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在榆树镇就像刘晓庆在中国,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所不同的是,刘晓庆名满天下靠的是其艺术的风流,而二姐在榆树镇独领风骚,靠的是他那浑身的“?”。
“二姐,你姓什么呀?”“俺不知道。”“二姐你叫什么呀?”“俺不知道。”于是大家笑。你笑他也笑:“俺不知道,俺娘知道。”“二姐,你多大了?”“俺不知道。”大家又笑。见笑他便再来个“俺不知道俺娘知道”。“那你娘呢?”对此二姐是笑而不答。自然是娘在哪里他不知道,只有他娘才知道,对此我曾访过老牌榆树镇人宝山大叔。宝山叔说,在他还是孩子时就见二姐已在人家红白喜事上拉风箱了,现宝山叔已是八十又八的高龄,谁晓二姐是多大。当然,二姐身上最大的一个“?”还是他的姓别。说来令人难以置信,榆树镇几代人同二姐朝夕相处,竟无一人能说清二姐到底是男还是女,直到在下行文,也拿不准其是用这个“他”还是那个“她”。说其属阴,他偏偏有副阳刚之相。身高:足有一米八十;五官: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宽额头高颧骨,加上前伸的下巴上那撮高尔基式的胡子和稍带卷曲的“七三分式”发型,看上去还真像高镌在摩崖上的美国那历届总统的雕像。令人费解的是,这么一副尊容,这么一个形象,却附上了地地道道的女儿之态。着装:大襟褂子扎腿裤,肉色袜子剪口鞋,一色的女式装备。说话:言语轻细,满口的嫂子大娘姊妹娘们。走路:袅袅娜娜,扭扭捏捏,远远看去还真有几分动人。他的生活内容,离不了个布条儿,搓个线绳儿,缝个鞋帮儿,纳个袜底儿,口里还时不时哼个《小寡妇上坟》儿:“正月里来大雪天,小寡妇上坟泪涟涟,哭一声天来骂一声地,喊一声夫君俺那当家的……”唱的娇娇滴滴娓娓婉婉,哭得凄凄惨惨戚戚。最怪的还是他规定人家对他的称呼,即只准喊他“二姐”,喊他大姐不行,喊他大爷大哥更不行。否则,他会像掘了他老祖坟似地恨你、骂你。而且尽用女人话骂你。榆树镇人对其只好遵命。无论谁人对其皆官称“二姐”。“二姐,吃饭了吗?”“吃过了大兄弟。”“二姐,近来怪好行(hang)?”“你也怪好行大妹子。”声声亲切,句句甜软。就这样,榆树镇人几十年与其抬头不见低头见,终是扑朔迷离,不辨雄雌。
二姐最喜的是听人喊他“二姐”;二姐最爱的就是拉风箱,就像他喜欢人家喊他二姐一样,同是他身上许多“?”之一。但大榆树人可以见证,二姐确确实实喜欢拉风箱。
二姐喜欢拉风箱不是拉他自己家的风箱,而是拉别人的风箱,即谁家娶媳妇,谁家送大殡请厨师办酒席,二姐是不请自到,到则拉风箱。这种场合拉风箱可不比在家拉风箱。脏累倒不说,还关系到“体面”二字。因为喜丧事上,凡是刷盘子洗碗烧锅抱柴的,在人们的眼里都是下等活。这等差事在至亲好友宾朋满座面前谁愿意做?但二姐愿做。他最愿做的就是拉风箱。张三家喜事,二姐到了。“哟,二姐来啦。”“三哥,你怪喜行,别的事你交给他们干,风箱我来拉。”李四家送殡,二姐来了。此时二姐腋下挟刀火纸,含糊其辞地哭着来了。哭完就自动上岗,老差事——拉风箱。这样,久而久之,榆树镇人家中的喜丧事上,拉风箱便成了二姐的专利。
不过,二姐拉风箱也确实拉得好,一样的风箱经他一拉就是不一样,没有风的他一拉就有了风,别人拉来吃力的,到他手就轻松了,别人拉风箱灶火不旺,他一拉火就旺了。他拉得从容,拉得自在,拉得认真,拉得专注,拉出的风箱声“呱哒、呱哒”也特别有节奏。使人听了舒坦、快乐,犹如当代流行歌手舞星听到摇滚乐,于疾风暴雨中觅得了亢奋和生的欲望。所以,他拉风箱特受厨师们的赞赏。于是,厨师每炒一个菜,总要留上一勺半勺给他,让他优先品尝,这时候他就会边吃边笑,边笑边说:“兄弟,人多你不能光疼你二姐……”那风箱就拉得格外地出色。当然,也不是谁疼二姐二姐就给谁拉风箱。因为二姐拉风箱有个原则。在社会上声名狼藉的他不去拉,就是花钱请用轿抬也不去拉。他把那种人称为“不是东西。”所以,人们有了喜丧事都盼着二姐光临拉风箱,生怕在社会上落个“不是东西”丢人现眼。久而久之,榆树镇人就有了句歇后语:“二姐拉风箱——够味!”
二姐拉风箱够味儿,但他并未永得吉神呵护。“文革”中二姐也被造反派推上了审判台。“文革”年代是个富有想象的年代,二姐浑身不是有许多“?”吗?于是造反派就来研讨这些“?”,研讨来研讨去终于找到了答案:“二姐是美蒋特务。”他为什么不男不女?这就是一种伪装。是华子良式的伪装,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共产党当年能在渣滓洞中安个华子良,国民党反动派难道就不会在共产党内安个“二姐”?那么证据呢?证据有,比如二姐拉风箱,那拉出的风箱声就值得研究,你听“呱哒、呱哒”多像发电报时的“嘀嗒、嘀嗒、嘀嗒嗒……。”红卫兵叫他交待。二姐对此一窍不通,只知把“二姐”换成了“特务”对他是大大的不恭,于是就一个劲地骂。造反派敢把皇帝拉下马,还怕二姐骂吗!于是要扒他的裤子,目的是验明正身。可是,终因这儿受孔老二的毒深而没扒成。结果只落了个旷古未闻的大笑话——二姐拉风箱向台湾发报。
星移斗转,不知甚时液化气等现代生活利器已将风箱挤出了这个时代;也不知什么时候二姐已悄悄走入了天国;更不知什么时候是谁将“拉风箱”作为“溜须拍马”的代名词。但我仍是不能忘记二姐拉出的风箱声:“呱哒、呱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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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风箱拉到天堂了,还是国民党特务,拉风箱是给国民党发报,老师你真能遐想,欣赏佳作,如饥饿中的面包,充实了,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