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我女儿
听说来向女儿道歉的，大家都愣了，谁是她女儿？
大良脑际一闪，当年他从河边草丛中抱起婴儿的时候，仿佛看到堰边的芦苇棵里有一个女人身影一晃而没，他认为是走路的人在堰下芦苇里方便的，没朝小孩身上想。现在到家里来找女儿，别是她吧？
杨歌认得梁镯，他们曾是初小同学，初小考高小时，杨歌家里穷，辍学了，梁镯的父亲是国民党县党部专员，镇反时，专员已被五花大绑拉到枪决地点，和几个有罪恶的汉奸反革命分子要一同枪毙，多亏杨歌父亲及时赶到，拿出县土改工作队出具的证明，说梁专员曾暗中多次对共产党做过贡献，有功无过，才免了一死。但全国性的镇压反革命运动使梁专员害怕，他要带妻女去香港。
当时 梁专员的女儿梁镯正和男朋友热恋，向父亲摊牌不去香港，说已有孕在身，即将临产，梁专员极力反对，让她把胎打掉，必须走。
梁镯心情极其矛盾，男朋友已坐飞机去了台湾，她万念俱灰，心情悲愤，孩子早产，她咬咬牙把早产的女儿包好丢在河底，生死由命吧，万一遇上一个好人呢？
她刚下河堰，看见一个打鱼的男子正在撒网，她怕打鱼的不注意，故意弄哭了女儿，谁知女儿哭了几声又停了，她不甘心，怕虫子叮，野物咬，又掐了女儿一下，女儿的哭声终于惊动了打鱼人，她不敢露面，直到大良抱起了女儿，她才洒泪而别。
在香港几十年，她爹的生意不好做，母亲也病故，她有一段失败的婚姻，生活得很不顺心，但心里总放不下丢弃的女儿。
这次她随香港代表团来江苏访问，在徐州休息三天，她向团长请假到老家看外祖母，实际是来查访女儿，她通过一番查寻，许多人都知道大良在运河堰下草丛中抱回一个女婴，且这女婴已二十多岁，嫁给了恩人大良。
梁镯喜忧掺半，她思想不封建，只要女儿有个好的归宿，管什么年龄界限，她八十多岁的老父亲二十年前在香港不是又续娶一个比父亲小三十多岁的女子吗？她按路人指点，来到大良家，正赶上女儿的喜宴，是高兴？还是悲伤，她说不出来呀！
芳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有点莫明其妙，大良似乎明白了什么，问:“大姐你刚才说什么，找谁？向谁道歉？怎么找这儿来了？”
梁镯目不转睛看着女儿，问大良:“这女孩是不是二十一年前你在运河边草丛里拣来的，你不是那个撒魚的吗？”大良说:“一点不错，那个女婴是你丢的吗？当时怎那样狠心呀？”
梁镯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她哭泣几声说:“唉！我是逼而无耐，一言难尽，不舍得让孩子死掉呀？”杨歌似乎明白了什么，劝梁镯道:“先别哭，隐情慢慢说，你今天来是想只认女儿，还是要带走女儿？”梁镯止住悲痛说:“老同学，我今天来是认女儿，专来向女儿陪罪的，我不能带她走，还不知我女儿认不认我这个做妈的呢？”
此时芳什么都明白了，她心里如砸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辛搅在一起，二十多年了，芳被人骂是野种时，大良说娘死了，她多么羡慕有娘的孩子呀，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本能地不喊大良“爹”、“爸”，是大良没从小教她？是葛婆婆没提醒她？反正她从小都是“你这样”、“你那样”的说话，即使躺在大良怀里，小手摸着大良胸脯上的小奶头，也没有母爱的感觉，她只觉大良亲，亲的不得了，大良是她的全部，从小到大，她一刻也离不开大良，“爹娘”的概念她没有，亲的味道涵盖一切，谁要想把她与大良分开，就等于要了她的命。
长成大姑娘了，从大娘，嫂子，葛利那些女人身上知道了男人女人的区别，知道了男人女人只有成为夫妻才能生孩子，她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跟这个世界上对她最亲的男人必须在一起生孩子，不然她不知路怎么往下走。
今天和大良好不容易结婚了，成了能怀孕的两口子，突然来个女人说是她妈，她不好接受。
梁镯把目光投向芳，芳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原本幸福的俏脸上蒙上一层乌云，她说:“我不管你从哪里来，不管你是谁？我是少爹无娘的孩子，我是树杈结的，是石头迸的，是草棵棵里生的，这个世上我只有这个男人，不管他多大岁数，不管他丑和俊，我今生只和他过，他是我心中最好的男人，我愿意给他生儿育女，为他传宗接代，你来了，赶上喝我的喜酒，上门都是客，我敬你一杯喜酒，喝完这杯喜酒，你就走吧，我不恨你，更不爱你，我和你没关系。”她拉过大良说:“你也来，咱两口子共同敬这位客人一杯。”大良让芳一番话说的眼里含泪，顺从地端起脸前杯子，递给梁镯。
梁镯百感交集，她知道此时说什么也无益，她接过大良敬上的酒杯说:“我女儿说的对，你是世上最好的男人，女儿跟了你，我放心，今天她认不认我，都没关系，我祝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梁镯喝了大良敬的酒，杯还没放下，芳敬的酒又到了。芳说:“好事都成双，谢谢你的吉言，喝个双杯吧。”梁镯望着满面春风的女儿，从包里掏出一叠钱说:“咱中国人讲礼节，我喝了你们的喜酒，就要随喜礼，我这次的钱不多，这八百元钱权当这杯喜酒钱，我还会再来的，我是你妈，走到天涯海角也不能抛弃母女骨肉情，今生就你一个孩子，等妈办好了手续，我还要再来看我的外孙子。”
梁镯走了，她一步三回头，牢牢记下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