感到头疼,越来越严重,家人就用拖拉机把他拉到兴隆卫生院抢救。严三妹、安三和杨二嫂他们知道后,赶去看望,可是已经无力回天,接着就帮助料理后事。
“世事纷繁难如梦,天将许我袖中藏。”二十年岁月,在时间的长河里,只不过一滴朝露,但留给我们太多伤感的回味,太多阴差阳错的无奈。
盐津的师范班办到90年代中期就停办了,是否因为全县师资基本充足的缘故,不得而知。
那时的师范是盐津“最高学府”,现在也应该是,因为前几年这里就在与高校联合办电大、函大了,并且把级别办到了本科级别(也有人称为老街大学)。现在,盐津教师进修学校的主要功能,是小学教师履职晋级培训和联合办电大函授班。
【作者简介】刘作芳,男,盐津牛寨人,盐津县委党校正高级讲师。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昭通市“鲲鹏计划”专家,“刘作芳名家工作室”领衔人。出版散文集和社科专著各1部,主编专著及志书5部,发表各类文稿100多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