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的文、学、艺、术

作者:徐敬军

我们村的文、学、艺、术
我所说的“文学艺术”,并非文艺界常谈的文学艺术概念,而是现实生活中一户人家四个亲兄弟的名字。

1964年之前,我家和梁家三兄弟同住在一个小院里。院子由北堂屋五间、南堂屋五间以及西屋三间构成,大门朝东。南堂屋五间中,只有我家西边两间的门朝北,东边三间的门朝南,南院是幼儿园,晚上则作为夜校扫盲班使用。

梁家是地主成分,我家是贫农,分到了南排西边的两间石头屋,门朝北。梁家老大住在小院西屋,老二住在北堂屋东三间,老四住在北堂屋西二间,我家与梁龙雨四叔在院中对门而居,平日里进进出出总能看到对方家人。

梁龙雨四叔和四婶子对我们十分友善,对门的二大娘也格外关照我家。总的来说,我们和梁家全家人相处得都很融洽,大人小孩之间从未发生过不愉快。今天,我就专门讲讲与文学艺术四兄弟的故事。

龙雨叔有四个儿子,没有女儿。梁家老大有六个儿子,梁家老二有五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村里人都打趣说我们生产队这片地方盛产儿子,大概是因为喝同一口水井的水的缘故。我家前院也有四个儿子,分别叫“海、江、河、溪”,东西院同样是男孩多女孩少,或许这里真是一块祖传的宝地!

龙雨叔的大儿子叫梁化文,二儿子叫梁化学,三儿子叫梁化艺,四儿子叫梁化术,连起来正好是“文学艺术”。

化文哥比我哥小三岁,化学哥比我大三岁,化艺比我小一岁,化术和我弟弟年纪相仿,如今都快六十岁了。

龙雨叔的父亲靠卖罐子发家,老爷子极为勤俭。他做生意挣了钱就去买地,在他的观念里,农民必须有地,有地才能过上好日子,有地才能吃饱穿暖,有地才能娶上媳妇。老爷子管家极为严格,要求家里每个人都要踏踏实实地种地,家里的女人则要勤俭持家,精打细算,不能浪费一粒粮食。四婶子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她的家人都参加了革命,在济南工作,她家墙上挂着亲属的军装照),四婶子是小脚,刚生完孩子第二天就得下地干活,在场上打麦时还得翻场,坐月子也只是喝点红糖水,吃几天鸡蛋,月子里的特殊生活就结束了。四婶子和二大娘常常和我母亲聊天,诉说这些往事。梁家买地盖房的钱,都是老爷子一口口省下来、一元元辛苦挣来的,是卖了千千万万个罐子才积攒下的家业,也正因如此,被划为地主成分。

我们老家山西边是贺窑,贺窑东南有个吉楼村,吉楼村坐落在山脚之下。吉楼烧窑很有名,烧出的缸盆罐碗、挑水罐子远近闻名,质量特别好,敲起来铮铮作响。我姑父就是烧窑的“专家”,一辈子都和泥巴、窑打交道。因此,梁家的罐子生意特别红火,经营范围方圆百里,家里还雇有长短工,留下了丰厚的家业。

化文哥长得十分精神,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文质彬彬,见人总是笑着说话。他会拉二胡,晚上经常在青年路上和几个伙伴合奏。青年路是我们生产队青年的活动中心,一到晚上,有人吹笛子、吹箫、吹口琴、拉手风琴、拉京胡,十分热闹,再加上有人唱歌,在月明星稀的夜晚,歌声、乐声能传遍半个村庄。化文哥也常常在阴雨天农闲时,在家里拉二胡。他娶了一个离婚的女人,是车夫山乡的人,二人婚后生活幸福,还生了儿女。在我们生产队,有个女孩爱上了化文哥,两人感情深厚,女孩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可由于成分问题,女孩家的老人坚决反对,这一段美好的姻缘,成了他们一生悔恨的悲剧。

后来,化学、化艺、化术都找了云南媳妇,这三个云南女子特别能吃苦,也特别会勤俭持家。土地承包到户后,兄弟四个勤快又能吃苦,日子过得都很不错。农闲时,化学卖猪头肉,化艺、化术做小生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仅盖了新房,还买了农用车和运输车。

化艺比我小一岁,他圆圆的脸,大眼睛,脾气很好,一般不生气,整天围着我玩,我们从早到晚都在一起。文化大革命期间,学生停课,村里兴起了练武术的热潮。我们村是武术之乡,远近闻名,有名的拳师有三位:五队的张思斌大师,主教大洪拳;三队的朱道友拳师,主教长拳;方祥林拳师主教少林短拳和少林大刀。当时,男孩学拳成风,没有师傅的就自己练习,或者向那些跟师傅学的人请教。

有一次,我和化艺在前院曹家大门口练少林棍,各自拿着自家推磨用的棍子比划着。有一个动作是少林棍劈头,一人进攻一人防守,一个人把棍子从空中朝着对方头部打来,对方则双手擎棍架开。我们说好了开始,我攻他防,可当我的推磨棍打下时,不知为何,他没有防守,“啪”的一声,化艺的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疼得他双手抱头痛哭,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好在没有出血。这可把我吓得不轻,他回家后也没吭声。我后悔极了,他的包过了好几天才消下去,他也没说什么,没生气,也没翻脸,依旧和我一起玩。可我每次见到他,心里总有一份愧疚,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念念不忘。后来,他上完初中就不上学了。再后来,我家改门朝南,搬到了另一个院子。

之后我上了高中,他留在家里劳动。生产队里的活他样样都会干,而且干得都不差。我入伍后,和他身处不同地方,也就没了联系,但心里常常惦记着这位一起长大的玩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

听队里的同学说,化艺自从包产到户后,一边种田,一边做小生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一年我探亲回家,他见到我,非常热情地叫我去他家喝酒,可当时实在抽不出空,只好谢绝了他的好意。

有一次,我已经转业到邳州农行工作,回家看望母亲后返回县城时,在燕子埠和化艺上了同一辆客车,我们坐在一起聊了一路,回忆往事,也谈论现在。我看他脸色不太好,精神也不佳,一问才知道他生病了,是尿毒症,需要到邳州医院透析,隔一段时间就要来邳县一次。我约他下车后到我家坐坐,他说医生有交代不能耽搁。我偷偷在他衣兜里放了二百元,下车时才告诉他,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让他多保重。可没过多久,他还是离开了人世,去了天堂。

2013年阴历九月二十一日晚,我八十七岁的老母亲病逝,九月二十四日下葬。八十四岁的龙雨叔手拿火纸前来悼念,念叨着我母亲在世时的好,念叨着我们两家在同一座小石院度过的岁月和情谊。无论何时,无论有没有文化,无论社会地位高低,只要按照孔夫子讲的“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去做人,就一定会成为一个好人,一个让人怀念的人。

文、学、艺、术四兄弟在我们队里,提起他们大家都赞不绝口。

如今,小石院变成了小高楼,老一辈人渐渐离去,新生的儿女茁壮成长。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风依旧,雨依旧,可儿时的几个玩伴却已入土。泪水在秋雨中落下,回忆着童年的好友,满心都是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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