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瓜记(作者: 言午)

   卖瓜记(作者: 言午)
盛夏七月,骄阳似火,正是各种甜瓜、西瓜蜂拥上市的季节。每当我经过路旁的卖瓜市场,见到相隔不远的摊主们期待的目光,随即明白了他们焦急的心情,能把瓜早点卖出去赚一些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也许家中的急事、孩子的学费,都寄托在这个瓜摊上。
 
 卖瓜,是一个需要需要耐心、用心的活儿。守着瓜摊,尽管四肢不忙,心却很累。我曾经卖过瓜,其感受至今记忆犹新。
  五十多年前的大集体时代,我家所在的生产队里种了十亩瓜园。入伏前后,出产熟瓜最多的那一段时间,生产队里每天都会出动两、三辆车子去周边集市卖瓜。有些甜瓜的保质期很短,例如已经摘下的熟面瓜“老妈哈”、“花洋酥”,隔夜后可能就会馊掉,只能当天作价后赊给本队社员。
 
 七月中旬一天下午,我和生产队里一群人正在稻田的泥泞里拔杂草,队长走到地边通知我,要我明晨早起去赶集卖瓜,一起拔草的几个伙伴随即祝贺我被“提拔重用了”。晚上,生产队里的瓜农在瓜地里摘下甜瓜幷装好了车。与我搭档的同行者,是队里一位年龄较大、人很正派的单身汉鲁兄,我们两人的组合自然以他为主。他负责定价、称秤,我负责记账、收钱。
第二天清晨,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色,我和鲁兄就已来到了瓜棚。会计秤过总重后,我们就用木制独轮车推着满满的两大筐,匆匆忙忙地赶到了街上。由于到得早,我们的瓜车停在老邮局门前丁字路口旁,这儿来往的人群流量最大。
在打听好周围的瓜市行情后,我们把价格定在每斤一毛钱左右。面对赶集的熙熙攘攘的人群,鲁兄站在车头前侧反复高声叫卖,“沙土地甜瓜嗷,又香又甜!”“便宜喽,不多喽!”“包甜包熟,不熟包换!”周围摊主叫卖声此起彼伏,但是都不如鲁兄的的嗓门高且音色圆润。
      我站在车后,生怕见到熟人,故意压低草帽前沿盖住眼镜。流动的人群中不断有人走近我们的瓜车,给我们带来了卖出去的希望,有时也失望地看到没有成交后的离开。到了上午十一点左右,仅仅卖出一百五十多斤,还剩下三分之二没有卖出,我的心里有点着急了。这时慢腾腾地走来一个手摇纸扇的瓜贩。他把纸扇合拢起来插在短裤头腰里,双手将筐里的瓜上上下下翻腾一番,随口编出筐里甜瓜的不少“毛病”,声称六分钱一斤全包了。鲁兄性格本来就很耿直,看他翻腾筐里瓜时已经面露愠色,此时他忿然地涨红了脸,很不耐烦地怼他:“你乱翻一气,瓜皮碰破了,哪有你这样买瓜的?你说它孬,为什么还要买?想捡便宜是吧!少了八分不卖!”那个瓜贩子也爆了粗口,用纸扇指着筐说道:“两分钱一斤也没人买,烂完了一分钱也不值。”两人杠起来了,嗓门越来越高,差点动手打架。我劝瓜贩到其他摊子上走走,不要吵架,生意不成仁义在嘛。隔了一会,那个瓜贩子带几个穿着木拖鞋光着膀子的人从瓜车前晃过,斜眼瞅瞅瓜摊,似有示威之嫌。还好,那个摇纸扇的瓜贩再也没来过。

我请鲁兄到周边瓜摊了解一下市场行情。他转了一圈,回来后告诉我,咱被别人骗了,多数摊子才卖八分、九分一斤,差的也有卖七分的。我们当即降低价格,销量随之渐增,心情逐渐轻松起来。隔了一段时间,顾客越来越少了,我的心里又忐忑起来。中午时分,看到不少瓜摊已经卖完了,心里愈加焦急。有时看到路过瞟一眼瓜车的行人,急忙招呼向人推销。

卖瓜时,很容易接触到形形色色爱占小便宜的顾客,有的人争斤两、争秤杆高低,自己拿过秤反复校秤,有的人存心少给瓜钱,例如应付瓜钱六角四分,零头四分就不给了,我也不好意思执意追讨。个别人还会因要零头钱放弃成交。鲁兄对此很不高兴,他委婉地对我说:“买卖争分文,聚零成总,该收的钱就得收上来,你把零头让了,这不等于把公家的瓜白送他一个?看来你还没换掉上学时的薄脸皮。”还有极个别的顾客把瓜吃了半截子,转回来找到摊子上,说瓜不熟,要换掉。明知他是在无理取闹,但是怕影响卖瓜,也只有只有妥协求安了。

偶尔抬头观察过往的行人,会发现有不少熟人匆匆走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我把草帽前沿继续压低。还真巧了,我的一个小学时期的老师可能没有看清我,带着一个小孩子来买瓜了。在付款时,我掀起了草帽前沿说,“X老师,这钱不能收,就算我孝敬您了。”他坚持要付款,在推让中,我把四角钱悄悄塞进孩子的口袋里。这天三次遇到熟人,实在不好意思收款,我让鲁兄记着,合计瓜款一元整。晚上交账时,我向会计说明情况,写了一元欠款条据(当时一工才值七角钱)。
瓜摊之间也是有明争暗斗的。有一个顾客直接问我:“你们的瓜是沙土地的吗?”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他说,“东面一个卖瓜的说戴眼镜的那车瓜是淤土地水淹过的,他还说和你们一个大队的呢。”(注:沙土地的瓜好吃)我回答他“那人纯属胡扯。”并保证不甜包换。鲁兄东望不远处,那个摊主竟是他的表弟,说他不该瞎嚼舌头。我说,这很正常,谁都想先卖完,俗话“赌场无父子,商场无弟兄”还是有些道理的。那个“表弟”确实不该用浅薄的造谣的手段贬损他人。
中午前后,天气非常闷热,树叶耷拉着一动也不动。中午后,苫在瓜上的一层鲜嫩的高粱叶子都快晒干了。我们从家里带来的两大瓶子凉开水也喝完了。幸好,有一个烂了一个洞的甜瓜,我俩分而食之。鲁兄又到不远处井里装来两瓶子冷水,用了一瓶水喷洒在高粱叶子上。
卖瓜记(作者: 言午)
农村的集市,一般午后人流渐稀,慢慢地罢集了。到了下午两点多钟,筐里大约还剩下百把斤甜瓜。我们看着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心里逐渐焦急起来,决定再降价出售,但是顾客越来越少了。这时另一伙瓜贩子转悠来了,一个小贩子看看瓜后,给出四分钱一斤留下。我看西北方向天空中乌云上翻,担心暴雨降临,意欲卖掉。鲁兄道,我们来时生产队里已秤过总重,八分是正价,咱们四分一斤卖了,回去怎么给队里交代?鲁兄不耐烦地对小贩说,“这样好的瓜,你们才出四分钱一斤,太黑了吧!”瓜贩说“你说得再好,也没有人买啊?那你就留着烂吧!”鲁兄又怼回去说道,“这个价钱,宁愿烂了,倒汪里去喂鱼,也不卖给你。”事后我劝鲁兄说,贵卖贱买、双方讨价还价,是买卖之间很正常的事,万万不可意气用事。鲁兄坚持自己的观点说,这些人是趁机拾漏的奸商,专坑乡下人,和咱不是一路人。我虽有不同见解,但是出于礼貌并未多言。
下午四点多钟,疾风先至,狂风大作,随后,一阵暴雨如注。雨停后,斜阳复出,彩虹像五彩缤纷的拱桥,跨越在东方的天幕上。集上行人已经很少了,我和鲁兄决定迅速离集,在天黑之前赶回队里去交差。虽然剩余的佰把斤甜瓜并不算重,但是路上泥泞贴在独轮车的轱辘上,一会儿就塞满了轮架之间,轱辘就不转了。这时必须停下来用木棍清除掉泥泞,方可继续前行。我们都脱掉鞋子光着脚板,卷起裤管,费力地一推一拉,个个汗流浃背,走过几十米路后就要停下来歇歇。鲁兄不停地用布满补丁的短褂抹汗,还不断地向我解释,“咱们拉回来是对的,你想想咱队社员,四分钱一斤哪能买到这样的好瓜啊?肥水不流外家,便宜留给咱队社员,不能让那些小贩子坑去。”我频频附和,谓之言之有理。到了后半路,我实在又饥又渴,真想提议吃一个甜瓜解渴。但是以一尘不染闻名的鲁兄一直未提此事,且离家越来越近,吃瓜的念头就慢慢地被抑制了。此时我才真切地感受到,“卖盐的老婆喝淡汤”并非空穴来风。
八华里的泥泞路,我们足足走了两个小时,将要黑天的时候才回到队里。交货交账后回到家中,倍感疲惫之至。虽然没有完成生产队里交给的任务,但是,亲身见识了鲁兄。他虽然家境贫困、腰无分文,却一尘不染、一心为公。至今他正直刚毅的形象仍然铭刻在我心中!
这次卖瓜的经历也改变了我的不少固有观念。在稻田中面朝黄泥背朝天时,总是羡慕经常赶集给集体卖瓜卖菜的人。其实站街叫卖、心急如焚、操心费力实乃不易,我学会了简单的换位思考。其次,我深感卖瓜和推销其他商品一样,是一门学问。交易过程中需要有灵活的营销策略和技巧,还要对顾客察言观色、揣摩其心理,把握分寸、随机应变,热情待客。既能卖出好价钱,又能卖出去,才是卖方的最佳目标。像鲁兄那样的“老直”,或者像我这样不谙世事的一介书生,很难成为生意场上的成功者。
第二天,队长又安排我去卖瓜,我委婉地推辞了。我和队长说:“看来我不是块卖瓜的料,我还是去稻地里拔草吧。”
作者简介:1966年高中毕业,1978年考入高师物理专业,中学高级教师,已退休。爱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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