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兰的漫长回家路 (作者:戴玢)

舒兰的漫长回家路 (作者:戴玢)
看了纪录片《台湾诗人舒兰回乡散记》,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尤其是看到舒兰时隔四十年终于回到故乡,盘绕在九十多岁老母亲的膝头时,我不禁泪湿眼眶。有时真让人想不明白,大陆、台湾看似一衣带水,近在咫尺,实则咫尺天涯,三十多年两岸骨肉分离、亲情隔绝。

1948年,国民党内战失利,当时舒兰刚入高中,徐州就解放了,大中学校都纷纷南迁,舒兰矢志笃学,茹苦不怠,被迫随校离乡去了台湾。一到台湾国民党当局就立马宣布,台湾处于战时动员状况,封闭全省,限制出入境,实行军事管制,封锁大陆消息,至此台湾再次陷入与中国大陆的分离状态之中。舒兰本以为只是暂时在此求学,很快就会回乡,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种想法似乎慢慢变成了无法达到的神话,而现实早已让台湾成为他的第二个故乡。

此后的三十多年时间里,舒兰彻底与亲人失去了联系,“想家”也从此成为他内心无法被转移的情结。邳州是舒兰的故乡,他呱呱落地时,看到的第一眼就是生养自己的亲人和乡土,从此便对这片土地产生了特殊的情缘。得意时想到它,失意时想到它;逢年过节,触景生情,随时随地想到它,这种思念不会随着广袤的空间、悠久的时间而褪色。舒兰就是在此期间创作了大量怀乡的诗篇,抒发对故乡、对母亲的无限思念,以至于舒兰后来曾被尊称为写怀乡诗的圣手,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创作技巧有多么高深,只是他对故乡爱的深切。

儿子思念母亲,母亲挂念儿子,每逢过年,尤其是中秋,高堂老母亲虽然在儿孙绕膝的情景下强颜欢笑,又哪知暗自落下多少思儿之泪呢?

1979年元旦,大陆发表《告台湾同胞书》,并停止炮击金门岛,两岸关系开始渐趋缓和。1981年,舒兰随代表团到美国出席第五届世界诗人大会,他在美国给在邳州老家的哥哥戴书畅先生写了一封长信(当时台湾往大陆来信尚数禁例),这是三十三年来舒兰第一次取得了与家人的联系,他在信中向哥哥介绍了自己的近况以及这次来美的一系列文艺活动。哥哥收到信后万分激动,奔跑着喊叫着去找母亲,又不敢声张地趴在母亲的耳边说:

“弟弟有信啦!”

母亲听后,喜泪纵横,咽不成声,听说他赴美出席世界诗人大会,母亲更为儿子的成绩感到骄傲。

舒兰的哥哥戴书畅先生当时在黑龙江青冈县中学代课,并担任县人民代表及政协委员,哥哥当时为什么会身处黑龙江呢?原来是为了躲避文革迫害逃到那里的,后来动乱结束,暂时尚未回邳。哥哥在信中了解到舒兰的文学成就后,认为可以利用自己的条件来打破藩篱,促进两岸文化交流,于是当即将此情况向县有关部门反映,并表示愿意争取宣传工作。由于哥哥了解到弟弟舒兰的信息是通过弟弟的来信,但这种信件在当时还是万万不能公开的,所以需要找到国外(美国或台湾)报刊报道的消息作为依据,方可开展宣传工作。当时该地虽找不到美国报纸,却有一份台湾的《中央日报》,当时属绝密文件,于是便调出来查看。结果在7月14日头条位置即报道了舒兰赴美出席第五届世界诗人大会的消息,而且舒兰还是用其本名——戴书训。

哥哥找到了公开的报道依据后, 当即拟了两篇“对台广播稿”,进行争取宣传,其中一篇是写给弟弟舒兰的公开信,介绍了老家情况,也抒发了手足思念之情。在大陆对台广播里,这两篇广播稿连续进行了两个多月的播送,台湾当局听到“敌台”里传来舒兰哥哥戴书畅的公开信,立马找舒兰谈话:

“戴书训,你哥哥是统战头子,现在开始来统战你了!”

从此舒兰的一切来往信件都受到台湾当局的严格检查,真所谓“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1986年,大陆和台湾关系进一步缓和,两岸亲属可以出境见面,但仅限于直系。即便是这样,对舒兰来讲已经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虽然还是回不了家乡,但总算可以见见三十多年日夜思念的母亲了。当年春节前不久,舒兰给哥哥寄来了他的“入港签证”复印件,大陆方面也当即为哥哥和母亲办理了出境手续。终于在春节前夕,舒兰从台湾来到香港,母亲在大哥的陪护下从大陆辗转也来到香港,阔别三十八年,母子、兄弟终于在香港这个第三方平台得叙骨肉、手足分离之情,内心的激动可想而知。

在这次短暂的见面时,舒兰还向哥哥透露,根据目前台湾当局的规定,如父母年过七十五周岁,在大陆又无人赡养者可以入台。同时舒兰也知道这是大陆方面严令禁止的“通敌”行为,于是不无担心地对哥哥说:

“如果这样做,恐怕会给你带来严重后果。”

哥哥笑了笑,当即也向他讲述了大陆的最新对台政策:“自从《告台湾同胞书》发表后,“通”是大陆方面的追求,如果两岸人员相互往来,政府不但不会加罪于我,还要为我记功呢!”

舒兰听后大为惊喜,他让哥哥陪着母亲再在香港候一阵子,他自己立刻返台为老母亲办理入台手续。返台十天后,一切手续办妥,舒兰再次折回香港接母亲。哥哥不够条件,把弟弟和母亲送上去台的飞机后就回邳了。

舒兰离开母亲时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如今三十多年未见面,把老母亲接回家里自然有问不完的事、说不完的话。可几个月下来,虽然吃穿什么都是现成的,但老母亲还是生活不习惯,光吃饭就是个大问题。看着一桌子稀奇古怪的碟碟碗碗,母亲一点兴致都没有,他对儿子说:

“咱吃点踏实饭吧……”

儿子愣了一下,指着满桌的菜肴说:“娘,这些都是饭,什么可口就多夹点。”

“这些也能当饭吃?”老母亲愁眉不展。

儿子看着母亲坐在饭桌前微微蠕动的嘴唇, 就知道娘又是在惦记着她那碗嘛糊汤,还有辣椒小鱼卷煎饼。母亲满脸委屈地嘟囔着:

“真是不能让人想,想想嘴巴里就发大水!”

不光吃饭,母亲在台湾精神生活也没法开展。儿子还有工作,不能一时三刻陪着她,可除了儿子,母亲在台湾谁也不认识,身居高楼,茶余饭后,母亲拄着拐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有时望着窗外,静静地发呆几个钟头,舒兰知道娘是寂寞了,娘想念邳县老家左邻右舍的老姊妹们了。看来台湾终归不是家,只有儿子在这里罢了。

一水之隔,家在那岸,儿子在这岸,真是让老母亲难以取舍。就这样犹豫不决又归心似箭地在台湾和儿子呆了不到两年的时间,最后母亲实在撑不住了,还是选择打道回府。

1987年10月15日,台湾当局宣布开放台湾居民到大陆探亲。10月16日,经国务院批准,国务院办公厅公布了《关于台湾同胞来祖国大陆探亲旅游接待办法的通知》。至此,两岸打破了自1949年长达38年的冰封期。听到这个消息时,舒兰喜极而泣,当时他仰卧在沙发上痉挛了似的,一动也动不了,他太兴奋了,像一个走失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门,高兴的泪水不禁泉涌。

“我要回去了,我终于可以回家啦!”这一天他等了近四十年,青丝等成白发,当年的毛头小子,如今已是儿女成行,他一刻也不愿再等了,“我要回去,我是属于故乡的。”

1989年7月15日,踏着海浪,略过浮云,舒兰终于踏上了故乡的土地。离家时正当青丝弱冠,归来了却已两鬓染霜,走在家乡儿时的小路上,声声乡音醉了赤子心。“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望着那一张张似曾相识、未曾相识的面孔,舒兰有太多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九十高龄的老母亲拄着拐杖,早早地倚在门前等儿子,虽然两年前母亲曾去台湾和儿子相聚过,但那毕竟是背井离乡,心不安定。如今儿子回来了,回到自家的大门口,母亲激动的像站在家门口呼喊儿时的舒兰回家吃饭一样,盼切的眼神左右张望,只是此刻无语凝噎,再也叫不出声音。舒兰盘绕在娘的膝头,满脸高兴地慰抚着娘,泪水却一阵阵脆弱地涌上眼眶。儿子就在眼前,可母亲还是要拉着他的双手,再往前凑近一点,将儿子的脸蛋仔细地看了一遍又又一遍,却总也看不够。

临别时,母亲紧紧依依不舍地拉住儿子的手说:“你还来吗?还来看我吗?”

“来,常来!” 舒兰坚定地告诉母亲,并安慰道,“现在不是以前了,我随时都可以回来看您!”

舒兰曾在诗中写道:“没有什么荣华能比得上故乡的一把土,没有什么富贵能比得上故乡的一口水,我走遍全世界,只有娘在的故乡最好最美!”

舒兰的回家之路整整走了四十年,让人欣慰的是总算走完了。由此可见, 个人的命运总是和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真心祝愿随着中国日新月异的发展进步,随着“中国梦”的一步步实现,祖国可以变得越来越统一,人民可以越来越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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