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墨镜的女子

作者:黄兴洲

带墨镜的女子
上午,书画院里来了一位带着墨镜的女子,我客气地让她坐,她只点头不说话,一边观字画,一边观察我。

她前后看了一圈,又用手机拍照了一番,我写完一段文字后再细看她:上身白底花短衫,下身一袭青裙拖地,身材窈窈,凸凹有致,一股好闻的气息沁鼻,我猜不透是谁。

她见我不写了,才取下墨镜,好面熟呀,正思想是谁呢?

她说话了:“老师,想起来了吧?在白埠中学你是我班主任,九三年我就走了,跟我父亲去了甘肃,快三十几年了。”

我依然还原不出她的身影,又打量了几眼,继续沉思。

过了一会,我突然喊道:“红红,你是段红。”

她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说:“老师,我是段红,你记性真好,我在朋友圈里经常读你的文章,你不是教数学的吗?怎么写文章也这么精彩?”我谦虚了两句问她:“不年不节的,你怎么有空来了?”她说:“我表哥富行死了,我和爸爸来吊纸的。”我一惊说:“富行?是你表哥?怎么死了?半年前我还见过他,什么病呀?”段红说:“你不知道呀?还不是因为给人担保贷款,那个人跑了,找不着影,他连气加憋,弄出一场病,硬硬憋死的。”

我听明白了,这件事我知道,富行好喝酒,酒场上讲义气,朋友的儿子缠他担保,贷了几百万,好几个担保人呢。因为这事,他多次找他那个酒友要钱,酒友哭哭啼啼地哀求说:“小贼羔子受人骗了,他也跑的没影了,我也找不着他,我有什么办法?就这三间破屋,卖了也不值几个钱,我没办法呀!”

以后又去找了几回,朋友开始翻脸不认人,胡搅蛮缠说:“你不要再来搅乱我的生活,你又不是给我担保的,你该找谁找谁。”富行气的喝了药,差点死了。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担保的贷款,银行还没扣够数呢,怎么就死了呢?我问红红:“你表哥死了,遗留下来的债务怎么处理的?”红红说:“这个我也不清楚,表嫂也是寻死觅活的,我爸年纪大,有些事没法问,我们吊完纸就得回去。”我说:“红红,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约几个同学过来,吃顿饭叙叙旧行不?”红红说:“谢谢老师,吃饭的事就免了,我实在没有时间,明天必须回去,还有婆婆家没去,今晚就得去看看她们,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我看留不住她,就说:“二楼还有许多字画,你上去看看,看中哪幅拿走都行。”红红高兴地顺着楼梯往上走,看着她窈窕的后影,一段往事涌上心头。

三十多年前,我带她班数学加班主任,一天晚上批改作业,红红的作业本里夾一张字条:老师,不好意思,实在没勇气当面给你辞行,我明天就走了,和爸爸一起去甘肃平凉,爸爸在那边军工厂的子弟学校给我安排好了,先学一年文化课,然后两年业务培训,安排工作,机会难得。

心里舍不得你和同学们,但不走不行啊,我妈死有三年了,爸在那边又找一个妻子,已经生了孩子,爸放心不下我,今后等我工作有了工资,我一定报答你对我的关心和恩情,再见了。

第二天第一节是数学课,红红的位子空空的,这个多情善良的小女孩就这么走了。

半个月后,红红给全体同学来了一封信,说了走们原因,特别嘱咐同学们要听班主任的话,他好比咱们的父亲,他关心咱们班的每一个学生,是一个合格的人民教师。
正思索间,红红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幅小牡丹画卷,她说:“老师,这副牡丹画我带走,它代表着高洁,雅致,爱情纯真,富贵吉祥,你舍得吗?”

我说:“段红,你拿走,没问题,再多我也舍得,你不是喜欢我写的文章吗?老师给你几本书,签名盖章,只是有点沉,能好带吗?”段红说:“没问题,爸爸有车呢。”
她突然冒了一句:“老师,你还记得当初跟我坐一位的那个漂亮的倩倩吗?她现在混得可惨啦!”

另一个女孩的形象凸现在我眼前:倩倩不光人长得漂亮,而且爱打扮,最大的缺点是虚荣爱面子,好哭,和稳重端庄的红红判若两人,后来辍学回家,不知去向。红红说:“有一次我在一个酒店吃饭,恰巧碰见倩倩,当时她蓬头垢面,正在那里乞讨,见到我之后,也不顾自己脸和腚,哭着向我诉说是被一个骗子骗到平凉,玩够了就把她卖给妓院,在一次扫黄打黑活动中被救了出来,身上没钱,也没脸回家,向我讨要回家车费,我同情她,给了她八百元,走后一直也没音信。”

红红的叹息令我也心痛,倩倩这支花朵本应有个很好归宿,可恶的骗子把她毁了,这又是一篇感人的小说体裁,我让红红细说一下两人见面情景。红红说:“老师,算了,她毕竟也是你教过的学生,别让她丢人了,万一她有机会看到这篇文章,这不是逼她死吗?”

好一颗善良的心,她擦了擦泪眼,又把墨镜带上说:“天不早了,我得走了,老爸恐怕等躁了。”

我见她急着要走,就说:“段红,咱师生在我门前合个影吧,下一次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

段红乖巧地站在我左侧,取下墨镜,用手拢了一下头发。

我让过路人给我们照了两张,然后拿起盛书的包,和她握了握手,她戴上墨镜,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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