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姐

大姐走了，走完了她九十一年的酸甜苦辣之路。

大姐，愿你香魂杳杳，直达西天，人都说西天是极乐世界，愿我亲亲的大姐早登仙境。

大姐十九岁出嫁，一直未育，但是却儿孙满堂，喊老太太的重孙子是那样可人，只要大姐一声呼唤，总是屁颠屁颠跑到跟前听使命，让大姐开心。

我兄弟姐妹六人，大姐为长，我排行第四，哥，二姐，三妹已相继离世，剩下大姐、我和四妹三个，我每年的中秋节、春节必去大姐家送节礼，平时也抽空去看看她。

近两年，我带着生病的老伴去大姐家勤了，每隔十天半月就自带酒、菜、饭去大姐家去陪她吃顿饭，大姐年事已高，我不忍心让她再去操劳办给我吃。

今年入秋以后，大姐的身体每况愈下，总说心口窝疼，吃点东西发胀，外媳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总说:“她年纪太大了，得的这个孬病没有良方妙药可治，掛点水、开点止疼药，好好伺候着吧，没多少日子可熬了。”

姐卧床不能起的前一天，我去看她，带上早点:热粥、热豆腐脑，刚从油滚的锅里挑出的油条，热油盐饼，刚出锅的萝卜卷，白莱粉丝馅的油煎包，玉米煎饼，这都是大姐爱吃的早点。

五点四十八分从邳州市新中医院北侧早点铺出发，坐车到官湖邮政局门口站台下车、转私人板的，到邳城大姐家不到七点。

由于 这两年总是每隔十天半月去看她，只要过期不到，大姐她就念叨:“他小舅该来了吧？”

或许是心灵的感应，她念叨不久，我带着生病的老伴就到了，老伴第一句话是:“姐，我想你啦！”姐姐耳背，我得再重复一遍:“姐，她说想你啦！”大姐说:“想我了，叫他小舅带你来呗。”

以往我和老伴去了之后，姐指导我到哪里去拿碗筷，到哪屋搬饭桌出来，然后她安然地坐在桌边看我和老伴吃饭，而她说自己已吃过了，让我们俩慢慢吃。这次她说心里胀得慌，一点不想吃，任怎么呼叫就不愿起来，我心里一阵难过。

我知道大姐病已入膏肓，连话都懒得说了，九十一岁的大姐年龄活得超过我的父兄，一九九八年五月父亲过世时八十九岁，二O二三年我哥哥去世时八十八岁，姐姐能说话的时候就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她对自己的一生看得透彻，她说自己很满足。

看大姐像熟睡一般地从容，我鼻子一酸，泪水不争气地淌了出来……，太姐的往事一一浮上心头。

一九六0年九月一日暑假开学，我考入邳城中学，刚开始不习惯睡学校宿舍的土坑大连铺，就到大姐家里住，她原来住在邳城医院北门对过的狭窄小院内，后来需翻盖房子，借住西边老石家的过道屋，我的单人床铺在过道屋靠门里边的山墙边，住了一冬天，放学就到大姐家吃饭。

学校离大姐家只有二里地，邳中在城西，大姐家在城东，步行也就十几分钟，那年头，物质溃乏，吃不饱饭，我大姐在满锅都是黑黑的山芋叶稀饭里撒一把米，（我买的补助粮）开锅了，米都贴在锅沿边，大姐用勺子围锅边转一圈，稠稠的大米带着少许的山芋叶都到了我的碗里……。

寒假开学后，我已适应了邳中生活，就搬回学校宿舍住去了，每周六放学都经过大姐门口，总要和大姐打个招呼再回家。

六年的中学（初、高中）生活，没少麻烦大姐，大姐家的生活也不宽裕，但有点好吃的总有我一份。

一九六六年年底，那场大运动让学校乱成一团麻，派斗升级，不光同学之间胡闹，社会人员也掺了进来，一次两派冲突，我的外衣纽扣被对方撕掉三枚，我到大姐家让她给我钉上，刚钉一个，那个她来了，她从大姐手里接过针线，给我钉好，我们就走了，大姐夸她不错，这是大姐对我恋爱对象的表态。

一九七八年底，我接到大专录取通知书，去给大姐报喜，她正在过道屋烙煎饼，听了我的喜讯很高兴，我站在她身边，她看我脚上没穿袜子，就从口袋里掏出四元钱（两张两元的），让我到邳城供销社买双尼龙袜子穿，我买袜子用了三元一角，是那种很厚实的尼龙袜，结果穿了四五年，脚指头处和脚后跟磨坏了，老婆找点布补上又穿了一年多，这双袜子穿得我心情舒畅，感恩大姐对我的疼爱。

我的大姐一生吃苦耐劳，心地善良，她在大集体劳动时，犹如一块磁石，她周边的同龄姐妹拿她当龙头老大，我每次去赶邳城集，总是碰到她那班干姊妹们与她亲密相处，分田到户以后，辛苦种那二亩地只能维持温饱，没有钱花，她的门前总有一堆山上的石块，她用一柄小锤把这些石块敲碎，供给那些做工程需要石子的人，换点钱补贴家用。

大姐砸石子挣的那几百块钱从不存银行，她用一片布包好，藏在粮食缸内，用时方便。

一九八O年，我从大专班毕业分到白埠中学工作，老伴带着三个孩子在家种责任田，收庄稼需要运输工具，我常常到大姐家去借她的平板车使用，每次大姐先仅我用，她自己需要用车，就去借她邻居的，姐疼我，体贴我。

一九八四年，老婆孩子农转非后，我把她们都带到白中，老婆做临时工，孩子们上学，邻居有一部彩色电视机，那会有电视机很稀罕，孩子们吃完晚饭就往他家跑，惹得人家不高兴，我就想自己买一台，钱不够，想到了大姐。

一个星期天早晨，我到了姐家说明想买电视机，差钱。

大姐没犹豫，她从麦缸里扒出布包，给我500元，我当天就从邳城汽车站坐车到了县百货公司家电柜，花五百多买回一台十四寸金星黑白电视，我给它取名叫“争气机”，不蒸馒头争口气，自家有了电视机，孩子就不要往别人家跑了，而且邻居们每天晚上都到我家看电视。

半年后，我攒够了五百元给大姐送去，她不要，但是，我知道她苦这点钱不容易，还是硬还给了她。

大姐一生省吃俭用，到老了连一只金耳丝也买不起，2022年我花500多元给她买了一只，结果只带几个月就被骗子给骗走了，她很沮丧，说没有戴金耳丝的命，我听说后又花600多元给她买了一只，大姐很满足，走哪炫耀哪:“这是俺家他小舅给我买的。”

大姐的恩情我一生报不尽，老了，更知胞兄弟、胞姊妹之间的亲情之深厚，父母给我们生命和躯体，亲情让我们连成一根藤上的瓜，一代老表亲不断，二代老表亲情牵，三辈一过，情淡如水，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亲情啊。

大姐和大姐夫同岁，不知是谁有疾病，婚后几年未育，大姐喝够了苦药水而无作用，她的干姊妹给大姐抱来一个男婴，那年头没钱买奶粉，大姐砸粹米罗成面，熬粥把这男孩养大，八岁时便交给我带他上学。

小外甥调皮，不好好读书，我曾用鞋底打他屁股也没用，好不容易将就到初中毕业。

外甥二十岁那年，大姐给他成了亲，生过女儿后，外甥身患不治之症（放到现在说就是骨癌），大姐四处求医，外甥乱七八糟的药不知吃了多少，最后还是走了。
大姐自叹命苦，便精心抚育孙女，外媳年轻，大姐不忍心让她孤身受煎熬，动员她改嫁，外媳念婆媳情深，不愿离家，便坐家招夫，招来的这男青年是个忠厚老实人，到家喊娘叫爹，和外媳共同承担抚养大姐和姐夫的责任。

大姐的命并不苦，外甥媳又给姐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大姐的脸上有了笑容。

一家人六个姓一条心，艰苦创业，在邳城的红福山脚下盖了两套房，男孩会拼，常年在外打挣钱，外媳会理家，一家人过的红红火火。

人生都有坎坷路，1998年前后，我大儿子做生意赔了钱，我四处借债帮他还欠债，拆东墙补西墙，几年间为了借钱疲于奔波，外媳知道后，把外甥辛苦挣的五千块钱拿给了我，那可是她存银行定期生息的，提前取出来让我用了。

大姐家祖孙四代同堂，一家人乐乐呵呵，和睦相处，对于有些家庭亲儿和儿媳不一定能做到的事，外媳和丈夫都做得很好，大姐常夸他们。

前年，大姐夫得了脑萎缩病，能吃饭但大小便不能自理，全靠大姐擦屎刮尿侍候，一年多，大姐无怨无悔，我每次去走姐家，大姐夫已不能陪我喝酒，大姐说:“他都站拉（屎）站尿，不能让他喝酒了，大姐夫只是笑笑。”

去年，大姐夫走了，大姐得到了解脱。

大姐得的是胃癌，吃饭虽少还胀肚疼痛，外媳带她看了，大姐疼钱，不愿意看病，自知病不能好了，但依然坚持自理，她躬着腰，拄着拐棍，自己坚持洗衣，晒被，做饭，洗碗，我去吃饭，碗筷都不让我刷。

今年八月上旬，我老伴脑萎缩，病情严重，我带她在东大医院调理几天，出院后适逢天气炎热（高达三十六七度），我有近二十天没去大姐家吃饭，她嘴里念叨:“他小舅该来了。”（外媳告诉我的），直到月底，我才带老伴去看她，我带着热粥、热包子，热油条，热豆脑，玉米煎饼，不到七点就到她家，她自己已正吃面条（外媳做的），见我和老伴到了，放下碗，让我自己搬桌凳，然后她让我倒点豆汁给她，她喝了半碗，直夸好喝，其余的一口没吃。

九月四号一大早，我和老伴带着早餐到了，遗撼的是:我的大姐已不能起床了，我喊:“姐，我带热饭来了，起来吃一点吧！”

大姐已不能吱声，她的眼也没睁，只是唔唔几声:“不想吃，你吃吧。”又睡着了一般。

当时外甥就站在床前，向我诉说这几天状况的恶化，我知道大姐的寿限到了。

我不能久呆，病老伴身体不允许我多停留，我临走又喊大姐几声:“姐，我走了啊！明天再来！”

大姐没有向往常那样嘱咐我，我知道大姐油尽灯枯，撑不了多少时日，但是按一般惯例，断饭了还应该能熬几天。

九月五日中午十一点，我四妹打电话告诉我:“姐不行了，我把送老衣都给换好了，你来看看咱姐吧。”我一刻没停，立即带老伴坐公交车到官湖，然后打的到了姐家。

此时我的大姐眼紧闭，嘴张开合不拢，我趴在大姐脸上喊:“姐，我来了，你睁开眼看看行吧？”大姐大脑或许还有反映，眼皮微动，嘴皮动了几下合上了。我说:“姐呀，你安心地走吧！你不要掛念我们了。”

九月六日下午，四妹打电话告诉我:“咱姐走了！”

听到消息，我哭了一阵，我说:“今天晚了，您二嫂没人看护，咱明天去烧悼头纸吧。”

九月七日一早，我带老伴、儿女去向大姐遗体跪拜辞行。

我的大姐再不能和我说话了，她无牵无掛地离开了人世。

九月十二日一早，大姐的遗体要火化，天下着大雨，我带着生病的老伴没法前去。

九月十三日正丧，我得去给大姐跪别，从此再也见不到同胞大姐了，我写此文时心里十分难过，不争气的泪水一阵阵向外涌出，病妻的眼角也湿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的大姐离我而去了，她二十天前和我说:“我的病又和咱娘一样，不能治了，走就走吧。”她是思想开通之人，是一个与世无争之人，是容易满足之人，是一个待人热心肠之人，我为有这样大姐而自豪！

大姐，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