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杀

作者:王云燕

故事梗概:

1942年春天,国民党军统局戴笠派军统之花林夕颜和助手江歌一起去敌占区的南京刺杀汉奸何梅君,林夕颜和何梅君是多年相识的恋人,同在军中效力。1940年汪精卫政府在南京成立后,何梅君被汪精卫拉拢过去,在南京国民政府担任要职。

林夕颜杭州刺杀失败,做出了惊人决定,决心不惜清白,潜伏到何梅君的身边去,并得到了最高当局蒋介石和宋美龄的同意。

同时,作为打入国民党军统的一名秘密的中共党员,林夕颜也获得了党的批准,作为党在敌占区的眼睛,为党搜集情报。

同样深爱着林夕颜的江歌比她小五岁,但痴情于这段姐弟之情,并希望帮助林夕颜了段前缘之后,和她结婚。得知林夕颜的这一决定之后,江歌痛苦万分。

林夕颜在潜伏的过程中,遭受了严峻的考验,也终于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使得何梅君秘密投奔军统,为人民赎罪。

江歌的亲身母亲是共产党的南京地下党负责人,她的恋人就是江歌爸爸。在她的领导下,林夕颜默默地营救被捕入狱的同志。

何梅君为了掩护林夕颜,被日军击毙。留下无限唏嘘。

抗日终于胜利了,江歌和林夕颜再次重逢,可惜江歌身旁已经有美女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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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日前出版《中美合作所志》、《稻田海军:中美所美方人员口述历史访问记录》等书,深度解密抗战期间中美情报合作内幕。其中,《中美合作所志》中公布的丁默邨档案显示,汪精卫政权特务头子丁默邨抗战后期,秘密为戴笠任局长的军统局服务。

这是首次有档案证据显示丁默邨曾秘密为军统局效力。在此之前,国民党另一情报机构中统掌门人陈立夫曾在回忆录中称,丁默邨早年是陈所提拔,故在汪伪政府时期,陈立夫能秘密晓以大义,使其为国民党政府服务。抗战胜利后,丁默邨于1947年被判死刑。

华东师大历史系教授杨奎松说,抗战时期,部分汪伪官员与国民政府之间关系比较复杂,当时情况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利用,不完全是敌对关系,没有非常清晰的界限。              

序:

作为《谍恋花》的姐妹篇,我早在去年秋天,《谍恋花》杀青之后就想写《心杀》,粗略框架也已经形成,后来因为工作很忙,也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始终都没有真正动笔写,手上书稿颇多,每一部都需要沉进去耗费无数脑细胞,竟然无法将手中的稿子分出先后顺序出来写。
  直到昨天,著名军旅作家赵启杰先生鼓励我写心中所想,追逐心中梦想,不用去考虑功名利益的东西,这才是文学真正的源泉所在。
  直到今天,我的心中,被一股热流所驱赶,万千柔情盘垣不去,不吐不快。
  原来,所有的东西都是借口,都不是理由,只要想,没有做不到,所以此时,已经很晚了,我才有空坐到电脑前,但心中仿佛星光灿烂,能够有电脑,能够不停电,已经是幸福无比的事情,因为我终于可以开篇了,有冲动,很冲动,就像爱情,从来都是天然而生,是命运的幕后推手在推动。
  好了,我又可以开始了,不论手上书稿再多,都不会影响我对《谍海情魔》的爱。
  好了,我又可以开始下笔不改,写完一段,直接连载。
  就好像《谍恋花》,也是如此写完一小段就直接上传天涯连载,没有修改的余地。其实,这样的做法是蛮刺激的。习惯了这样的刺激。
  从小学开始,我就养成了这个坏毛病,下笔的东西无法再改。
  感谢生活的磨难,给我写作的给养,
  最后,再次感谢赵启杰先生,一语定乾坤。
  也期待,喜欢我的读者继续支持我,喜欢我,给予点评,让我们共同享受文学带给我们的欢愉。

 第一章、 西子湖畔  狭路相逢

我不知道,我究竟爱哪一个。
我并不是一个贪心的女人,我只希望这辈子只爱一个人,也被这个人所爱,生生世世不分离,就算阴阳两隔,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可是命运待我如此之薄,每一次幸福离我这么近这么近的时候,就像一个捉迷藏的小朋友一样,从我身边逃开了,我迅速用手去抓,也只抓来一阵衣袂飘逝的风儿。
我就这样坐在午后的湖边,看阳光斑斓的从树影中洒落,将湖中翻动的每一阵涟漪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1942年的春天在我眼前的千百朵蔷薇里绽放,西湖边的水湄种植着高大的修剪成圆形的大型蔷薇树,满树艳粉色的蔷薇花竞相露出笑脸,有盛极而衰的几朵花漂浮在水面上,连水也变得香甜起来了。
我正痴痴地看着这一美景,冷不防有只手枪顶在我的后背上,我慢慢地转过身,一只英俊的脸孔正对着我的脸。
“你搞什么呀,走火了我就没命了!”我又好气又好笑地对他说。
江歌笑嘻嘻地用右手做着手枪的姿势,咳,原来他是用手做枪胁迫我来着。

“你怎么来了?”我正纳闷,忽然他猛地把我一拽,我晕头转向的时候居然被他吻住了,而且还在他温热的胸膛里,他的双手抱着我的头,他湿润的嘴唇碰到了我的唇,我反应过来了,我眼睛睁得圆圆地,正要把他推开,只见他使劲对我眨着眼睛,我不明白,还要挣脱,他索性埋下头,认真地吻起我来,仿佛他在摆弄一架西洋的小钢琴一样认真。他的舌尖轻柔地在我的唇齿之间试探着,我被他的狂热举动搞懵了,因为我和他一直发乎情,止于礼,他连我的手都没有拉过,没有肢体语言的浅易过渡,直接就跳到了这里,就好象还没有练习那些简单的练习曲,却开始弹奏萧邦的小夜曲了。这让我没有心理准备,这让我很不适应,这让我觉得突兀,可是这么多的这却淹没在他的男性的气息里了,那是湛蓝夜空里星光闪烁,那是内蒙大草原上的牧羊曲,那种大自然的气息让我贪婪,我一点点呼吸着这气息,我慢慢松开了紧紧咬着的牙齿,我无法抵御这强烈的进攻,是对方太强大,我虽败犹荣。我甚至于恋战这注定要败的被侵略战役,还是花拳绣腿地和他对阵,就好象京剧舞台上穆桂英用腿蹬着那些抛来的长矛,看着眼花缭乱,实际是交战双方都在秀功夫,并不是真的要刺刀见红。我毫无注意到我的双手已经攀上了他的脖子,整个人也已经贴上了他的身体,直到他的手反过去拿下了我的手,说,“好了,敌人走了

我忽然心生恼火,凭什么,这样的挑逗我,然后又突然撤退,凭什么,男女之间的战役是他在决定主动权?
“哪有敌人?你就耍我玩吧。”我恨恨地嘟囔着。
他却狠狠地拉了一下我的膀子,“我的大小姐,你轻点声啊,那些汉奸的中文都很好啊。”
我被他这句话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还忘不了要搞清楚刚才到底什么情况,是他对我情之所至,还是真的有敌人经过这里,或者是专门来抓我们的,而他为了蒙混过关,只好和我扮作情侣。“你最狡猾了,你是个小滑头!”我给他扣上一顶帽子方才罢休。我的思想一下子左右颠簸,当我稍微冷静一点后,才感到我们身处环境的险恶。

杭州是人间天堂,但四处悬挂着的日本膏药旗却让我感到这里是人间地狱。我们的任务是跟踪那个目标,然后伺机将他杀死,在此之前,我们绝对不能暴露,不能被对方当做目标。为此,江歌经过了10天的紧急培训,其中有七天的培训教官是由我担任的,我教他怎样使用手枪,怎样反跟踪,怎样接近目标,怎样用简单的器具杀人,就连一枝铅笔也可以让对方送命,对,我简直就是一个杀人的恶魔,而我要杀的人竟然是我最深爱的男人,曾经和我最亲近的男人。
像我这样的女人,一定会下地狱的。也许就死在杭州城,或者死在任何一个地方,反正被日本人占领的国土都是地狱。
我觉得我的精神要分裂了,为什么上级要派我来执行这个任务,我是人,不是杀人工具。可是我又给了我自己答案,因为那个人不会防备我,所以我才可以接近他,把他干掉,虽然这对于我来说未免太残忍!
我知道,我是军统培养的军统之花,我时而冷艳时而纯情,我的气质随我的服饰而不断变化,戴老板赞我是天生的演员料子,是他藏而不用直等关键时刻一试锋芒的一把青铜宝剑,所以他这次对我委以重任。
“你难道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他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我对着戴老板叫喊起来,完全没有下属应有的礼仪。
“你觉得我有其他选择吗?”他淡淡地说。
一张张他和日本人谈笑风生的照片,连同被日军杀害的中国人的断头断四肢的尸体照片一起经由戴老板的手放在我的面前,我的脸,我的身体连同我的灵魂都被扭曲了,“不!不!”我一边低声呐喊,一边痛苦地抽泣起来,我的手指从他的脸上划过,那儒雅的脸被我的泪水浸湿了。

何梅君,1900年生人,祖籍江苏苏州,父亲为前清举人,官宦世家,1922年毕业于清华,同年赴美留学,1925年毕业。同年考入黄埔军校第四期步科。叛逃重庆之前官衔为少将,没有吸烟、酗酒、赌博等恶习。喜好读书,家中购有大量的古籍珍本。智勇双全,风流倜傥,缺点是性格优柔寡断,贪恋荣华富贵。
会议室里的幻灯片更换着他各种时期的照片,有的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江歌在幕布前配着这些介绍他简历的画外音。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好在这个时候灯光大亮,我像一个失去了铠甲保护的败将,只有赤裸裸的灵魂在光亮里瑟瑟发抖。
“都准备好了吗?”
“报告局长,都准备好了。”江歌干脆地回答道。
“你呢?”
我感觉目光转向了我,我头也不抬地懒懒地说,“我最多负责诱捕,暗杀的事情你让他做吧。”
“林夕颜!”
“到!”我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复述一遍我刚才布置的任务!”
我沉默。
“我的卿卿,你哪儿都美!故乱世,方有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纷乱,奈何纷乱。故飞燕,方惹多情,故多情,方害相思,一望成欢,一望成欢。”梅君温柔的话语尚在我的耳边回响,他手掌的温暖仿佛就在我的脸颊上。
静止了10秒种后,我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够了,够了,我受够了,你们杀了我吧!”
我似乎听到局长愠怒的声音,“关她禁闭,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送饭

江歌坐在床边,看着我楞楞的神情,说,“还在想他?”
我回过神来,答道,“想他是我的工作。”
他严肃地纠正我说,“不对!想怎么干掉他才是你的工作。”
他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有点烫哎,你在湖边吹了风,你呀,真是弱不经风!”
他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将我轻轻推倒,脱了我的白色高跟鞋,把我的两条腿摆正,然后去卫生间打湿了一条毛巾过来,折叠好了铺在我的前额上,为我盖上了被子,他做这一切非常熟捻,看得出他很会照顾病人。
“睡一会吧,宝贝!”
我快要微闭的眼睛重新睁圆了,“宝贝?!小屁孩,我比你大好不好?”
“好吧,更正一下,快休息,媳妇儿!”
“你!”我简直说不出话,真能占我便宜。
我的表情他见怪不怪,轻声对我说,“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占你便宜是我的工作。”
是的,他说的没错,从重庆出发,我们辗转来到敌占区,一路上经过了多少艰辛!为了掩人耳目,我们始终都是新婚夫妻的身份。有时候衣衫褴褛,浑身又臭又脏,满身泥土混在难民里逃难,有时候亮丽光鲜,西装礼服出入高级社交场所。
这次住在西湖边的高级酒店,是因为梅君要到杭州来开一个会。所以,我们也跟来了。
春天的西湖有多美,谁都知道啊。在这里开会,当然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在酒店用过午餐,我就借口买东西出去了,其实我是想一个人到西湖边走一走,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当年和梅君约会过的那个地方,那个幽静的蔷薇花盛开的地方,直到江歌找到了我。
他曾和我十指交缠,在湖边散步,那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我和梅君紧紧地挨在一起,缓缓向前走着,我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好象卡住的电影放映机,将这个镜头一遍一遍放映下去,永不要停止。
我们的柔情蜜意似乎流淌到西湖里,连湖水都涨了潮。
江歌安静地坐在我的身边,为我盖好被角,看着我空洞的眼神,用手在我的视线里挡了挡,轻声叹了一口气,用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亲自去做的,都交给我好了。”
他叽里咕噜的声音被我捕捉到了,我的耳朵非常好,这是从小弹钢琴训练的结果。
我的泪水不听话地从眼角滑落下来,江歌起身去拿了一条手帕和一杯水来给我喝,他再次坐在我的身边,用最轻柔的声音说,“来,喝点水好吗?”
我忽然坐了起来,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胸前,搂住了他的脖子,动也不动,听凭泪珠一滴一滴掉在他的脖颈上

“歌,”我第一次冲口而出这样亲昵的称呼,柔情百转。
“哎,小妹妹,乖啊。”他故意往岔路上引导。都怪他的名字起得不好,一省略姓氏,就变成我在喊他哥哥。
真是不解风情,我本来悲伤的情绪全被他搅黄了,我苦笑不得地对着他的脸,歪曲了我的五官,对他做鬼脸。
“以后再也不这么喊你了。真是的。”
“要嘛,要嘛。”他做撒娇状。
我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重来。”他拉起我的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来,再喊一次,我保证让你满意。”
哎,真是个孩子,他才22岁,而我虽然27岁了,但我的心已经沧桑到72岁那么老了。

终日跟这样的小毛孩子厮混,不幼稚也难。
“重来就重来。”我的脸再次贴在了他的右耳边。
久久,我没有说话,就这样抱着他,“现在你撤退吧,就说你旧伤复发,无法进行工作。”
我感觉到他的身子一震,“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逃兵?”
我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来,“是又怎样?你对得起国家,你是英雄,你问心无愧!”
“一个英雄做了逃兵,那将是世界各国媒体的社会评论头条了。”
我忽然把他一推,他没有防备,向后一倒,差点没坐稳。
此时此刻,我看见,他清澈的大眼睛里,映照出我夹杂着忧伤和内疚的眼神,我还看见,他挺拔的鼻子勾勒出了他脸部硬朗的线条,他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真是一个标致的俊后生,而且还有着令人羡慕的家世背景,他的父亲就是国民革命军军事委员会的统计处处长,而且,作为中国年轻的空军的光荣一员,他在对日数次空战中,战功显赫,击落日机6架,是抗日英雄。不幸的是,他爱上了我,因伤从空军退役后,本来他可以在后方工作,前程似锦,可他非要调入军统,只因我在这里工作。这次执行任务,他主动请缨,要协助我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可是,这是一条不归路,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算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和他的父母交代啊。

“我是要死的人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听我的,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什么你要死了?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我还欠你一个豪华的婚礼呢,到时候,蒋委员长和宋美龄女士都会参加婚礼的,我保证。“将门无犬子,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啊。”那些高官们一定这样恭维着我爸妈,羡慕得流口水。”他憧憬地说道,似乎说给我听,也说给他自己听。
也许因为兴奋,他的音量有点高。
“嘘!”我示意他小点声。
我张了张口,还有无数的话要对他说,我的不忍心,我的心里话。
“什么都别说了,你好好休息,别忘了,我们身负重任,这不是你个人的事情,我们是正义的化身。”
我将脸凑近了他的脸,用最虔诚的心,最温柔的情,将唇盖上了他的唇。
显然,他有些吃惊于我的主动,我一边吻着他,一边泪如泉涌,然后我的动作越来越疯狂,似乎要把我这么多日子来所遭受的全部压力宣泄到这个吻里。
在这样天旋地转的时刻里,我终于感受到了我对他的男女之情,而在此之前的两年里,我一直以为我对他不过是姐弟之情,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已经都躺了下来,这张舒适柔软的席梦思大床很宽大,但独享大床是我的特权,他从来都是只有睡地板的份。
我和他并排躺着,这种感觉很让人心跳,我如此,相信他也如此。
我仿佛期待着什么,但又什么也不期待,这个男孩子要为我送命,我不能让他还没有享受过男欢女爱就踏上黄泉。也许我过于悲观,但做我们这行的,真的不能抱什么侥幸心理,而只有敢死也才能有勇气去杀人。我虽然饱受西方文化的洗礼,但骨子里却是传统的中国女人,我只能将我交付给我的爱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梅,他是我的爱人,不是吗?
不,不,他是我的敌人,他是有良知的爱国的中国人共同的敌人。
我要和他割袍断义,我和他恩断情绝了,在他心里真的有我吗?如果真的有我,他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他跟随汪兆铭组建南京政府,置我于何地?他早就抛弃了我,他深知我的刚烈性格,所以临走之前,为了安全起见,他一点风声都没有透给我,在爱情和他的政治前途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他应该清楚地知道,作为两个你死我活的政营里的人,拔刀相向是迟早的事情。

哭得有些累了,眼睛干涩,我闭上了眼睛。
我感觉到江歌将我搂紧了,让我的头贴在他的胸膛上,他轻缓地拍着我的后背,像一个老奶奶哄着他的宝贝孙女。我就好像睡在奶奶给我晒过的棉被里那么舒服和塌实,他不想碰我,是因为他尊敬我,又或者以他的乐观和浪漫的性格,他真的期待一个属于他的美好的初夜。在他的心里,绝对不是现在。
“颜儿,你怎么来了?好长时间不见了,你都好吗?”梅君以他惯有的绅士风度和我打招呼。
自从上次最后一次见面,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我想告诉他,我不舍得他死,如果他必须去死,我也愿意陪着他一起去。可是我说不出话来,何止说不出话,我的混身都动弹不了。我怎么了?难道我被绑在一个十字架上?
梅走过来,摸了摸我被绳索捆绑得流血的手臂,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为什么他不来解救我呢,砍断我的绳索,带我走。
“梅君!梅君!”我大喊,可惜他已经不见踪影。难道你就这么忍心?弃我而去?我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睛。
原来,我是做了一个梦。
我一个人睡在床上,不见踪影的是江歌。

屋子里一片昏暗,从拉起的窗帘的缝隙里,看见外面也天色已晚,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应该是下午5点钟。我这个午觉睡得真长,足足睡了一个半小时。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干净,穿上黑色的短风衣,在有些憔悴的脸上扑上脂粉,描上淡淡的口红,将手枪藏在手袋里。一边做着这些,我一边想着江歌会去了哪里?难道他要背着我一个人行动?为了避免我看到心上人死亡的样子伤心?他这个人很善良,但只有一点不好,会一意孤行,我一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告诉他必须要听我的命令,没有我的允许,决不能擅自行动。
我们一定要花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收益,万无一失。
我一定要他活着回到重庆。
至于我自己,我没打算活着回去

看不到江歌,我的心里慌乱无比,才分开了一个半小时,怎么觉得好象一个星期那么长,这样的感觉是爱吗,还是依赖,还是战友之间的担忧呢,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可以在房间里耐心地等他回来,但我总有不好的预感,觉得有事情已经发生,也许我过于紧张了,也许我这样保持紧张的状态是好事情。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我的嘴角挂着职业训练出来的微微笑容,悠然地出了门,看起来我就好像一个无所事事的富太太,在杭州游山玩水。
只是我故意把我的妆化得很丑,到处都是日本人,我不希望自己牺牲在他们的兽欲之下。
出了酒店大门,我在附近的林荫大道上漫步,我的表情很松弛,但我的心却很焦急,我期待能看到江歌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碰到我。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从迎面开来,经过我的身边,又倒退了回来,停在我的身边。

轿车的车窗摇下来一半,出现了半张脸,那个眼睛,那个鼻子,我太熟悉的一张脸。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设想过一千次一万次我们以怎样的方式见面,但没有想过是这个时候,我的样子这么难看,怎么能见他呢?
“上来吧。”他邀请道。
我尴尬无比地上了车,我和他之间,隔着他的保镖。
他转过头,笑着热情地对我说,“我差点没认出来,呵呵,你真厉害,能把一个美女画成这样。”
他还是那样,说的话总能让人心里舒服,而且,他跳开了寒暄的那些环节,这样就使得我的来历不会引起他身边人的怀疑。
从他的话里,听出来,我只是他一个经常见面的朋友。
我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尽可能自然地和他说,“这么巧啊,你去哪里?”
“哦,去西湖大饭店吃个晚饭,一起吧。”
“不用了,谢谢,我另有饭局。”
“那我的车送你去吧。”

我微微一笑,“也在西湖大饭店”

何梅君,我是来杀你的,你自己送上门来,不要怪我无情!
我在心里凶狠地对他说。我试图酝酿出杀气腾腾的情绪来,但好象日出后的轻雾,很难聚拢在一起。
一个四十二岁的男人的气场,竟然是那么强大,他似乎洞察一切,又善解人意地化解人与人之间的难堪。他有些清瘦,但眼里那精练睿智的光芒,还是一如既往。
轿车稳稳地在饭店大门口停下,有门童殷勤地来拉车门,用手挡住车门顶,以防客人的头部撞到。我下了车,回头看去,西装革履的何梅君被两个彪形大汉簇拥着走上台阶,我摆了摆手,作为告别。
我先去了一楼的洗手间,在那里我稳定一下情绪。

在重庆,我们至少设想过5种遭遇何梅君的情景,这一路上我们又补充了6种,但是我完全没有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这意味着我已经暴露。白刃战的时刻提前了,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干掉他,老实说,很久和他没见面的喜悦完全冲淡了我的斗志,我犹豫我是否要执行这个任务,因为我临阵已经怯场。虽然我是一个久经考验的特工,见惯生死,毫不手软,可是这次,我浑身都在颤抖。
一边考虑着这些,我的手里并没有停,我用清水冲洗着我的脸,重新描摹起我的容颜,那张梅君曾经赞美过的脸。当我从洗手间出来后,我光彩靓丽地飘然而至总服务台,和总台小姐关照说,请每隔3分钟打408房间电话,找到李晓飞先生,说李太太在火车站等他。我希望江歌立即赶去火车站,他会在那里等我,但他无法再等到我了,我决心和梅君同归于尽

我从容地沿着大堂里的白色大理石楼梯,拾级而上,走进二楼灯火辉煌的中餐厅。有殷勤的侍者迎上来,
“请问小姐订过位子吗?”
“你帮我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吧。两个人。”
“好的,请跟我来。”
我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下来,点了一杯白兰地,留下了侍者手中的菜单。这是一个既华丽又典雅的餐厅,中式镂空花的方形荸荠色木窗下是我的一张方木桌,台布是肉粉色的,很勾人食欲。杭州,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声色犬马之地,极尽享受之能事,在这里结束一切,甚好。
我从小坤包里掏出一个化妆镜,照着我的脸,其实,我是把我的四周情况都尽收眼底。果然,梅君不在大厅里,以他的身份,应该在尊贵的包间里。
盛放白兰地的高脚杯端来了,我呷了一口,味道很正,我用手握住酒杯壁,让手掌的温度去加热一下杯中酒,助其香味挥发。喝白兰地是一种享受,我的舌头轻轻地碰了酒面一下,再抿一小口酒,停留在口腔里,吸一口气,再咽下去。白兰地的芬芳浓郁立即在我的鼻腔和嘴里升腾起来。
我想让生的肆意和死的快感统一在一起。
我爱抽烟也爱喝酒,我喜欢尝试那些男人用的东西,所以我也喜欢手枪喜欢接受各种挑战,虽然我的挑战都是挑战生命的极限,但不能和普通女性一样在家里洗手做羹汤注定是我无法逃脱的命运

半杯酒下肚,我的勇气倍增。我是装作在餐厅等人,来圆我刚才在车上的谎,接下来,怎样才能接近他呢?我可以装作醉酒,在他快要上车的时候,在他的车边呕吐。可是谁才能陪我一起醉酒呢?我正在飞速地搜索着这个人选,侍者走过来,递上来一个条子。我展开一看,上面是他的字迹:“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5分钟后518房。”
李梅君关注着我的一切,安排好了我和他幽会的地点,高效周密,并且依然是那样,一说话就流露出文学素养。这个王翰的《凉州词》切合今日情境,是啊,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需要10分钟的作案时间,他一定和席上嘉宾说,失陪一下,去下洗手间,然后用一分半钟走到518房间,打开房门,在那里等我,他留给我的时间多3分半钟

时至今日,今日此时,仿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相信,何梅君和我一样,念着旧情,但又决心要消灭对方,不消灭对方,对方就要消灭自己。
他知道我的军统身份,我从重庆抵达日占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是要做一笔大买卖,如果是一般的刺杀任务,何必派我而来,只有他的人头才值得我亲自一往。
以他的高智商,完全不难猜测军统的这一着棋,只有派我来才可以近距离接近他,刚才他已经冒险,如果我的小包里有手雷,那我们都化成飞灰了。有时候,爱让人盲目,让人的理性思维有盲点。
我们是如此相爱,彼此了解彼此的个性和思维方式,如果不是汪精卫这个狗贼,梅君如何会误入歧途?我不由自主地还是会为他辩解,我真不明白局长为什么要派我这个智商等于零的人来执行任务,难道他没有恋爱过,不知道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弱智吗?
从餐厅抵达518房间的路程是如此漫长,好象走完了我的一生。

我试图将高跟鞋上的身姿摇曳得如劲风中的兰花草,欢快而宁静,但我的内心却如滔天巨浪一样,梅,我就要在你的怀抱了,那是多么诱惑的海洋啊,即使是死亡我也甘心前往,可是,中国人民要的不是我的死亡,而是他的断头,我真的下得了这个手吗?我等不到江歌来助我一臂之力了,而且,瞥开公义,从私人角度来说,我觉得这对梅君不公平,情敌的对决该是他们自己,而不是我参与其中。想到这里,我开始恨何梅君,他陷我于不义,又要陷他自己于不义。他应该干掉我,为了他的性命,求生是人的本能。
踏过一路松软的羊毛地毯,我的脚步终于在518房的门口停住了,我轻轻扣了扣门,激动让我失语,失语让我的泪水夺框而出,要死,我们一起死吧。梅君,我来陪你了。

门开了,出现在我眼里的是梅君憔悴的眼神,那是他内心挣扎的唯一流露。他伸开了臂膀,像往常一样,但我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攀上他的身体,让他带着我旋转。我走进去,房门在我身后关上,我的后背靠在门上,泪跌落在地毯上,整整三年了,我们分别1000个日日夜夜了。由爱生恨,由爱生怨,直到今天,我招魂而来。
他走近我,我看见他的眼里也噙着泪,“卿卿,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真是一句双关语。
我点了点头,几乎在同时,我们狂热地拥吻在一起,我期待已久的这一刻终于来临了,不必煎熬,只要焚烧!
我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焦灼的渴望,那些孤单的日子成了一条导火索,被他的热吻点燃了,相思如麻,此言非假,麻绳解不开,不如烧了它。
我手里捏着的小包贴着他的背,那包里有手枪,只要在此刻对他连开数枪,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或者咬开我藏在牙齿里的氰化钾,我的心愿就达成了。当我还无法做出选择的时候,他已经收回了他的吻,看来,他对军统颇有研究。

 第二章、 生死交错  轻舟已过

 他从西装马甲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片,薄得好像他的情,“这是什么?”我问。
“我在南京的一位好朋友的地址,你去了可以住在那里。我会去找你的。”
我冷笑一声,“你对我很了解。”
“杉木铃子的菜做得还合胃口吗?”我看着他,微笑着一边说,一边用两根涂着蔻丹的手指,熟练地从他的马甲内口袋里拈出一个黑色的皮夹,皮夹里放着一张合影照片,我用眼角瞥了一眼他身边这个女人的样子,用敏捷的速度将照片抽出来就撕得粉碎。他们的合影或者是这个日本女人的单人照片,我在重庆就看得太多,这张是照得最好的一张。
照片的碎片像飞雪一样从空中坠落在地上,他倒不恼,反倒是欣赏地看着我的表演。
然后,突然他开始吻起我的脖子,并在吻的空隙里轻声漫不经心地说道,“刚才为什么不杀我?”

我忽然感到不寒而栗,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咬断我的脖子。是的,我们早就不同以往了,我没有果断杀他是我的错误,但他要杀我我也豪无怨言。除了情侣,我们还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家仇国恨,最该恨此人。
我想,他也没有立即做出杀我的决定,是他码透了一个深深爱着他10年的女人的心理。只要我还爱着他,我就不舍得杀他,反而会被他牵引而去。我想,他甚至觉得,戴局长这步棋简直就是一只死棋。
17岁那年,还扎着粗黑辫子的我,在姑苏我的家乡,那和断桥一样的石桥边,与身着白色丝绸长衫的他迎面相撞,我柔软的胸部不小心碰在他的手臂上,尴尬至极。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眼前玉树临风的这个男人对我真诚地道歉,我竟然忘记了呵斥。“啊,我知道了,你是苏州女中的学生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啦,我会算的嘛。”
“骗人!难道你是女中的老师?我怎么没见过。”
“你也会算哦。我曾经是那里的老师,现在不是了。”
“为什么离开呢?”
我们居然你一句,我一句地攀谈起来。他清亮的眼睛,潇洒的身影连同那石桥下的流水潺潺一同印刻在了我记忆当中。
如今,这双眼睛似乎蒙上了烟雾,看不真切,看不分明。
梅君像盖章一样,在我的唇上盖了一下,抛下一句“南京见!”便飘然而去。

我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从我进门到现在已经快要10分钟了,对于时间,梅君一向控制得很好,我却不能控制我自己。我为自己感到羞愧。
我在一刹那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决定。
我放弃了立即杀死他的初衷,而是决心和他周旋下去。我知道,我要为自己的改变主意而付出重大的代价。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一条目前看来最好的一条路。
“等一下。”我在梅君即将在走廊的尽头消失的时候,喊住了他。
他停住了,但他不敢转过身来。
我想,他一定认为我改变了不杀死他的想法,只要他一回头,等待他的就是连发的子弹。我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工,我可以一时糊涂,为情所困,但当我清醒过来,就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我轻身哼唱起《长恨歌》的苏州评弹曲调,慢慢向何梅君走去,唱到后面几句,我的音调有了哭音,这是我和他都最喜欢的一首歌,我想,居住在南京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乡音了吧。
“卿卿,我最喜欢你唱这段了,要是我们以后吵架了,你就唱这个。”1936年夏天,我在美国威斯里安女子学院毕业前的那个暑假,我回苏州探亲,其实看爹妈是假,和梅君约好了见面是真。我探亲,他也探亲,于是我们在苏州的拙政园见面。坐在那片绿得特别好看的草坪上,梅君笑意盈盈,温柔如许,平日只能飞鸿传书的我们难得见面了,感觉特别得甜蜜。
“我们会吵架吗?别人会,但我们肯定不会。”我们真的从来没有拌过一句嘴。
“你呀,就会说大话。”他点了点我的鼻子。
“难道你不该让着我吗?你比我大15岁哎。”
“臭丫头,你的女权主义很严重哦。”
“谁叫你连一个昵称都想不出来呢?你叫我卿卿,我该叫你什么呢?”
“随便叫我阿猫阿狗都行啊。”
“你这个苏州才子连一个名字都起不出来,传出去给人笑话啦。”
“那你给我起一个。小生甘拜下风。”
“你还别说,真得不好起呢,觉得什么美好的字眼都配不上你。”
梅君哈哈笑了起来,“我。”
“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
“你怎么吞吞吐吐的?”
梅君忽然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把我拉了起来,我们都坐麻了腿,两个人搀扶着好像伤病员一样,走得好痛苦,但笑得好开心。
那个时候,虽然日本人对我中华虎视眈眈,但还没有染指大好河山。后来过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梅君的意思是说,他该叫“我我”,那么我们加在一起就是“卿卿我我”了。

何梅君缓缓转过身来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他的面前,我的手里捏着一张有些发黄的照片,不是我刚才撕掉的那张的魔术复原,而是一张他会惊讶的影像。
果真,他看着那上面的人,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说,“你什么意思?”
那是我两年前的留影,照片上白色的字标明了时间,1940年6月8日,那正是梅君离开重庆的前夜,照片上的我正用手摸着隆起的肚子。
那时,我已经怀有5个月的身孕了,但那一阵他正忙于军务宿于部队,没有时间和我见面,我怀孕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其实我自己知道也已经有2个多月身孕了,可是我又不好干扰他,国难当头,作为军人理应杀敌报国。
那天我心情很好,虽然他在苏州老家还有妻子儿女,但我不计较这些名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一天一夜,我也甘心付出我的一生。我知道我爱得如此痴迷,完全失去了理智,但我想梅君很快就会给我一个他一直承诺的婚礼。
我喜欢西式的婚礼,穿着洁白的婚纱,像白雪公主终于和她的王子走入婚姻神圣的殿堂。但如果他喜欢中式的,也可以,或者我们两种都进行,就没有遗憾了。
跨火盆,拜天拜地夫妻对拜,敬媳妇茶,从红盖头里向外偷看,直到夫君用一杆镶金鑽玉的称心如意秤挑开盖头。我娇怯怯抬起头来,看身着喜服的新郎温润静雅恰如浊世佳公子,看满堂宾客为我做证,我已经风光地嫁入何家。那是我从17岁对他一见钟情就一直向往的事情啊。
踏着心情跳跃的节拍,我走进了照相馆。重庆的照相馆不比苏州上海这些地方,简陋的很,但我带着做母亲的幸福和自豪,嘴角上翘。
我准备下次见面的时候,给他看这张照片,给他一个惊喜,谁知道再也没有机会。
“我们的儿子两岁了。”我梨花带雨地对他说。
“为什么不来找我?”梅君猛然抓住我的胳膊。
“你说呢?”我淡淡一笑。
“我先走了。来南京吧,我等你。”何梅君匆匆走了,我看到角落里的几枝黑洞洞对着我的枪口也收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身边窜出一个人影,向前奔去,我想也没想就拉住了他的胳膊,他要挣脱我,却被我反扣住肩膀。“别说话,跟我走!”我低声命令道。
我对他的身形太熟悉,那样高大却又稍显单薄的身体,就是江歌。我拉着他一起从安全通道进入了饭店的地下室,在那里,我停住了我的脚步,在他开口之前,抢先带着严肃的表情对他说,“你回到房间,接到我无奈之下的紧急通知方式,没有赶往火车站,却到处找我,你这样的不听指挥,我只好请求总部将你调回。我有这样的权力,这是局长授予我的。”他果真被我吓住了,嬉皮笑脸地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去抢一辆车子,开到市郊的松树林,你在那里等我,不见不散。我们分头走,我们在这里的一切应该都暴露了,我出去找你的时候遇到了何梅君。”
“一路小心。”江歌嘱咐我。
“快走!”

我从地下室进入了餐厅的后场,在更衣室里换了一套工作服,戴上口罩,戴着白色的帽子,向停靠在后门那里的的一辆送菜卡车走去,远远看去,驾驶室里只坐着一个司机,我径直向他座位旁边的那个车门走去,就在我快要靠近车门的时候,我的身后响起了枪声,几乎在同时,我的身体里有一阵凉意袭来,我的左背部中弹了。我迅速拉开了车门,用手枪指着司机的太阳穴说,“开车!”
我从驾驶室的后窗向外看去,卡车发动起来的时候,敌人已经快要追到车尾了,两个西装革履的打手,就是何梅君的保镖。
卡车加速了,我想司机也不想被乱枪打死吧。在卡车快要拐弯的瞬间,我看见又有一个人影出现了,他挥舞着手臂奔过来,然后,我的视线里什么也没有了,那个后来追出来的人是不是梅君呢?难道他要阻止保镖杀我吗?难道他还爱着我吗?
我胡思乱想着,直到司机问我,“你想去哪里?”的时候,我还没听清楚,我只好拿出杀手的凌厉出来,呵斥道:“大点声!”我中了枪,凭气力也不是眼前这个彪形大汉的对手。

我的血汩汩地冒出来,我闻到了血腥味,我想司机也应该可以闻得到。我正想着要不要干掉他,我自己来开车,否则他反戈一击我就必败,他突然扔给我一卷行军带,黄绿色的布带子,以及扔过来的一句话:“你自己把伤口扎紧,我把你送到医院去。”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迅速展开行军带, 把自己捆成了一个背包,来不及想,司机怎么会有这个军用的东西。
在生死关头,这样的一条带子的确可以延长我死亡的时间,人的血实在没有多少可以经得起这样的流淌,这个时候,我已经觉得有些疲倦,我相信我的脸色异常苍白,我的身体各个器官都感觉涩涩的,但我还是告诉他,“我不去医院,你把我送到松树林。”
我看见,我们的车子在市区内奔驰,身后是凄厉的警报声,后面应该有车子追过来了。我们的目标太大,绝对难逃封锁,如果一直开到郊区的松树林,无疑是为江歌铺设一条死亡之路。
我改了主意。

“一会开到一条岔路最多的路口,然后你速度放慢,我会跳车,你继续开。”他转过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对我的决定抱有很大的怀疑,难道我看起来虚弱不堪么?
车速渐缓,这里是繁华的市中心,我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等我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我发现我竟然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雪白的床单,雪白的房间,有高鼻子蓝眼睛的嬷嬷出入我的房间,也有同样打扮的中国姑娘,我立即用5秒钟作出了如下判断,这里是一家外国人开的教会医院,我背部的弹头已经取出,有人将昏迷的我送到了医院,我不知道的是,我的病房外是否守候着追踪我的人。
我闭上了眼睛,我依然觉得相当疲倦,而且我的肚子非常的饿。
这个时候,我听见有一个非常英俊的外国人大夫对护士长用英语说,武器还是不错的,从手枪射出的子弹,只要弹头轨迹上没有能一击致命的部位,所造成的伤害就小。如果弹头稳定性差些,进入人体后就会失去稳定,轨迹发生弯曲和翻滚,周围的人体组织将会被扭曲撕裂,造成极大创伤。往往是“进去是一个小孔,出来是一个大洞”,杀伤效果要大得多。这位小姐运气不错。

江歌不会离开杭州,虽然我多么希望他可以离开啊。但按照他的脾气,他一定要找到我。何梅君的人和他没有正面交锋,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但酒店的人见过他,如果他们画出他的头像,满城通缉,那也是很危险的。
何梅君一定回到南京了,我要赶紧把病养好,然后也去南京。
就让江歌在杭州找我吧,我这样脱离他的视线最好。如果我真的和江歌见面了,告诉他我决定离开他,他会允许吗,他一定会阻止我的。那就坏了我的大事。我要去找何梅君,不是为了儿女私情,他对我还有什么情分?他已经有了那个日本女人,我想,一个背叛了祖国背叛了爱情的人,我没有任何理由去爱他,我对他的思念都是惯性而已,全都是旧情,而旧情就好像一张发黄的照片,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去南京,是为了潜伏,我会直接和蒋夫人联系,告诉她这个事情,有了蒋夫人宋美龄女士的作证,戴局长才会赦免我的抗命行为。
这样想着,我觉得我的眼皮越来越重,再次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卿卿,你看你,眉若远黛,眼如寒星,鼻似悬胆,唇胜丹朱,倾国倾城啊。”
“梅,你真是口蜜腹剑。”我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甜滋滋的。
“我怎么腹剑了?”他追着不放。
我一时语塞。
“你说啊?”
“腹剑就是,你是个坏人。”
梅君抓住我柔然如棉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柔声说道,“真的吗?”
他总是特别得会制造浪漫的气氛,又不吝辞藻赞美别人,这样的男人我无力抗拒。
没想到,我一语成谶。

遇见是多么美丽的一件事情。革命遇见时代,理想遇见浪漫,夜色遇见美酒,爱情遇见知音。自从遇见梅君,我所有的热情被他点燃,生命被他紧紧缠绕着,他在我的身体里生根发芽。
可他却腐烂了。
我曾经坐在他的膝头,微微红着脸颊,背泰戈尔的《园丁集》给他听:当我站在凉台上倾听他的足音,树叶不摇,河水静止像熟睡的哨兵膝上的刀剑。是我自己的心在狂跳,我不知道怎样使它宁静。
彼时,我还穿着宽袖的学生装,黑色长裙,白袜黑鞋,像一株含羞草在风中轻轻颤抖。

我习惯了,习惯在漫长的没有他在我身边的岁月里,回忆那些甜蜜的片段,用来犒劳我的枯涩的心。所以,杀了何梅君,等于杀了我,等于杀了我的心,我可以活着,但犹如行尸走肉。
我又再次睁开了无力的眼睛,看见那个高耸的鼻子靠近我,用中文对我说,“安心养伤,你的枪在我那。”
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那个高鼻子又离我远了。

事情是如此地糟糕,我在和我的刺杀目标肌肤之亲的时候都没有干掉他,我实在是愧对组织。干脆我把自己杀了算了,省得时时刻刻纠结。旋即我又痛骂自己没用,就是临死前杀两个小日本垫背也赚了啊。
我的教官曾经告诫我,干我们这行的,绝对不能投入真感情,不能爱上什么男人,我们就是杀人武器。现在我才明白,教官的话是多么正确。

接下来的事情将更加糟糕,我要背弃组织,背离重庆,背叛江歌,现在我要赌一个大的,不惜押上我的身家性命和身后清白。我赌,何梅君浪子回头。用我的情,我的爱,我对时局的判断,我的智慧和胆量。
我没的选,当我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别无选择。
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这样让人疯魔。
当然,我的潜伏计划必须得到我真正的组织的批准,我会尽快电告延安。是的,我是一名秘密的中共党员,是党安插在国民党军统的一颗钉子。

这家医院的条件很好,房间内就有卫生间,护士送饭到床头,所以,我一直没有机会离开我的病房去观察周围的情况,并且这也是护士小姐严禁的。
既来之,则安之,我就安心在这里好好养好身体。病房里有两张床,另一个是一位年老的中国妇人,是来治疗失眠症的。和单人病房相比,双人病房更安全些,何况这位大妈始终难以合眼,简直就是我的守卫一样。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德。虽然我没有了防身的手枪,也没有匕首,我还是准备了暗器藏在枕头下面,那是一把梅花针,我用这个东西的历史由来已久,最初是因为这暗器的名字前竟然有个梅字,我便喜欢上了。
每当夜晚来临,我都不敢入睡,强忍着疲倦,手伸到枕头里,握着那尖锐的梅花针。要在偷袭我的对手开枪之前,将针飞入对方的双眼,这需要热油里取物的快速,速度就是生命,谁叫我没有了兵器呢。
我紧绷着的神经在滴答滴答的挂钟声里坚持着,直到日出的霞光照到墙壁,房间里有护士我才敢沉沉睡去。
三天后,他们终于要推我去做康复检查了。我被抱到轮椅上,身上盖着薄毯,推出了房间。
我寂寂斜靠于轮椅后背上,微闭着眼睛,仿佛毫不关心外界的情况,实际上,我眼睛的余光一直搜索着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出现,那些医生或者护士都有可能是假扮的特务。我似乎等待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恶战,子弹飞来,射入我白皙皮肤的任何一个部位,我却没有还手之力。
这是一个阳光异常明亮的午后,金色的光线氤氲着,仿佛已经透出了几许初夏的影子,这样的好天气真是让人神情一爽。
经过长长的走廊,又起起落落几个台阶,轮椅进入了主治医生大卫的办公室,房门在我身后被推我进来的护士小姐关上。
“你好,雪梨。你看起来气色很好。”这个洋人用有些生硬但还算流利的中文和我打招呼。
sherly—雪梨是我的英文名字,我曾就读的美国威斯里安女子学院坐落于美国南部佐治亚州的梅肯市,宋庆龄、宋蔼龄、宋美龄都是我的校友。我多么为此骄傲,但我不能对这个来自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美国南方人说出我真实的履历。我曾在他和我短暂的交流时间里告诉他,我在旧金山呆过几年,这就已经足以使得他和我拉近了距离。
“可以把我的手枪还给我吗?”就在我启口的同时,我惊讶地发现从大卫的身后站起来一个人。
江歌!以他的智商不难在三天的时间内找到我,我惊喜的是,他安然无恙。
他的一双星眸默默地看着我,目光沉静又柔情款款。
“你们谈吧。时间不能太长,雪梨小姐还没有完全康复。”大卫善解人意地离开了。
我犹豫着不知道怎样将江歌安置到安全的地带,因为我要离他而去了。他先开了口,“身体感觉怎么样?”
“我恢复得很好。”
“可是你看起来还是很虚弱,来,吃点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只瓷碗,里面是还冒着微微热气的小馄饨,香喷喷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抢过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杭州已是龙虎之地,多留一刻危险便多增一分,你要赶紧出城。”我的嘴里还没有吞咽下最后一口馄饨,就对他下达了指示。
“那你呢?”他淡淡地说道,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我,逼得我无所逃遁。我想,他何其聪颖,我话音未落就听出了我的企图。
“我爱的是何梅君,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决定了,去南京找他。我们就此分手吧。”我举起屠刀,一刀一刀砍在他的身上。
“这在我的意料之中。”这个年轻的男人笃定的语气让我有挫败的感觉。
“那就更好了,谢谢理解。”我尽量保持冷静的口吻。
“你要抗命吗?虽然我是你的下级,但我有杀你的权利。”
“你杀吧,你杀了我,我认命,你杀不了我,我还是要去南京做他的女人。”我不甘示弱。
或许是我这句话刺激了他,他方寸大乱地对我低声怒吼道:“我所有将来的打算里都有你,有我们的孩子,我坚信我们还会有长长的一辈子,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屁话!”
我望着眼前的江歌,他一袭黑风衣,潇洒俊逸,不知道是多少女孩子心中的白马王子。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不知道这几天他是怎样度过的,是否一直在担心着我,寻觅着我。
我仿佛看到,那年,我和他在重庆的街头漫步,忽然敌机袭来的警报声响起,他拉着我向前跑去,想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躲避,却躲无可躲。
就在我们犹豫之际,一串炸弹在我们的前方落下,溅起一片尘土污泥。我们都愣住了,明明似乎飞机是从后面来的呀,“颜姐,危险!”随着他一声大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江歌已经从后面一个虎扑,将我扑倒在地,过了许久,轰炸的爆炸声终于平息了,却传来人群中悲惨的哭喊声。惊魂未定的我,惊恐地看着一块弹片的断茬深深地嵌入了土里,就在自己刚才站的地方。

“这些狗日的,我要好好收拾你们!颜姐,你赶快回家,我要归队了。”江歌的表情从愤怒转为关切。
“好的,你也要当心,不许死!”我惯例地对他叮嘱道。
“没你批准,老天都没这个胆批的。”江歌一边笑着,一边已经倒退着走远了。
这几年,日军虽然一时不能占领重庆,这个中国的抗战中心,却不甘心地集中其陆军和海军的主要航空兵力,对重庆屡次进行狂轰滥炸。
日军对重庆的轰炸,一般是多架飞机组成编队,有时3架、有时9架、有时27架,分批次攻击。日机使用最多的是60公斤和250公斤炸弹,甚至还有800公斤的炸弹,投的很多燃烧弹,使得一爆炸就引起冲天大火。
江歌所在的驻重庆空军奋勇抗击,击落了几十架日机,受到了国防部的嘉奖。

江歌倒退着离我远去,我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我和他散步的时候还是一身天蓝色的洋装礼服,搭了件白色皮草的小披肩,脚蹬一双白色细高跟鞋。卷曲的头发盘起来一部分,用白色珍珠做成的发饰固定,脑后部分的头发则披散着,看起来我就像一个小公主一般清丽可人。炮火硝烟之后,我的身上满是尘土,鞋子也早就断了根,样子狼狈。
今天的情形和那天的相似之处是,我都是那么憔悴不堪。现在,我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妆容,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江歌,恐怕会破坏了我在他心目中的模样吧。而更让人痛心的是,我还要扮演叛变者的角色,彻底损毁我的形象。

“颜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美国和日本在珊瑚海的空海战役结束了,日本损失1艘航空母舰、数艘巡洋舰和驱逐舰。美国也有相当大的损失。然而,重要的是,美国的行动表明,日本在太平洋并非不可战胜。”
“今天是民国三十一年五月八日。”我喃喃自语道。
“日本人在中国呆不长的。”江歌兴奋地说。
我和江歌太熟了,熟到就好像一母同胞的姐姐和弟弟,我们习惯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好的坏的消息都要分享,即使我宣布和他分道扬镳,也一时无法改变这种惯性。
我很想拥抱他,开心地和他击掌庆贺,但我只是冷冷地说道,“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希望下次碰见的时候,你对我开枪的时候,不要对着我的头部打。”
江歌楞了两秒钟,才幽幽地对我说,“你真的决定了吗?投奔南京政府?他何梅君到底是何方神仙,你就见了几分钟就变节了?你忘记了你的亲人是怎么死的吗?是被日本人杀死的,你难道要做汉奸吗?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我沉默。
江歌随即又急切地说道:“你怎么和我妈妈一样,成天担心我的安全,要我离开这里,你肯定是骗我的,你不会做汉奸,这点我无条件地相信。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
我被江歌说得心里甜酸苦辣得不是滋味,喜的是他对我人格的认可,忧的是他可不是三岁小孩子那么好糊弄,以他固执的性格说不定要尾随我去南京。
我再也不想分清楚,我爱何梅君多一点,还是爱江歌多一点,我应该爱谁,应该恨谁,我的心早已经被撕扯得碎片纷飞了。
现在我只是要做一次离经叛道的事情,我要把何梅君变成钉子,钉在敌人的心脏。
我没有把握,我情急之中使用的杀手锏是,我和他的儿子。其实,这个孩子我已经做掉了,确切地说,我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儿子。得知他私逃南京的消息之后,我做了引产手术,我不想自己的孩子被千人唾骂。
是的,我骗了他。

我难以忘记,在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是江歌陪伴在我身边,他甚至细心地问过妇产科的医生,把我堕胎后的不良后果都弄清楚了,然后讲给我听,听得我都脸红,毕竟他还是个纯洁的男孩子啊。
我红着脸说,“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搞得你和过来人似的。”
“这有什么,我都成年人了。”他一边说着,也微红了脸。
我执意要去打掉这孩子,那个时候,我恨透了何梅君,我觉得我肚子里怀着孽种,那临窗画眉的迤逦,那剪烛共读的温存,都可以随着我肚子里的块垒的消失而被抹杀。
是江歌拉着我的手,带我到医院。我手心里的汗弄湿了他的手,我试着抽出来,又被他握紧,确切地说,是被他钳住了。
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听到医生抖露开橡皮手套的声音,听到手术器械碰到器皿的声音,以及婴儿心跳终止的声音,我的恨意从血液里丝丝蔓延开来,我发誓,我发誓要报这血海深仇,何梅君,你夺我孩子的命,我夺你的命!
我被剧烈的疼痛弄得昏了过去,是江歌在医院的病房里守着我,喂我喝鸡汤,他总有办法让我吃到各种营养,就像今天,他给我带来了喷香的小馄饨。
我要怎样,才能让他对我死了心,然后回到重庆,回到深爱他的父母身边。
“你就想让我死了心,对不对?”忽然,江歌开口了。

我吓了一跳,难道他可以听到我的心声?
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看着我的心,我仿佛看到衣服下的我的心,碎成片又被橡皮膏粘在一起,杀敌报国,这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一时之进退变化,绝不能动摇我国抗战之决心!任何城市之得失,绝不能影响于抗战之全局!”
和那些为国牺牲的英烈忠魂相比,我这点伤痛算得了什么呢?

这个时候,大卫医生敲门进来了,“雪梨小姐需要休息了,我推你去病房。”
江歌性感的唇角就向上扬起,很礼貌地对他微笑示意,然后抢先走出了房间。
我张了张嘴,想问他住在哪里,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杭州,可我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他风衣的下摆随风飘动,像飞机的两翼,在空中迎风而起。他连走路的姿势也是这样的帅气的,都说“空军帅,海军洋,陆军土。”的确不假,这支由宋美龄女士亲手锻造的中国空军是这样的年轻,但却血气方刚,令敌人胆寒。
宋美龄很喜欢江歌,还穿着空军服和他合了一张影,江歌放在自己卧房的墙上挂着。每次客人调侃地对他说,“这个军人有点像你哎。”他总是得意地纠正说,“什么有点像,根本就是我,好不好?”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宋美龄知道我,江歌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同样地,我也骄傲地默认着我和何梅君的关系。我不明白,我这样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让江歌始终不能放弃。

“他很爱你。”大卫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们美国人的眼里就只有爱情。”我答道。
“雪梨,你和我见过的中国女孩子都不一样。”
“你是想说,我比较有个性吗?大卫。”
“当然包括这一点。”
“我还有几天可以出院?”
“起码十天吧。”
“你的睡眠很不好。有什么心事吗?”
“我急着出去呢。”
“你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我微微一笑,我这个样子出去,对谁来说都是拖累,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就是何梅君的几个狗腿子还调查不到我的底细吧,而且他们应该尾随他回到南京。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为什么那些人要追杀我,难道他们能确定我是奸细吗?想想,他们只是严密防卫而已,不允许何梅君和任何名单之外的闲杂人等有亲密接触,一旦发现,错杀也在所不惜。何梅君是没有自由的傀儡而已,他自己也早该意识到。这不就是最好的策反理由之一吗?
我为自己发现新大陆而欣喜,语调也欢快了起来。
“你和日本人的关系怎样?”我直接问道。
美国人是很直接的,所以不必拐弯。
“后天开始,医院要交给日本人了,他们要做伤兵医院。”
“那你们怎么办?”
“叫我们迁到郊区去,松树林那边有个房子,比这里简陋多了。”
“怎么会这样?”
“就在前两天,杜立德中校干了个漂亮仗。”
是的,我知道,4月18日,美军飞机轰炸日本本土东京,极大地打击了日本的嚣张气焰,这是美国人对日本偷袭珍珠港事件的报复,但是,必然带来疯狂的日本鬼子的反报复。
据说,当美军战斗机飞临东京上空的时候,日本天皇裕仁正在御花园为前方将士采药,以示恩泽。警报初起时,他也以为是演习。当听到爆炸声后,他失去了往日的矜持,大声叫喊起来,一把拉起良子皇后的手躲进樱花林,周身颤抖不止。直到空袭过后卫兵四处寻找,他才惊魂初定。
在轰炸前,美军太平洋战区总司令尼米兹有令在先:“只轰炸军事目标,不准惊动天皇。”正是因为有这道命令,美军飞行员们才强压心头怒火,从皇宫上空飞掠而过。
真是,破波楼船出辽海,蔽天铁鸟扑东京。
“听说,《洛杉矶时报》一位女记者问罗斯福:“请问,总统先生,轰炸东京的飞机是从哪个基地起飞的?” 罗斯福眨了眨眼,以他那特有的幽默回答道:“香格里拉,我想是从那里。如果不是这样,亲爱的小姐,你说又能从哪里呢?”
“雪梨,你是抗日分子。”大卫不冷不热地说道。
“彼此彼此。”
大卫亲自推着我的轮椅,滑过圣济教会医院的马塞克铺设的五彩地面,看着屋顶华丽的穹庐,我心坦荡。

第三章、 郊区医院 重庆指令

两天后,穿着病员服的我,和其他病人一起被转移到了杭州郊区的松树林,草草粉刷的房子飘着一股石灰味道。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漂亮,因为太突出了会引起日本人的注意。”转移前,大卫这样对我说。
“我可以理解为美国式的礼貌吗?”我抬都没抬一眼。
美国人的文化就是,恭维加轻松。就是大敌当前,也会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调试着武器,带着戏谑的口吻聊天说,周末的时候去夜总会喝两杯啊。不像我们中国人,时刻都准备着悲壮地为国捐躯。所以,美国人说你漂亮,那根本不能当真。
大卫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的沉默让我抬起了头,我看到他真诚的眼神,我明白了,他担心我被抓走。毕竟,我是因枪伤住院的。
我接受了他的安排,戴上了大口罩,和几个真正的麻风病人混在一起,排成一队,通过日本人的检查,坐上了去郊区的卡车。
汽车颠簸着,让我昏昏欲睡。
恍惚中,我似乎听到梅君对我说,夕颜,你来杀我,我不怨你。我们无法选择各自的命运。各为其主,何错只有。唯一错的,是我们生错了年代,如果我们生在盛世唐朝,我就是唐明皇,你就是杨玉环。
后来,他又凑到我耳边,轻轻地说:“卿卿,我们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战乱的地方去吧。我敬佩那些抗日英雄,这样的生活,我真的厌了。”
我点点头,绽开一个璀然的微笑,被他的臂膀箍在他温暖的胸膛上。
就好像有一次,在苏州我的家,我发烧了,他去看我,母亲不让他进来,他却站在我家宅院的大门外一直不走,就是下雨了也不离开,就这样站了两个小时,母亲心软了,破例允他进我的闺房。
他浑身湿湿的,在我的床畔给我念诗,接踵而至的是他滚烫的唇,坚实的臂膀。
那真的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他风华正茂,我蓓蕾初绽。
此时此刻,他却抱着那日本女人寻欢作乐,我的心感到一阵抽紧,疼痛袭来,将我淹没。
汪兆铭,我恨不得喝干你的血!

忽然,几声枪响,伴随着日语的喊叫声,好像日本兵在追中国人。天啊,我本能地想,不会在追江歌吧,然后,我身后有几个日本兵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举起枪对准远处瞄准,敌人,我们的卡车,和卡车外的目标正好形成了三点一线,我还来不及低头躲藏,子弹已经呼啸着,从耳边飞过。
像猎手追逐一个猎物般,日本兵改变了三点一线的模式,两点一线,又是几声枪响,奔跑中的猎物砰然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那个身着白色棉布衣服的男人,白衣被鲜血浸红了,依然不被鬼子放过,身上又被扎上好几刀刺刀,更加速了他的死亡。
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从身形来看,应该不是江歌。快要到松树林了,这是以前我曾经和他约定的地方,也是医院搬迁来的地方,江歌会出现在这里吗?我期待他的出现,又期待他不要出现,我为他的安全担忧。
如果他和我一起去南京,我不敢想下去了,以何梅君目前的身份,杀死江歌犹如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几个日本兵围在那个尸体旁边,离我们越来越远,卡车向着前方开去,我难过得闭上了眼睛,亡国奴啊,这就是亡国奴的下场。

我们这些病人在新的医院里安顿下来了,我觉得用避难所来形容我们住的房子更合适,房间拥挤,一个房间要放上六七张病床,卫生条件自然也无法保证。
接连几天,江歌都没有出现。
而我却在加热我和大卫的关系,这个年界三十岁的男人早年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已单身多年。我不得不利用他对我的好感,为我而用。我现在急需一个电台,和重庆方面联络,只有大卫可以帮我,而男女之间的暧昧是一把对我自己很有用的保护伞。
我小心地使用一些容易让人产生幻想的词语,又保持着东方女性的矜持,我相信,病员服之下的我依然举止优雅,气质不凡。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解开我柔弱的心上的一层又一层的包裹,看着这颗其实比谁都脆弱的心是那样地渴望一份真感情,只愿一生爱一人矣!优秀女人的爱情大抵都是坎坷的,我用这样的话来安慰我自己。不然又如何度过那些情绪低落的夜晚。

我有和宋美龄女士私人秘书的联络波段,这是民国第一夫人对我的绝对信任,不只因为我和她是校友,也因为我的乖巧深得她的喜欢。宋女士确实和我有些私交,她经常在烦闷的时候,派专车来接我去总统府邸陪她喝个下午茶,和我说说美国南方口音的英语,说说吴侬软语,她的思乡之情便得以缓解,我说苏州话,她说上海话,相差不大。
我的这些去向也是保密的,只有戴笠知道而已。
当然,为确保安全,这个绝密波段是三个月一更换的,现在还可以用。
大卫会直截了当地问我,“你爱他吗?”他指的是江歌。
“你看呢?”我展开迷人的外交招牌笑容。

他深邃的目光凝望着我,“你是个魅力四射的女人。”
月华如水,倾泻大地,这样的花好月圆之夜本应让人倍感惬意,而我的心却恰恰相反,我感到,我的心像得了重症一样,所有细胞在一步一步坏死。
大卫没有令我失望,搞来了我期盼的一个袖珍电台。下午三点三十三分,我灵巧的手指按动着发报按钮,向重庆发报。
对方的回复是晚上九点给我答复。摘下了耳机,我轻轻舒了一口气。收拾好电台,我推开了大卫办公室内间的门。他正坐在外间的沙发上为我把风。
“谢谢,大卫。你介意我晚上九点再来吗?”
“不,当然不介意。”大卫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我想,他一定误会了我的意思。

吃过医院简单的晚饭,我焦急地看着位于医院里任何地方的时钟,走廊这一段挂着的挂钟,走廊那一边的落地钟,计算着还有多少时间就可以得到消息。
一个黑影突然把我拉到走廊的拐角,凭感觉我知道,这是江歌,这是江歌的方式。我的感觉和我的眼睛看到的是一样的。
他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但却更有男人味了。

“颜姐,身体怎么样了?”
“我恢复得很好,谢谢。”
“现在跟我走。”
“去哪里?”
“回家。”江歌含糊地答道。
这会已经是晚上八点一刻了,我需要立即脱身。
情急之中我说,“明天我办理出院手续后就去找你,你住在哪里?”
他惊讶地瞪着我看,奇怪我怎么会遵守这样的繁文缛节,难道在医院住了两天住成傻子了。昏暗中他漆亮的眼神,我读得懂。
“今晚先去我那休息下,明天凌晨去南京。”
他准备和我一起去南京杀了何梅君。
我不想和他多辩了,“我还有好些东西要收拾,你告诉我地址,我去找你。”
“哪有什么地址门牌的,不好找,我等你。”

 但我必须在八点五十八分之前做好准备,然后至少需要十分钟的收发报的时间。
我想我没有办法拖延一个小时的时间,让江歌等着。
除非,,,,,,我很快有了主意,我需要大卫的配合。
“你在候诊室那里等我下。好吗?”
“好的。”
稳住了江歌,我迅速赶到大卫的办公室,他却不在,门也锁着。真糟糕,美国人向来守时,他不会在八点五十八分才到吧?
如果他不在病房也许在手术室,或者他会外出采撷一捧野花也说不定,浪漫的美国人和儒家文化浸淫的中国人差别太大,即使我这样沐风栉雨在西方文化中的年轻人,骨子里也是中国式的专一。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焦急万分,急得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时候,刚好能让两个护士小姐看到。
我捂着心脏,喘着粗气,困难地说,“难受,难受,大卫是我的主治大夫。”
“安静,小姐,我们马上去找。”
很快,有救护担架抬过来了,我被迅速推往急症室,与此同时,很多条双腿奔跑着去寻找大卫。
我为自己的这招而暗自得意,不仅可以迅速找来大卫,还可以把江歌阻挡在外面直至我的任务完成。

急救室里一阵忙乱,穿着白衣的医生护士出出进进,大卫很快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一脸焦灼,迅速将听诊器的耳塞插入耳里,听诊器的那一端冰凉地在我的胸口停留了一会,大卫的英文听起来十分温柔:“刚才是怎样的感觉?”
同时,我听见江歌在门外打听,被急救的人是不是我,这正是我要的效果。
我在大卫耳边轻声低语,因为所以。
过了一会,一张急救床从急救室的后门推了出去。推着我的只有大卫一个人。到目前为止,我对大卫的办事能力还是比较认可的,希望,我到达他的单人办公室之后,不要再有人打扰。
我知道,江歌还被挡在急救室之外焦急地等待,他被告知雪梨小姐忽然昏厥,心脏出了问题,但问题不是太大。问题也不能太大,如果问题严重,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冲进去的。
江歌,原谅我!你期待的不过是早日完成任务,和我一起返回重庆,过安静的日子,可我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我们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了!
那个时候,你的战机撕裂苍穹,恰似深渊的枭龙带着炽热的火焰喷薄而出,你在三千尺的高空猛揍敌机,我在地上仰望天空为你祈祷。
那个时候,何梅君已经离我而去,我也和他划清了界限。
我自己也不知道,原来,我这辈子就是为了拯救他而生的。
这一切一切的杂念,在我戴上发报机的耳机之后都摒弃了。我全神贯注地收听信号,我接到的回电只有一个字:“允”

我闭上了眼睛,右手捂着我的心,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我的胸口了。这说明,宋美龄女士认同了我的想法,杀死一个人只需一颗子弹,但让此人为我所用则价值无法估量。这个观点,以前,我和她曾经有所探讨,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这也说明,这一申请得到了蒋委员长的同意,这等于就是给何梅君发出了特赦令,这是怎样令人激动的消息啊。
稍微平静了一下情绪,我调整了另一个波段和中共地下党重庆负责人取得了联系,告诉他我新的任务。
对方的回复是两个字:“甚好。”我立即明白了,打入日伪敌占区,为党提供更多的情报,成为党在敌人心脏的眼睛,正是党目前所需要的。这个价值比我做一个杀手更大。

每一次发报,电波往来的次数越少,时间越短,敌人越是难以捕捉,难以破译。我没有再询问怎样和南京地下党的同志联系,以我的经验,我的同志会和我联系的。
我再次向戴局长的秘书发报,请示我是否可以更改行动指令,虽然我知道,这只是走个形式罢了,蒋委员长肯定已经和戴笠商量过此事了,而且达成了共识。
我知道,戴笠会恨我,恨我越权向上级汇报,但我顾不得这么多了,戴不是常常教导我们吗,为了达到目的,要不择手段。
我知道,我幸运,何梅君可以不死,何梅君更幸运,他有我。
我想大卫现在该知道,我今晚九点赴约,不是为了和他,而是为了我的发报。我为我给他造成了误会而抱歉,也为他对我的帮助而感谢,我主动拥抱了他,我在他的耳边轻轻说,“没有生我的气吗?”
他迟疑了下,说道,“能为你做事是我的荣幸。”
对于西方人来说,拥抱只是普通朋友间太平常的礼节,我在离开他的怀抱的时候,却被他再次抱紧,“我有种预感,你马上要走了。”
“大卫,”我忽然说不出话来,面对一个你利用过的男人,你又能说些什么呢?我很想告诉他我要去南京,我们还可以保持联系,但理智告诉我,这是绝对禁止的。“大卫,是的。你救了我的命,我不会忘记。你可否答应我,只等我来找你,而不去关注我的消息?”
“我明白。”
“好的。大卫,我走了。”
我推开了房门,却发现,一个人就站在门口。

我的目光接住了他眼神里投来的冷剑,我抚弄着这把寒光凛凛的长剑,沉默不语。
当我终于随他来到他住的简陋房子里,我才冷冷开口,“你看到了,我是个不能寂寞的女人,我和大卫彼此很有好感,如果我是你的母亲,我不会建议你找我这样的女人。”
我看到他的脸铁青着,五官纠结着,怒气一触即发。
江歌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欺骗,可我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还演出了一场金蝉脱壳,这怎能不叫他生气呢。
我等待着,他对我破口大骂,那样他的心里会好受点,但他没有,他只是在抽烟,狠狠地抽。
在我的心目中,他就好象是一枝雪茄,神秘野性,充满探索的活力,而何梅君就是一杯红酒,令人迷醉,也让人昏迷不醒。
光秃秃的白炽灯将我和他的影子画在墙上,我轻声叹了口气,“是我害了你。”
我和他联手杀了何梅君,然后和他远走高飞,双宿双飞?这是谁给他描绘的蓝图?我只知道,在这样的生死搏斗中,胜算的几率非常非常小。
杀手的命运多为荆柯那种,图穷匕首现的时候,就是绝命之时。
他真的犯不着这样的死,如果真要死,还不如血染沙场,此时此刻,中国远征军正在缅甸艰苦地对日作战。为了切断连接中国与英美盟国唯一的陆上交通线—滇缅公路,日军在缅甸对中、英盟军发动进攻。
在同古战役中,戴安澜将军所率领的第200师与日军第五十五师团一部血战12昼夜,歼敌5000余人,迟滞了日军北进,掩护了英军撤退,受到美国中将史迪威和英军高级将领的盛赞。
作为一名军人,战死沙场是最好的归宿,而我们呢,特工是黑夜里的鬼魂,永远不能见光。

忽然,江歌站了起来,确切地说,是冲到我面前,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抵在墙上,手枪的枪口顶在我的脖子上,只要他一抠动扳机,我的脑袋立即开花。
他哀痛的双眼让我有些不忍,他对我吼叫道:“你为什么不反抗?”
是的,虽然我是女流之辈,但是作为受过正规训练的特工,破解这几个招数还是应付的。
我的眼神飘往别处,这更让他像野兽一样要发疯。
“这场战争,作为军人都要死的,我注定了是他的殉葬品,可你不必。”
“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难道你一点点都不爱我?”江歌第一次用了爱这个字,之前他从来没有。
“我这辈子欠你的,我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你。你是一个值得爱的男人,你正直,你勇敢,,,,”
“够了,”江歌打断了我的话,“林夕颜,我认输,输给你,也输给他。”这些字从他的齿缝里一点一点挤出来,穿透了我的心。
比起我们在重庆的时候,他瘦削了很多,才短短个把月,就让他如此折磨,我伸出手去,摸着他的脸颊,保持着这个姿势,手不愿意放下来。
无疑,这个动作暴露了我的真实内心,也慰籍了他的伤心,他终于放下了手枪,像一只泻了气的皮球,木然地看着我。
我将他的骄傲伤得支离破碎,将他的美梦吹灭无踪,这真是讽刺,我应该去伤害的人应该是何梅君,看那个多么残忍地伤得我遍体鳞伤的男人痛苦是我此生最想做的事情。

我终于忍不住,像母亲见到自己伤痕累累的宝贝,张开臂膀将他环起来,和他相拥而泣。
造化弄人,我们是被这个时代捉弄了。
“颜,这个眼泪是为我流的,对吗?”江歌柔声说道,嘴里的烟草味将我萦绕。
他摊开手掌,试图去接住那些眼泪,他哽咽着说,“我想把这些珠子串起来,挂在我的脖子上。”
我的眼泪更加汹涌了。那些我要告别的,不仅是我和江歌快乐的过往,也是我清白的过去。
“真的不能告诉我吗?”江歌缓缓地说道。
我被他的这句话惊呆了。

我为他对我的绝对信任而唏嘘。
这个男孩子相信他的颜姐绝对不是为了爱情就可以放弃是非观念的人,否则我就不会打掉那个无辜的孩子。所以,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当成是我有难言苦衷,他甚至感应到,我得到上峰许可,才可以如此恣意妄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江歌知道我在军统受到厚待总是有些原因的,但他从不打听这些他认为无关紧要的东西。
经过深刻的思索,他甚至分析出,以我对何梅君这样痴心绝对的深情,又怎会和一个国际友人展开一段异国恋情呢。
所以,他开口求证,只要我有一点点的迟疑,他就会确认无误他的论证。
我苦笑了一下,立即答道,“你想知道什么?”
“算了,你不用说了。需要我做什么吗?”他又改变了主意。
“要你听话,回家去,好吗?”我用异常温柔的语气,像对自己的亲弟弟那样说道。
“这样你就可以安全了吗?”
“当然。我和你一起入住西湖大饭店,你已经暴露,我敢肯定他们已经掌握了你的画像。你千万不能和我一起去南京,我是去弃暗投明的,我的动机很清楚,我爱他,那么你呢?杀妻夺夫之恨是人之常情,就算你去投奔,有人信吗?你去了,不但你自己是送死,也牵累了我。”
“难道今天晚上就是我们的诀别吗?”江歌伤感的声音已经吐字不清了。
“天亮了,我要走了。以后我们不再相认,记住。”我理智得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我们以前的快乐时光都忘了吧,你回去,上面不会为难你的。替我问候令尊令堂。再见了!”我推开门,清晨的冷风打在我的周身,我快步跑了起来,这样可以把我那一点软弱那一点泪水和他的身影抛在身后。

  第四章、 金陵卧底  鸿门酒会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浅斟凄凄,小雅泣泣,五月真是一年中最浪漫的季节,空气中处处是暧昧和暖意。
太阳就要落下山去,却还在挣扎着要炫耀这普天的光亮。而我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贴花黄。
我先拆下了满头的卷子,梳理好波浪袭袭的头发,用蝴蝶结扎起在头顶,这个发型显然降低了我的年龄,然后我在脸上拍上薄薄的一层粉,用手绢轻轻按掉,再擦,再按掉,再擦,这样可以保证粉扑得均匀,犹如面色一样自然。我再勾勒起我的眉眼,最后涂上玫瑰红的唇膏,我的樱桃小嘴立刻艳丽如花瓣。连纤纤十指上的指甲油我都重新涂过,也选了淡淡玫瑰红的颜色。最后再在耳后和手腕处洒上法国进口的香水。
临出门前,我换上一身白色镶玫红的旗袍,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
又在暗红丝绒的首饰盒中找了一串乳白的珍珠项链,以及相配的一对珍珠耳环。玉足踩进白色粗跟的高跟鞋里。
一切似乎无可挑剔。
我特地放慢了速度,边装扮自己边享受着全过程。
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我像一个在地下呆了整整四年的蝉蛹,终于等到了破壳而出冲天一啸的时刻。
今天晚上,我要去参加一个酒会,届时,国民党南京政府的头面人物以及日方重要官员均会出席,当然也包括何梅君。我希望他能看到精心妆扮过的我,一个以前他从没有见过的模样。

当我踏进富丽堂皇的宴会大厅时,各路汉奸和日本军政要人都在亲切友好地攀谈着,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穿梭其间为客人们服务。这种场面对我来说,真的太戏剧了,我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敌人,我顿时仿佛回到中学时代,我在女中的礼堂上表演话剧,我是女主角,他是导演兼男主角的爸爸,他演的是反角,看来,这场戏延续到现在了。
当然,我一眼就看到人群中并没有他,这么多年我养成了习惯,总会在人潮涌动的时候寻找他的身影,不论在纽约繁华的街头,还是苏州熙攘的山塘街。
我感到,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好像一个新演员没有彩排就直接公演,如果江歌在就好了,他会安慰我说,别怕,你一定行的哦。

我静悄悄地找了一个安静的位子落座。
酒会还没有开始,大家都在等待一个重要人物的到来。
这时,汪精卫在保镖的前后簇拥下走进宴会厅,身旁是夫人陈璧君。日本文武官员立即带头起身鼓掌,各路汉奸也随即跟着鼓起来。
满面春风的汪精卫作了简短的发言,先是对目前的局势充满了信心,对中日亲善的大好形势深感欣慰,然后对诸位来宾百忙中前来表示了谢意。
作为汪伪行政院秘书长的何梅君宣布酒会开始。他一身笔挺的西装,风度翩翩。
那个杂种日本婆娘在台下对他送上秋波。
我具备良好的心理素质,打小就是,进入军统之后,又受过这方面的严格训练,可是,一看到他有别的女人,我还是冲动得无法自抑。我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这是一个西式的自助酒会,餐台上摆满了中西精美餐点,色彩鲜艳,勾人食欲。

我起身去取菜品,只见我的同事,苏浙皖绥靖军总司令部情报部行动处副处长陈全安带着一个日本军人向我走过来,“林小姐,向你介绍一位尊贵的客人,这位是大日本皇军国民政府军事顾问部参谋长岩田雄一大佐。”
“林小姐,久仰久仰。”这个日本鬼子的中国话说得相当不错。
我一脸如花笑靥,放下手中空盘,伸出我的手去。
国民政府军事顾问部就是臭名昭著的支那派遣军总司令部梅机关,“梅机关”原来在上海北四川路永乐坊,1940年3月汪精卫国民政府成立后,就搬到南京鼓楼大仓巷了。
“幸会幸会。”我毫不畏惧地端看着这张东洋鬼子的脸和我们中国人究竟有什么区别。这家伙看起来大概在三十岁左右,五官透着谦和,和别的骄横跋扈的日本人似有不同。

“我们都是情报系统的,大家都是一家人嘛。”陈全安套着近乎。
“情报系统的美女很多,可是像林小姐这样倾国倾城的不多哦,一会请你跳支舞可以吗?”
“大佐先生真会说笑,像你这么见过世面的人才不会和他们一样是井底之蛙呢!”我轻松地笑着。
“这个。”这个日本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回敬我。
这个世界上,只有何梅君才能和我对答如流,如果是他,他会说,“如果你是井上的那方天空,我就愿意是那青蛙王子。”明知道这是甜言,不必当真的,还是爱听,也许这就是女人的弱点吧。
想曹操,曹操就到。
当他挽着穿着白色低胸连衣裙的那个日本婆娘向我们走来,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快要炸了。
为了掩饰我的慌张,我不得不拿起刚刚放下的空盘子,取了几片西瓜又欲取黑色的葡萄,但是葡萄很圆润,夹子很难夹,“我来帮你吧。”岩田雄一过来抢我手上的夹子,装作有意无意,他的手碰到了我的手。
我们正在忙着夹水果,那个我敏感万分的声音终于响起来了,“岩田君,可以介绍下你身旁的这位美女吗?”

他的声音是中音里带着一些高调,听起来并非像他这个年龄,而是更加年轻一些,又有些苏州话的糯,但只是恰到好处的一点点,完全不影响标准的国语发音,我对这个声音太过熟悉,又相当陌生。
“这位是苏浙皖绥靖军总司令部情报部侦听处副处长林之音小姐。”岩田雄一用日语对他介绍道,显示他们的熟捻。
“林处长刚刚调来的吗?”
“您是?”我对他礼貌地问道。
“小林啊,连大名鼎鼎的何秘书长你都不认识啊?”陈全安满脸堆笑地打着圆场,“她是刚来的,您大人大量不要见怪啊。”
“没关系。这是杉木铃子小姐。”
“你好,你好。”陈全安殷勤地伸出爪子。
握完了那只爪子的手伸向了我,我该去握一下,可我不能,我会把她手指拧断的。(11-2)

仿佛了解我的嫉恨,何梅君拍了一下杉木铃子的肩膀,说,“哎呀,我把钱包可能丢在洗手间了,我赶紧去找下。”
“那赶紧去吧。何君。”那女人一脸日本式的体贴。
我的心里不由暗笑,想了这么个理由来化解握手尴尬,不过,也算他用心良苦。可是,反过来想,他必定知道我对他情深似海,让他就这样看穿我,

我的心里有些不甘。
一个当今最流行的女中音伴随着爵士乐在会场响起,

玫瑰玫瑰最娇美 玫瑰玫瑰最艳丽 长夏开在枝头上  玫瑰玫瑰我爱你
玫瑰玫瑰情意重 玫瑰玫瑰情意浓 长夏开在荆棘里 玫瑰玫瑰我爱你

旋律是那样轻松明快,令人跃动。
“林小姐,可以吗?”岩田对我一鞠躬。
我欣然挽起他的手臂,进入舞池,可是我的心里却一阵阵发毛,我怎样才能咽下仇恨,和禽兽不如的日

紧张中,我踩错了步点,踩了对方好几下,“不好意思,”我道歉。
“日本人很可怕吗?”岩田微笑着对我说。
“是你很迷人。”
“哈哈。林小姐好口才。”
“岩田君的中国话说得几可乱真。”
“过奖了,我小时候在东北呆过几年。”
“啊,难怪。”
一场舞下来,我已经香汗淋漓了,从手袋里拿出苏州产的真丝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
“这块手绢真好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何梅君已经站在了我身边。
我下意识地看着舞池中间,原来他的日本婆娘已经被另一个日本人邀请去跳舞了。
他知道,手绢的故事。
他这是明知故提。
自从被他窃走了初吻,我所有的真丝白手绢都一律绣着一树绽放的红梅。
还被他取笑过,“喏,有什么稀奇,又不是你绣的啦。”
苏州是绣品产地,这种东西遍地都是。
“呵呵,你的意思,希望我亲手绣吗?”
“那当然,难道不应该吗,是荷包知道吗?”
“呵呵,行啊,我要在你心上绣。”
“用什么丝线呢?”
“呸,我就不说,你不就是想逼我说出情思两个字啊。”
梅君不语,笑吟吟地看着我。
唉,我又上了他的当了,还是从我嘴里说出来了,我的道行就是没有他的深。
希望,当年的小黄毛丫头,今日,可以让他刮目相看。

有这样智商情商都高的人作为对手,也是对自己的提高。

“钱包找到了吗?”我不露声色。
他用眼睛的余光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因为我们的周围还有不少人,杭州一别后的千言万语又怎能诉说呢?
一曲终了,又一曲开始的时候,我终于被他牵引着滑进舞池。
这是一曲《夜上海》。
双双翩翩起舞之际,他的手从我的腰间向上移走,停留在我的肩部伤口处,用掌心的温度温暖着那个破碎的地方,他什么也没说,可我却泪光盈盈了。
他的舞姿还是那么翩跹,我们的配合还是那么默契,他的花步越来越多,我穿着高衩口的旗袍简直很难应付,有个动作是他将我放倒一半,我的单腿抬高,头倚靠在他的臂膀上,然后我迅速起身,他牵着我的手将我甩开去。
这引得其他舞客都停住脚步,专门看我们的表演了。
我们只是跳了几个一连串的流畅动作,便已经是曲终人散。
人群里有人带头鼓起掌来,正是风流倜傥的汪精卫主席是也。

我觉得,自从我被激活,浮出水面,事态就总是不能按照我预计的那样发展。
参加这样的酒会,我本来想低调一些,出风头的事情不是我们这样的潜伏人员应该做的。我的来历虽然很清楚,但谁又经得住各方面的盘查?
这是我们在杭州的枪林弹雨之后的第一次重逢,之前他虽然知道我到了司令部,但还没有机会一见。
曲折衷肠又如何,何梅君和我除了靠酣畅的舞艺宣泄之外,又能怎样呢?

情不自禁之举,是否会给我带来杀身之祸呢?
我走的是任司令的关系。
当今的苏浙皖三省绥靖军总司令任援道身兼数职,同时也担任苏州绥靖主任公署主任,在汪精卫政权中的地位如日中天,我家的亲戚和任援道能攀得上一些同窗之谊,加上我是苏州人,投奔苏州的父母官也是情理之中。
我承认了我的军统身份,因为即使我不说,我的底细何梅君知道,还不如从实道来,我为情所困,为国担忧,所以弃暗投明。
国难当头,重庆政府和南京政府彼此之间都有军政人员互相叛逃。
不过,我和何梅君的相拥起舞倒是给我投奔汪精卫政府的动机写下注脚。
下月初,也就是1942年6月1日,任援道将陪同褚民谊代表中华民国政府访问日本,觐见日本天皇裕仁,会见日本首机东条英机,因此今天的酒会也算是为他饯行。

可是,可是,何梅君怎知我所受的枪伤部位?难道我在杭州的一切他都有耳目监视?我刚刚镇定下来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
那么这个耳目绝对是他的心腹,没有伤害我。
还是,他的手放在我的伤口那里只是巧合呢?
衣鬓云影,人头攒动,如果我在身上绑满炸弹,和文质彬彬的汪主席跳一支舞,那么中国的历史将彻底改写。
我将思绪从这样刺激的想象中抽离出来,因为汪主席和汪夫人向我和何梅君走过来了。
“林小姐是今天的舞会皇后啊。”汪兆铭的心情似乎不错。
“汪主席好,您不觉得真正的皇后是汪夫人吗?”
“呦,这丫头的嘴还真甜呢。”陈璧君满面春风。

“梅君,你们苏杭自古出美女,羡慕啊。”陈璧君话中有话。
我便顺水推舟道:“汪夫人为爱情将生死置身度外,才是我学习的楷模呢。”
“林小姐在哪里供职?”汪兆铭问道。
“报告汪主席,我在司令部的侦听处。”
“大才小用了,你应该到外交部。”
我嫣然一笑,见到身旁已经围拢了一群人,觉得这样的寒暄应该结束了。
那个刺着我的心的日本婆娘姗姗而来,挽起何梅君的臂膀。“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去给你拿点水果去。”何梅君柔声说道。
聚集的人群散去,我却还是热情地和陈璧君攀谈着。任援道是来头不小,但是汪夫人这把伞也可遮风挡雨。

我瞥见何梅君和那日本婆娘嘀嘀咕咕了几句,然后见她独自离场了。
我的心里就好象一块石头落了地。
眼不见为净,给我片刻的干净也好,虽然这种掩耳盗铃之举真是很拙劣。
他是想单独找个时间和我呆一会吗?还是他另有要事?
我安静地坐了下来,观察着行行色色的各路人马,我像一颗棋子,从极暗处摆到了最明亮处,我又何尝不是被所有人品鉴着?

“你瘦了很多。”他在我身旁的空位坐下来。
“梅花贵瘦不贵肥。”我似笑非笑。
昔日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春梦了无踪,可是我又怀疑现在才是做梦。
“一会谁送你回去?”他说这些的时候,根本没有看着我。
我也对着经过我的人群里的熟人点头致意,“应该是陈全安吧。”
听罢此言,他便离开了。

喝酒,听歌,跳舞,2个小时过去便已意兴阑珊。9点一刻了,我想悄悄地离开。
走到陈处长跟前小声对他说,“你走不走?我累了。”
“任司令还没走,汪主席还没走,你,你,你这个丫头怎么能先走?”陈全安有点大舌头了,喝高了,借酒轻薄,休想。
“丫头也是你叫的?”我双眉一挑。
“林美人不高兴了,那我,我下次就不叫了。”
我哭笑不得,这个称呼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白了他一眼,“你先送我回去,你再来,随便你,想送我的人多呢。”
“行,”陈全安的手在空中一挥,仿佛做出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似的,“咱走。”
“分开走,分开走。”我小声地提醒他。

待我坐进吉普车后,陈全安发动了车子。可是,车钥匙转动了好多次都发动不起来。
“这是出鬼了还是咋的?”他烦躁地拍着操纵台。
他打开车门,下去检查。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在他身边停下,“怎么了,何处长?”
“何秘书长,我的车忽然坏了。”
“那你过来坐我的车呗。”
“我本来是送林大美人回家的。这样吧,你帮我送她,我还想进去喝两杯。”
“玲子还在家等着我呢。”
“你傻啊你,送林小姐回家的人排成了队。”
我看也不用看,就想象得出陈全安在对何梅君挤眉弄眼。

“过来吧,林处长,我的车开得不怎么好哦。”他大声和我招呼。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啥金枝玉叶。”我一边说着一边坐进了他的车里,陈全安早已为我拉开了车门,挡着车门顶不让我的头部碰到。
“行,你赶紧回去吧,他们找不到你就完了。”我笑嘻嘻地说。
“改天请你吃饭啊,何秘书长,一定赏光啊。我先进去了。”何秘书长关上了车门。
坐在何梅君的身边,我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前进的方向显然是漫无目的的。
我沉默。他沉默。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对着这个我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想的男人,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我曾无数次幻想着,他乞求我的原谅,说他会迷途知返。我则轻蔑地看着他,不屑一顾。我酝酿多时的恶毒言辞这会却一下子无影无踪。

金陵城不大,轿车无声无息地在夜色里穿行。在这无声的交流里,他想说的,我想说的,彼此都明白。
“颜儿,”一句如父如兄的称谓将我绷住的柔情万丈击中,碎片飞扬,叫我潸然泪下。
我感到车子慢慢停了下来,他突然趴在方向盘上,埋着头。

我伸出手去,迟疑了很久,才轻轻搭放在他的肩膀上。
突然,他扑到我的怀里,像一个孩子见到母亲,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苦了你啊。”
他是一个汉奸,大汉奸,是重庆政府通缉的头号罪犯之一,我不能,不能再对他动一点点感情,我对他的爱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拼命地提醒我自己。
他浓密的头发摩擦着我的脖子,他手掌的温度传递到我的身体,我闭上了眼睛,抗拒着来自内心的诱惑。

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最亲密的爱人,对方心里到底怎么想,也是没办法知晓的,何况我和他已经分开很久了。所以,能不能策反成功,我并无把握。在此之前,他只能是我的敌人。
我将我的心,从感性转为理性,从婉转娥眉转为冷酷无情。
“你有没有地方可以去?”他轻声嘟囔着。
他这样的身份,开着这样豪华的车子,停在小旅馆的门口实在太乍眼,而去大宾馆又是惹眼。而他该很清楚,我是住在司令部的宿舍的,想要幽会却无去处。
“你有这样的自由吗?”我淡然应道。
“你是说玲子吗?她不会说什么的。”
提到这个女人我就怒不可遏,我飞快地用日语对他说,“你少给我提这个混蛋,别以为我不敢把她杀了。”
他惊愕地看着我,也是不动神色地说道,“你这么爱我吗?”

他说的是苏州话。
说家乡话是贴近。
我亦用苏州话对他扫射,“乃只赤佬,还要问我这种问题,我背叛了我的信仰,投奔南京政府,不就是为了和你长相厮守吗?”
他怔怔地望着我,半晌才说了一句,“凶是凶得唻。”苏州话甚是绵软,即使吵架也像是调情。
“那个男人呢?也是来投奔的吗?”
我知道他指江歌。

“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意外碰到你,将我一切的决定全都改变,于是我和他分道扬镳。是你的人对我枪击吗?”
“是的。他们已经受到惩罚了,这次差点击穿你的肺部啊。颜儿,我罪莫大焉。”
他每唤一次我的乳名,便消减一分我对他的恨意,又增添一分我对江歌的歉意。
我明白了,他虽然回到南京,但在杭州有眼线,所以我在医院的一切动向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孩子像你还是像我?”他的心情放松了很多,用手抚着我的脸,声调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兴奋,“我们的孩子,一定又聪明又漂亮,是我们两人的宝贝。”我在他这样的声音里融化成水。
“像你多一点。”我的声音不再冰冷。
“傻丫头,傻丫头,傻丫头,”他一遍一遍地叫着我,吻着我的头发,我的耳垂,我的手背,然后又惊叫道,“你高调入职,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他怕,重庆那边会加害那孩子。
“放心吧,我藏在一个老乡的家里,绝不会有人发现。”
“奥,”他长舒一口气,“生的时候疼不疼?”他的体贴点点洒落。
我不由静静地凝视着他,这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为什么令我欲生欲死,为什么又置廉耻于不顾,认贼作父?
他一直是军界难得的儒将,文能赋诗作画,武可马上拼杀,满腔报国热情,一直得到蒋介石的重用,在抗战初期,他指挥部队和日军作战,英勇顽强,怎会沦落到今,领汉奸之身,再无身前身后名?
卿本佳人,奈何如此!

我知道,我的目光似剑,寒光闪闪,似雾,朦胧迷离,以及无数无数的伤感。
我用心良苦,可是有一天他若得知我在欺骗他,再也不会听我任何的解释。
“走吧,南京也有很多军统的人要杀了我,你也要当心一点。”我们的座驾风驰电掣地飞奔起来,看不清前方是什么。
在我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是他们非要塞给我的,我在晚上只把她当成你。”
“是笑纳吧。日本女人是世界上最温顺的品种。”我讥讽道。
“是监视我的。她是帝国的军人。”他顿了顿又说,“过几天我给你一个惊喜。”(11-6-23shi)

从表面上来看,何梅君已经相信了我的说辞,现在,我和他是同一阵营的,但以他的阅历和聪明,会分析各种可能性,当然包括我的卧底这种。所以,我决定,在短时期内,只和他谈情,不谈更深的问题。等到他完完全全相信我的时候,听我的话的时候,再背水一战。
回到位于宿舍二楼的我的房间,站在晚风吹拂的窗帘后,我点起一支香烟,总结和分析着今日我的表现。
五月的夜晚是这样的闷热,院子里的蔷薇花、金银花的香气踏着水汽而来,生命是如此美好,怎能不叫人贪恋?而我想的是,我还能活多久,在离开尘世的那一天,是否可以全胜而归?

第五章、 藏身虎穴 鸳梦重温

“情况就是这样,云锦同志,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支持你的想法,潜伏是长期的任务,不要急于冒头,否则得不偿失,自己注意安全,最近暗杀事件很多。”云锦叮嘱道。
在此之前,中共地下党南京市委已经和我取得了联系。云锦就是市委负责人之一,由于我在党内的保密级别相当高,所以,我的上线联系人也是具有一定身份和职务的。我们只能是单线联系,这是规矩。
她是一名妇科医生,自己开有名为仁爱的小诊所,但她从不为病人看病,只做后台老板,她上班也不从诊所前门走,为了避免让病人们认得她。

此时,云锦一身白大褂坐在办公桌前,白口罩遮住了脸的下半部,只有乌黑明亮的眼睛和我做着交流。看上去,她应该有四五十岁,说话轻柔淡定又带着不容质疑的权威。
屏风后面是一张病床,这是尊贵的客人看病的地方。
这是我初次和她见面,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是那样眼熟。
“对了,云锦同志,六月,军事委员会要在杭州成立闽、赣、皖、浙四省边区行营,李士群指派上海特工总部书记长傅也文担任该行营的秘书长。 “七十六号”特工总部也要从上海迁至杭州,除留少数人在上海外,大部重要头目,如万里浪、叶耀先、孙时霖、陈恭澍、张声扬、陈宝荣等都去杭州工作。“梅机关”也要在杭州象安桥附近设杭州分机关。”
“腊梅同志,你提供的这个情报非常重要,我会立即上报上级组织。不到万不得以,不要到这里找我。你可以打电话约我出诊,你找陆梦雪医生。”
“好的,我知道了。电话我也少用,平时联络的,还是把废报纸扔给收垃圾的板鸭同志。”
“可以。”
“他可以绝对信任吗?”
“我认为可以,一旦我们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发生,你要做好自我保护。”
“谢谢领导关心。”

今天是星期天,难得可以放松一下。我穿着一件墨绿色绣花的旗袍,走在南京的街道上,早晨下了一阵雨,现在乌云散去,阳光从云缝中投射出来,地上的水洼里也明亮起来。
我喜欢我这个代号,“腊梅”,她冰清玉洁,娇媚刚毅,黄色的花瓣润滑透明,在寒风中散发出阵阵清香,令人心旷神怡,只有不畏严寒,才能如此地美丽。她将把春天带给人间,对吗?我觉得,腊梅的人格是,在生命过程中既奔放也孤高;既灿若云霞又在春天来临前消逝,这是一种崇高的悲剧美。
当然,云锦、腊梅、板鸭都是南京的特产,我们都是坚持在敌占区斗争的地下工作者。
还有,腊梅者,拉梅也,我也是来挽救何梅君的。这恐怕就是冥冥中的巧合解释了。

军统方面,还没有人和我接头。也许组织还没有寻找到合适的人选做我的上级。我也并不急于和他们联系,因为我的主要任务不是暗杀爆破,而是策反何梅君。最好的结局是我和他双双返回重庆,次之是,他能和重庆政府暗度陈仓,提供高级情报。
给我一些时间,给我一些运气。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暮春初夏的空气,我要沉下去,潜伏下去。

其实我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唱歌很好听,而我,很欣赏唱歌好听的男生;只是,因为他唱歌而欣赏他的女生太多啦~他是前一阵子追我的初中同学的朋友,和我不同校,所以别的女生和他接触机会更多,而我和他大概一个月左右才会见一次吧

我低下头,看着我的白皮鞋的鞋尖,注意不要被雨后的污泥碰到,我已经小心再小心了,可是还是被溅了一两点泥点子上去。真沮丧。
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一个人正站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
此人正是司令部情报部行动处处长李如枫。
一顶黑色礼帽下,是冷峻的面孔。平日里难得见他一笑,此时,五官绽开来,像石榴开了口,倒让我不习惯了。
“林处长好悠闲啊,一个人逛街啊。”
“李处长,你笑起来很好看。”
“哈哈,是吗?”
“我不耽误你执行公务了,再见。”
“今天真没,到新街口来买件衬衫,天热了。”
“李太太不在南京?”
“我还没有成家。”
“哦,我知道了,国难当头,何以家为?”
“呵呵,林处长冰雪聪明。”

“李处,”我贴近了他的耳朵,轻声对他说,“你是不是穿便衣执行公务,拿我当道具啊?我有点害怕。”
“哈哈,”他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就这点胆子可不像个军人。”
我白了他一眼。
“如果林处不介意,能否陪我一起选购一件,我相信你的眼光。”
“好吧,承蒙李处抬举。”我想,这也是增进和同事之间了解的一个难得机会。
李如枫平日里一脸严肃,成天抓共党,但今天却显得相当轻松,我当人肉挡箭牌的恐惧大大减轻。

就像我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一样,我只要扫一眼挂在货架上的衣服,就可以立刻挑选出适合一个人穿的衣服,展示一下这种功夫很让我得意。当他试穿好衣服从更衣间走出来的时候,他以征询的眼光看着我,我向镜子那儿努了努嘴,意思你自己照去呗。
果真,他很满意地去付了钱。
“听说逛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你的眼光真的很好。”
“您是遗憾没有多试穿几件,过过瘾吧?”
“呵呵,是的呢。”
“买衣服就好像爱情,一见钟情之后便再也难以忘记,以至于后面看到的都不能和那件相比。”我感慨道。
“原来还有这么多学问啊。”
我们相谈甚欢,又一起吃了午饭,才兴尽而归。
他和陈全安简直是两个极端,他双眼如炬,彬彬有礼,却很有城府,陈全安性格直爽,喜欢对上级阿谀奉承。

李如枫把我送到司令部宿舍楼的大门口,我跟他挥手道别。正要进大铁门,却听见有人喊我,“林处长,”这熟悉的声音,当然是何梅君,我四顾而视,却没有看见人,“林处长,”,原来声音是从靠近大门附近的一辆军用吉普车里发出来的。
拉开车门,我坐进车里。他一言不发就发动了车子,车子忽然向前冲去,我的头差点撞上了前窗玻璃。
“去哪?”
他依旧不语。
“你心情不好?”
“没有。”他终于开了腔。
车从大马路拐进巷子,又从巷子折上马路,复又进巷子,终于停在一栋小洋房的门口。
他自顾自从车内走出,向大门走去,把我丢在身后。
他掏出一串钥匙,打开装有铜锁的木门,转身向我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我迟疑着走了进去,他跟在我的后面,木门关上了。

这是什么地方?看得出来,这个洋房有些年头了。
踏进玄关,我显得有些吃惊。这个外表普通的洋房,里面却装修得非常现代。挑高接近四米之高的客厅里,有西式的壁炉,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欧式的玫瑰花图案的沙发,但也有中式的花梨木美人榻,苏绣的屏风上是梅兰竹菊。
我正看得目瞪口呆,我的左手被他牵起,带我沿着木头楼梯拾阶而上,二楼有三个房间,先进了书房,书房分为两个区域,东边是中式的明式家具样式,文房四宝,书桌上的摆设是翡翠宝石,古玩瓷器。西边是西式的办公桌椅,八音盒,自鸣钟,都是现代玩意。
我的手来不及抚摸那些珍贵的东西,被他倒着拖向室外,走进了卧室。

走进卧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位于卧室中央的大床,这是欧式的木制大床,玫瑰色的轻纱帐幔从顶部垂下,又在四周挽起,在窗户吹进的微风里轻轻摆动,浪漫至极。
窗户边是一个吊着的藤制大吊篮,人坐在里面摇来晃去,就好像荡秋千一样。
房间的墙壁上是我的巨幅照片,那是少女时代的我,辫梢上扎着蝴蝶结,那是我初见他的样子。
最夸张的是,靠墙的一侧,是一个半人高的西式木制浴缸,浴缸外的两片纱幔一半拉起来,另一半则归拢在一边。半遮琵琶半遮面的味道更引人一探究竟。
“这是哪个高官的家?你怎么可以如入无人之境?”
没有听到他立即的回答。我转过身,凝望着他已经有了细小皱纹的眼睛,那眼波仿佛西湖微波不兴的湖面,深不可测。
“你的,你的,我的,我的,我们的家。”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了这些字眼。

“我们的家。”他从未说过这样的字眼。而这又是我今生最盼望听到的话。
我恍惚了,人生若只如初相见。
他又好像是苏州名门何家的三少爷,是姑苏城妇孺皆知的美少年何梅君,无数闺阁千金的梦中情人,那时的他是说不出的俊逸挺拔,气宇轩昂!一袭长衫一把折扇,走在街上都会叫人眼前一亮。
那个时候,何老夫人穿着银色的绸褂,外罩了紫红暗绣梅花的一件背心,下面是撒开的玄色的洋绉裙,在假山堆砌的院子里,看我和何梅君徜徉在池塘上的九曲木桥上。
似乎老太太在我和三少奶奶间,她更喜欢我一点。我想,是因为我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家世显赫,既是富家子弟,又是留洋生。而三少奶奶性格文静,是传统的贤妻良母型的女孩子,虽然也是知书达理的女子,但读的都是旧书。
所以,何梅君邀请我来何家玩,老太太总是应允的,而且不让三少奶奶陪同。
“喏,怪姆妈呀,着急叫你结婚,要不然,,,,,,”何梅君总是学着他母亲的话给我听,可我总疑虑这其中的真实性,但又不好求证。

有了何梅君“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慨,总是弥补些我心中遗憾。其实他一直有着无暇的人品,不抽烟不喝酒,也很忠于他的三少奶奶,虽然他对我情有独衷,多年来,也只是发乎情,至于礼,对我从未有过轻浮之举。
直到我们在重庆相逢,才得知他的一家多半死于日寇之手,可怜何老爷和何老太太未免凌辱,双双饮毒而死,三少奶奶也在被日寇奸污后,一条白绫吊死在梁上。而我的家人由于是商贾之家,没有他们家书香门第、世袭望族的誓死不离故土的气节,早早就在日军侵占苏州城之前,乘船远赴美国了。
积攒了多年的情感,一旦有了适合的土壤和空间,就会绽放出绚丽的花朵。那天晚上,我和他都找到了灵与肉高度契合的美妙感觉,我仿佛看到围绕我们四周开放出千万朵玫瑰花,我甚至听到花骨朵微笑的声音,没有红烛彩带,没有凤冠霞帔,但那就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有明月作证,我们不需要任何的客人,只有我们两人就足够了。
就在那天,金风玉露,珠胎暗结,后来我才得知我怀孕了。
我一直疑惑,这样一个和日本人有着杀父之仇的人,怎么能做汉奸呢?汪兆铭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将来九泉之下怎么面对父母高堂和列祖列宗呢?
“呵呵,你要金屋藏娇吗?”我对他莞尔一笑。
“不,我要给你一个最美好的婚礼。好吗?卿卿,我欠你的太多了。”
说话间,他已经横着抱起我,把我放到了床上。

像亲吻着圣母玛丽娅一般,他的吻是那么轻柔,我感到春风阵阵,泉水淙淙,我仿如和他一起在苏州的天平山上追逐,他采撷来一捧紫色的勿忘我,献给我。
我的手环住了他的身体,可我的身体是如此僵硬。
即便我有再高超的演技,我也不能在亲密时分不投入感情,就让他感觉到我是他的女人,很爱很爱他的女人。
刚才的都是我的错觉,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何梅君了,他已变质变节,叛国投敌。

此时的我们,已经衣衫尽除,像裹在糖纸里的奶糖裹在锦被里,这个红色锦缎的被面真好看,织着鸳鸯戏水的图案,不知道鸳鸯似人,还是人似鸳鸯。
他的吻越来越激烈,难道他不怕藏在我牙齿里的剧毒毒药吗,还是他连我已经取出了毒药的事情也掌握了,难道他在我的同事里安插有监视我的眼线吗?可是我很快就不能思想不能动弹了,他像破冰船,让冰面下春潮涌动,又仿佛春雷唤醒了蛰伏的昆虫。
我娇喘连连,他则稳扎稳打,向着目标高地进攻,终于,我在他呼吸的瞬间从他的密吻里逃将出来,“还是不要办婚礼了。”
他的眼睛睁开来,望着我,“为什么?”
“那个杂种女人会甘心吗?我不希望你引火烧身,安全第一。”
“我才不管。”
我笑了,难得看到这个成稳的男人说出这样撒娇的话来,更觉得不真实。
“不信吗,卿?”
“我在意的只是你的心,至于你的身体,,,,”后面半句话我咽了回去。
他何等聪明,不论我的话中话藏得有多深,他都能听出来。除了,是因为他是我拜师的国学兼中文老师,还因为他的人情练达和丰富阅历,以及他的敏锐天资。
“我会尽快摆脱她的。给我一点时间。”
“我我,”第一次我这样叫他,握紧他的手,“我爱你,对吗?”
他点点头。
“我爱你,所以要你平安,要你平安,所以你不要生出任何的事端,如果你惹怒了她,最后鸡飞蛋打,是愚蠢的行为。啊晓得?”最后一句,我用了苏州话。
“你写回文诗呢,呵呵。”
我知道,他是想用轻松的气氛化解这份悲凉。

“谢谢你,为我生了儿子,我一直想要个儿子,这样我也可以勇敢地去死了。”他用两个手指轻捏着我的下巴。
“是啊,囡囡要是活着也有17岁了。”我感叹道,囡囡是他的女儿,从小我看着她长大,她一直叫我颜色姐姐,我会教她刻纸,做手工,还会带用小棍子搅拌的怡糖给她吃。
他的神色里有一丝异样,他翻了一个身,留给我他的后背。
“八一三”淞沪抗战,70万国军抗击20多万日军,双方激战3个月,最终国军溃败。1937年11月19日,也就是昭和十二年11月19日,日军第九师团一部由平门进城。侵占吴江的日军第十军一部也同时由娄门入城,古城苏州由此陷入敌手。
苏州沦陷后,被日军杀害的中国平民和士兵逾万人之多。有活埋的,有被日军用油锅活活煎死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横满了尸体,城楼上还挂满了被害者的头颅。尸体掩埋队,掩埋被害者尸体就花了一个多月。
囡囡也在何家几乎满门的抄斩中,死于非命,但是没有消息传来她是怎样的死法,记得梅君这样对我说过。
梅君抓着我从背后伸过去的手,我们就这样昏昏睡去,直到华灯初上,天色已晚。

小别胜新婚,而我们分别的已经太久了。要不是我催促着他快走,来日方长,他还赖着不肯回去。
“我一会也回宿舍了。这里就当我们约会的地方吧。”
“娘子,一切都听你的。”
“相公说的是真的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兰花指一翘,用了京剧的道白对他说。
“当然是真的。”他也京剧道白。
他走后,我又参观了一下所有房间,发现二楼卧室边还有一间棋室,有一张古琴,还有很多茶具。
我知道,对于何梅君来说,如果生活中听不到那清婉的琴声,闻不到当季的花香,品不到上乘的茶水,他就难以有生气。他这种小资品位与生俱来,他是个真正的贵族,他的祖辈中,既有清朝的从二品内阁学士,也有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还有正八品的盐运司库大使,家学渊源,是我们这种做买卖的人家高攀不起的。

梅君曾和我说过,“明清时候在苏州隐逸的文人士大夫们,常常在他们的宅第庭院中雅集,以茶会友,琴曲酬答,制作精妙的美食,再配上奇思佳句,风雅无比。中国的茶道,讲究与人相生,与乐、与花、与香相融,有时候茶席之上,随意剪下一枝梅花插进古朴的陶罐,边喝茶边欣赏,是一种美学的修养。”
何梅君是茶痴,而我是情痴。
我不配作为一名地下党员,也不配军统之花的称号,对于自己的工作对象,绝对不能动感情,可我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假如没有这场战争,在这曼妙的春日,我和梅君可以在苏州的园林里,一边品茗,一边看庭前花开花落,看天边云卷云舒。
而今,山河破碎,半壁江山沦入敌手,我和梅君仰人鼻息,成为千古罪人。他的那一袭真丝白袍,已经玷污得洗不干净了。而我亦如是。不论中日战争结局如何,我们都是国人眼中卑鄙无耻、卖国求荣的汉奸。

我非常需要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在这里用电台和各方联络。只是,房内装修过于豪华,相信连买房子带买家具,已经耗尽了何梅君所有的积蓄。何必如此铺张呢?是否母凭子贵,他要弥补亏欠我们母子的?可怜我的孩子,尚未来到人世就被我狠心杀死,我却还要逼真扮演一个幸福的母亲,和他描述孩子种种情形,我的心里在流血,我根本就是一个丧失人性的恶魔。
我要尽快搞到这栋房子的建筑图,好知道电台可以藏在哪里,又有什么紧急通道可以逃往外面。

回到宿舍,已经9点多了,同宿舍的舍友还没有回来,她一向打扮妖艳,行为乖张,不过是很漂亮,我不禁为她担心起来。
现在军统特工的锄奸行动如火如荼,所用手段都是近距离枪击,刀劈,斧头剁,场面十分血腥,刺杀的汉奸有的就是以前的同事或者朋友。虽然我和她并不太熟悉,况且她的底细我并不清楚,但都是每天朝夕相处的同事,如若舍友被害总会有恻隐之心。
由于我潜伏在敌人的情报部门,就要亲眼目睹交战双方的情报人员的各种恐怖活动。心理承受的压力非常人可以理解。
军统刺客杀汉奸,也杀日本人,这让日军和汪特工总部恼羞成怒,彼此严酷镇压,南京、上海的血案时有发生。

自1940年9月底开始的惩戒日寇行动捷报频频,但也使得军统各个区站遭到了敌人的严重破坏。
在日本军人经常出入的场所,上海军统特工进行了多次爆炸活动。在上海日军特务机关任特一课课长的日本著名间谍南造云子,经常进入英、法租界,抓捕大批抗日志士,还摧毁了军统留下的十几个联络点,诱捕了几十名军统特工人员,并一手扶植起以丁默村、李士群为首的汪伪特工总部。
戴笠多次策划暗杀行动,都因她太狡猾而未得手。终于,在上个月的一个晚上,33岁的南造云子单独驾车外出活动,被军统特工发现后秘密跟踪,在法租界霞飞路的百乐门咖啡厅附近,南造云子下车走向店门之际,三名特工手枪齐发,南造云子身中三弹,当即毙命,
也许就在某个清晨或者晚上,我也会饮弹而亡,变成腐肉,又被乌鸦吃了去。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林子,”我的舍友丁艳艳袅袅婷婷地回到了宿舍,“我回来了。”丁艳艳穿着深蓝色带黄花的旗袍,身材凸凹有致,是男人眼里的尤物。
“我跟你说,第一,不要叫我林子,叫我林之音就行,第二,你这么晚回来叫人担心呢,你看现在都10点多了。”
“呦,咱们才同居了几天,就对我有感情了?呵呵,为什么不愿意叫林子,是不是觉得像日本女人的名字?你恨日本人?可是,这是林子,子是轻声,不是林子,带重音的子。”她的性格大大咧咧的,说话总有点夸张。
“嘘,你轻点声不行啊,你知不知道,隔墙有耳,再断章取个义,那可是要杀头的。”我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丁艳艳你的国语真是标准,要收我做徒弟哦。”
“林子音,”她是上海人,说话没有卷舌音。
“不是林子音,是林之音。”
“林子音,”她还是发不出来那个音。
“行,行,行,就将就着吧,”我也懒得再纠正她了。
“你和林徽音是什么关系?名字就差一个字哎。”
“一点没关系,纯粹是巧合了两个字而已。”
“哦,那可是大才女和大美女呢,多少男人为她死去活来的。”丁艳艳作向往状。
“好像是女人都羡慕她呢。”
“不过,我也羡慕和佩服你呢,为爱私奔。何秘书长一代美男子,和你青梅竹马,现在很快就要双宿双飞了。”
“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你还保密啊,这种风流韵事就好像子弹,不长腿也跑得快。”
“我知道了,肯定是陈全安这个大嘴巴,不就是那天我和何秘书长跳了几支舞吗,就传成这个样子了?”
“侬啊,真是烧烂的鸭子嘴硬。侬要做好准备唻,格个叫啥玲子个女人不会放他的呢。侬是苏州人,听得懂上海闲话的哦?”
“阿拉听得懂,大小姐,谢谢侬个关心唻。”我用上海话和她对答。
“哎呦,上海闲话讲得勿错哎。”
我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特工,方言对我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
丁艳艳是我们司令部的军医,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到她那里那个药什么的,就不必到医院了,再说行动处那些队员常有些外伤,也由她简单做些包扎处理。

“以后阿拉在宿舍里就讲上海闲话好了。”我提议。
“好个呀。”
“听说外面乱是乱得唻,吓煞人了。侬刚刚门啊反锁好啊?”
可是却听不到她回应,唉,这么快就睡着了。我起身去查看门锁,又推了几下才稍稍定心,月光洒满我们的小屋,我下午睡过了,现在毫无睡意,站在窗帘后,看着窗外,这里的视线很好,可以一直看到大门外的哨兵,两个哨兵正在站岗,今天晚上应该可以安睡的吧。
站在这宁静的夜晚里,我纷乱的心也渐渐沉淀下来,我是一个藏有太多秘密的人,我担心,万一我被捕,逃不过先进的测谎仪和药物作用。一旦有那一天,我会尽早自行了断的。
情字,是女人最难掌控的东西,像烫手的山芋,并不好玩,可我现在却捏在手里,我眼看着,掌心被烫出了泡。

忽然,几声清脆的枪声划破夜空,有人大声厉喝,又有些嘈杂之声,但很快就重新归于宁静。我的耳朵很好,最后留给我听到的,是什么物体在地上拖过去的声音。
丁艳艳可能喝了一点酒的缘故,睡得是那么死,她翻了一个身,把这一切都当做是梦中的情境,打着轻微的鼾声。
我却再也睡不着了,我知道司令部最近又抓了一些抗日的共党分子,会不会是有人营救他们,却失败了,或者是有人逃狱。我们的宿舍楼和司令部的办公楼一巷之隔,大门面对着大门,对面的动静很容易知道。但我感到,我的头很重,昏沉沉地捱到了天亮。

第六章、  两个活口  谁是叛徒
我提前了半小时到单位,整个办公大楼有种莫名的紧张气氛,大家走路都风风火火的,面色严肃,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提了一只热水瓶去打水,这样可以经过整条走廊的所有房间,但却没有听到什么,这时候,侦听处里的小姑娘过来抢我的热水瓶,“林处,我来吧,怎么能劳驾你。”
“啊,没什么。你怎么也来这么早。”
“听说昨天晚上出事了,怕今天忙,所以。”
“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太清楚。”
“行,你忙去吧。”

陈全安从二楼下来,楼上是情报部部长顾永成的办公室,大概是从那里出来的。我装作没看见,往侦听处走。
“林处,今天这么早啊。”陈全安主动和我打招呼。
“哎呦,陈处,莫道君行早,更有早来人哦。”
“呵呵,你们这些洋学生就是口才好,我可是个大老粗,听不懂这些。”陈全安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
“有行动吧,吃过早饭没?”
“哪来得及,一大早被窝里被提溜起来。”
“我那边有,你跟我过去拿。”
“好啊,谢谢林处。”陈全安对我讪笑道。
大口咬着烧饼油条的陈全安和我在走廊里又说了两句话,我看见李如枫神色严峻地朝我们看了一眼,向大门走去。
“走了,走了,回头我请你吃夫子庙的小吃。”陈全安匆忙跟着去了。
几辆汽车,一排摩托车呼啸着开出了司令部的大门。
这会是什么样的行动呢?
会不会昨晚的事件里有了活口,然后出了叛徒,然后又供出了中共地下党的据点?还是,抓的是军统的人呢?

我的心里焦急万分,不论是怎样一种情况,都是抗日力量的重大损失。
丁艳艳打着哈欠进了办公大楼,“林子,你上班怎么也不喊我一声啊?”
“我提前来了,看你睡得正香,不忍心喊你。”
“丁军医,你可来了,部长叫你去一趟。”
丁艳艳的三寸高跟鞋踩在楼梯的木梯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如果再快一点,再有节奏一点,就可以成为美国流行的踢踏舞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我抽空来到医务室。

我带了一瓶牛奶来,“来,我在茶缸里温好的,快趁热喝。”
“不要,不要,我想吐。”丁艳艳摆摆手。
“怎么了,不舒服吗?”我关切地问道。
“打成那个样子,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全身没有一块好皮肤,到处淌着血水。”她皱着眉头说。
“你不是学医的吗,死人都不怕,还怕活的?”我故作轻松。
“我学医是为了救死扶伤的,不是为了给他们擦屁股的。”她愤愤地说道。
我一时无语,不知道怎样再套出一点实情出来,我知道,部长一定让丁艳艳去了审讯室,那里有奄奄一息的新抓的犯人。

桌子上放着一只粉红色的钱包,“你新买的钱包啊,真好看。”我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钱包,一眼就看到里面放了一张单人的军人照片,那不是?那照片上清秀的脸正是江歌的同学任中翔啊。我见过这个小伙子,在他出征缅甸前。
那天江歌的几个同学都要出征了,我们在一起吃饭,算是践行。我一一为他们敬酒,含着眼泪对他们说,“等你们,记住,都要活着回来,在战场上机灵点。”
“恩,颜姐,我们会的。你等着我们哦。”他们那清纯的笑脸一直在我眼前浮现,直到噩耗陆续传来。
1940年9月23日,日军占领越南海防港,并向河内、凉山等地推进,企图沿滇越铁路进犯昆明,直接打开中国的“西便门”,全面侵占中国。为此,蒋介石命令炸毁河口中越铁路大桥,拆除碧色寨至河口之间的一百七十多公里的铁路。与此同时,卢汉将军的第一集团军沿滇越铁路地形险要之处,构筑了4道防线,严阵以待。日军看到滇南到处是崇山峻岭,而道路又被彻底破坏,不得不知难而退,将主力转移到缅甸方向,开始轰炸滇缅公路全线。
如果日军切断了滇缅公路,将断绝中国和外部世界的一切联系,而中国国内的各种战略物资储存最多只能维持3个月。很明显,日军的企图是彻底断绝中国的外援,迫使中国投降。今年1月,日军果然从泰国入侵缅甸南部。
在这民族的危急时刻,在“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下,十万知识青年踊跃报名参军,中国远征军从云南昆明出发,赴缅作战,可惜,不但没能挫败日军的进攻,反而被日军截断了回国的后路,在穿越缅北原始森林野人山之后,10万远征壮士仅余四万人。
就在几天前,日军推进到云南怒江西岸,中国军队炸掉江上的惠通桥,滇缅公路中断。中国的“西便门”终于保住

丁艳艳从里间洗好手出来,看我正在看她的钱包,脸色顿时变了。
我急忙双手奉上她的钱包,“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钱包很别致。”
丁艳艳神情木纳地说,“他殉国了。”
“是最近的事吧,我看你精神状态很不好,他是你的恋人吧。”
她点点头,“曾经是。”
我很想告诉她,我认识这个男孩子,还和他一起吃过饭,是个英俊挺拔的青年学生,但是我不能。
我只是,对她透露了一个刚刚我收到的情报,“国军新编第200师师长戴安澜今日阵亡了。”

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的战况一直是我非常关注的,由于工作之便,我也得以从日军的战报中得知国军的消息。
日军在缅甸一直攻势凌厉,4月29日,日军占领腊戍,国军第66军伤亡惨重。
由此,各路远征军纷纷向国内撤退。
东线方面,国军第6军于4月24日被迫放弃雷列姆之后,且打且退,5月12日,退到萨尔温江东面,随后回国。
中线方面,杜聿明率领的第5军直属部队和新22师,离开密瓦公路改道向西北方向追去,转打洛到新平阳,迷路的远征军陷入原始森林野人山。
孙立人率新38师没有撤回国内,而是向西撤往了印度。
戴安澜将军率领的第200师至棠吉以后,沿途突破敌人的封锁线准备回国,5月18日,第200师分兵两路通过细抹公路时,前卫部队突然遭到伏击。激战一天后,第200师伤亡过半,才从东面山坡撕开一条缺口,残余官兵得以死里逃生。戴安澜在突围时被击中胸部和腹部。

今日是5月26日,戴将军伤势严重,不治身亡。

我揽着丁艳艳的肩膀,安慰她说,“打仗总是要死人的。不论军人还是老百姓。”
我不知道丁艳艳的底细,不能说得更多。
纷纷乱世,即使你的亲朋好友,你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重庆的,还是延安的,还是76号的,他目前的身份都不是他真正的身份。中国人,像一只随时可以被战争的机器碾死的蚂蚁,没有人可以保护你,枪弹无情,人命如草芥。
一向大大咧咧的丁艳艳,此时在我的怀里脆弱无比,其实她这个性格并不适合当医生,医生都是文静内向,冷静理性的。不过,战乱年代,都是赶鸭子上架,我又想当什么特工呢,我的理想是帮助我的父亲打理生意,在中国的民族工业里闯出一片天。
忽然,有人没敲门就冲了进来,“快,丁医生,那个人不行了。”
“那送医院啊。找我有什么用?”丁艳艳抹了一把眼泪。
“李处长说不能送医院。”那人看了我一眼,大概本不想让我知道这么多。
我推了丁艳艳一把,意思让她别磨蹭,快点去。然后我先走出了医务室。

“滴滴,滴滴哒,”侦听处的几十台电台正忙碌地运转着,通过这里,司令部掌握着各地的最新动态,“林处,我们刚才截获了一条电文,但是翻译不出来,想请您看看。”
我接过电文,一时也没有头绪。“行,我知道了,你们快去忙吧。”
我坐在里间自己的办公桌前,在白纸上写写画画,研究着这条奇怪的电文,电文截获的是重庆方面的密电,晚些翻译出来并不要紧,正好给军统方面争取出宝贵的时间。我的眼睛不时地向窗外瞟去,那个人,快要死的人,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叛徒吗?我知道我不能暴露,但我不能见死不救,尤其,我最痛恨叛变的人。

开出去的车队居然到了晌午时分还没有回来。这说明去抓捕的人和被抓捕的人发生了枪战,情况危急。
那条电文实在很难译,我希望凭借我多年的经验可以先行破译,然后装模做样地开个骨干会议,大家一起来研究,这样的话,等这里真正行动的时候,已经事过境迁了。
我的肚子有点饿了,看了看手表,才11点,又拖了几分钟,我拿着饭盒去食堂打饭,我去得比较早,饭菜都刚刚才端出来,还冒着热气,我打了一个莴笋炒肉片,一个西红柿炒鸡蛋,红黄绿色,颜色搭配得煞是好看。
我想起囡囡小时候,常常当着我的面,对她的父亲拿我说事,“我要给你点颜色看看。”说完自己就傻呵呵地笑。(11-16-23时)

我刚吃了几口,丁艳艳拿着饭盒进了食堂。我冲她招了招手,她点点头,我感到她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打好饭菜,她在我身边坐下。
我知道她累了,也就没有开口,埋头吃饭。她倒忍不住了,“哎,我告诉你,我把那个快不行的人救活了,厉害吧。”她轻轻地在我耳边说。
“是吗,真了不起。”我目无表情,头也没抬,继续吃饭。虽然我很想问详细的所有的情况,但我要装得一点也不关心的样子。

“下次,你生孩子我帮你接生。”她开始许诺。
我白了她一眼,“看来你心情不错。”
“当然,我救了两个奄奄一息的人,都活了。成功率百分之两百。”
“两个?”我吃了一惊。
两个活口,是两个都是叛徒,还是其中有一个是叛徒,如果把两个人关押在一起,谁又知道谁是叛徒?
我感到情况越来越复杂。
以前,越是碰到难题,我越是兴奋,可是最近,我总是有诸多畏难情绪,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回到办公大楼,迎面碰上部长的副官,“林处长,我到处找你,部长让你去一趟。”
“好的,我马上去。”我把饭盒往丁艳艳手里一放,和副官一起步上二楼。
“报告。”我在部长办公室门口喊道。
“进来。”
顾永成正在房间内踱步,这个个子不高,人又精瘦的家伙是江苏常州人,和宜兴人任援道的老家靠在一起,两人关系推想而知。江苏的苏锡常地带是鱼米之乡,百姓富裕,因而又多诗书之家,可谓是人杰地灵。顾永成老谋深算,绝非等闲之辈。要在他的手里混事,每天都要提着脑袋。但任何人都有其弱点,我要取得他的信任,至关重要。

“早上有份重庆方面的密电?” 顾永成开门见山。想到他一大早布置行动处抓捕活动,安排审讯事宜,却还能顾及我的工作,可见其心思何等缜密。
“是的,部长,这次他们使用了新的密码,所以一时还译不出来。”
“组织破译小组了吗?”
“密电知道的范围越小越好,所以,不到万不得以,,,,,,”
“是的,两难啊。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个事情,我要的是结果,越快越好。”常州人说话的语速偏快,因为咬字不认真按照国语发音,很多字的发音不到位就拖带过去了。顾永成像厨师切菜一样,三下五除二就说完了这句话。
“明白。”

破译密码需要的是沉下心来,用常人不及的思维,用数学逻辑的运算能力,对面前的堡垒进行攻坚战。
我并非破译专家,在重庆的时候,这个工作并不需要我来做,但目前的司令部里没有这样的专业人才,我只好用我仅有的皮毛知识,勉为其难。
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不得不分心,我在想那个叛徒的事情,如果我有机会,将他干掉,能挽救多少革命的损失啊,我认为我责无旁贷。
我去医务室拿回我的饭盒。
推门就见丁艳艳凭窗而立,抽着一根香烟。伊人永去,空留回忆。

“我把饭盒拿走了,晚饭你还去食堂吃吗?”
“谁知道那两个家伙要出什么状况,把我喊去又耽误我吃饭。”
“要不这样,我们出去吃,我正好在办公室加班,不管多晚我等你。”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这个时候最需要朋友的陪伴。”
“谢谢侬,林子音。”丁艳艳嘴角一弯,心情黯淡的她连笑容也是苦涩的。不知道她是哪个方面的,可她爱上的人却是抗日的烈士,无形中我对她多了一点好感。
我的心里很着急,很想从丁艳艳这里套出一些话来,但又不能让她看出来,只好等晚上出去吃饭的时候见机行事。

我在经过陈全安办公室的时候,放慢了脚步,门虚掩着,我犹豫了,若我推门进去,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呢?我没有文件需要他的签字,若是关心他吃饭了没有,又太牵强,这超出了同仁之间的关系,除非我准备掀起一场豪无必要的绯闻。
我决定转身离去,却差点撞上回办公室的陈全安。
“林处,要不要到我办公室坐坐?”陈全安的话是在试探我吗?
“呵呵,谢谢邀请,我正忙着呢,下次吧。”我对他展开一个致命一笑。
回到侦听处,我立即召开了骨干会议,在会上我宣布参会的四个人连同我一起五哥人,成立破译小组,一定要尽快破译出这条电文出来。知道的人越多,泄密的机会就多,万一有事情,就不会怀疑到我身上。

午后的时光里,桌子上是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我呷了一口,任思绪飞扬。
江歌还好吗?如果说,在来敌占区之前,我和他有诸多可能的话,现在,这些可能都已化为泡影。
心路难难,情路漫漫,我找不到情感归属的方向。在这点上,我还不如丁艳艳,或者不如那些由于战争造成的千万寡妇,即使夫亡沙场子在腹,妾身犹如昼之烛,心却可以跨越生死的边界,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自从在杭州第一眼看到何梅君时,我潜藏极深的一丝柔情心动,一直持续到现在。对旧情的思念,使得我一次又一次的放手,失去了消灭何梅君的机会。江歌和何梅君我只能选择一个,但我选择了何梅君,而他根本不属于我。
从事这种特殊职业,该无条件的放弃柔情,只剩下冷酷和残忍,只有冷血狠心才能做特工。我做到了吗?
无论是共产党,还是军统,在抗日这个问题上,都是统一的。作为正面和日伪汉奸厮杀的准军事组织,抗战5年来,军统伤亡实在太大,军统核心成员再加上外围成员,整个组织已经殉国数万人。这些先烈是我的榜样,为国捐躯是军人无尚的光荣。2011-11-22

我为我自己的无能感到惭愧,居然到现在连抓的是军统还是共党的人都不知道,我认为,要能迅速地获取情报,必须要在司令部里如鱼得水。我该去接近一些人,不拒绝被某些人接近,但又要适可而止,不授任何人的口实,要让何梅君感到他的颜儿是那么痴情地等待着他,又让他感到某种威胁。
这一切的一切,太难做到了,我能行吗?
无论如何,我要立即搞清楚抓的是什么人。
想到这里,我拿起一个档案袋,直接去找李如枫。

“李处长,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点声音没听到。”我笑容可掬地站在他的办公室里。
“你很关心我们?”果然老辣。
“你不觉得你该把那个们字去掉吗?”我神色不变。可是他的神色却有一丝颤动。
曾听说他旧日在战场上怎样的威风凛凛。他目光锐利,如鹰,然而我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落寞,是他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东西。
“你这个百战不殆的将军做这个有点屈才了。有空给我讲讲那些故事哦。”让对方通体舒适是让对手放松的好办法。
“乱世飘萍,太多的故事是不堪细究的。”他的回答依然带着一丝捉摸不透。“你有事情找我?”
“收到了一条,,,,,,,,,”我咽回去了后面半句话。“我这里有些过去的电文,想请你帮我回忆下当时的背景,会让你为难吗?”
李如枫凝神对我看了一会,依然是毫无笑容地说,“我试试。”

四点四十分,部长打来电话,电话里只有几个字,“你过来一下。”此人一向小心,就连“破译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这样一句话,也不愿意在电话里说,防止有人窃听。一日三请,可见此电报的重要性,我相信,他一定是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但没有透露给我,他需要靠这封电报来证实。
“部长,我已经组织了破译小组。”
我的话音未落,他便开口道:“还没有弄出来吗?”是他习惯了打断别人的话来猜测,还是他在侦听处内部有眼线,在我汇报之前就对我那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我们在努力。”明显,我的话有点底气不足。
“这条电报很重要,敌人换了密码,肯定是有重要情况,今天小组成员连夜加班,破译出来之前不要出这个大楼,有人给你们送饭。”他的话不容更改。
“我需要,,,,”
“什么?”
“我需要您的一些帮助。上面有什么动静?这有助于我们开拓思路。”
他沉默,看来这要求有点过分。
“我会配合你们的。你先把人召集到小会议室去。”
“是。”我退出了他的办公室。
我飞快地跑到丁艳艳那里,“我们要集中起来加班。不能和你吃晚饭了。”

经过了李如枫对这一阶段大体形势和他们行动组主要行动的介绍,我的破译思路打开了很多。晚上六点钟,我办公室里的桌子上已经堆满了我的草稿纸,运算纸,我的脑细胞也已经全军覆没,我无聊地将这些废纸叠着手工,有小猴子,有小乌篷船,小猴子在乌篷船上翻跟斗,大闹船阵。
忽然,我的眼前豁然一亮,灵感突显,我抓起铅笔奋笔疾书,演算着算式,最后,我的笔停留在一行字上,“老板到上海做生意,顺便去南京看望表妹,望接站。”
我惊呆了。

如果不出我的所料,老板就是指戴笠,表妹就是指我。
戴笠是超人,不惧死神,当年淞沪会战的时候,他经常夜晚冒着敌人的炮火坐车连夜开往南京向蒋介石汇报战况。到了重庆以后,他也经常乔装打扮之后到敌占区视察指导工作,他对于情报工作有着别人难以达到的狂热。这样的特级机密很少有人知道,但我知道。
是的,我知道了太多军统的秘密,若不能完全证明我的清白,便要对我立斩决。戴笠先到上海,再赴南京,亲自领导我的工作,这真是一份绝密情报,绝对不能翻译出来。

我迅速用擦皮擦去了这行字迹,然后又随便写了一些数字在上面,以遮盖我的铅笔留在纸上的划痕,我必须要这样小心。用打火机烧纸可以,但不能让人看到黑纸灰,这太麻烦了。
刚才,我们破译小组在小会议室被长官训话,并且被要求在那里工作,但我婉言谢绝了,那里没有什么工具书,还是在我们自己的办公室比较方便,但我们不再出大楼,食堂送饭,后勤处送被子。
恰好在这个时候,晚饭送过来了。

我走出了单人的小办公室,只见大家都在拿饭,饭菜还不错,我笑着说,“多吃点啊,吃饱了好干活,不过应该给我们吃猪脑子啊。”
有人就在那扑哧笑着,“笑什么,吃猪脑是补脑子的。改天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吃去。”我故作镇定。
“好啊,林处,我还没有吃过呢,我有点害怕。”
“有点像豆腐,味道很好啊。”
其实,我的心里乱得不行,上司居然要亲临日占区清理门户,我此时又要防止这条情报翻译出来,还要打探叛徒的消息,我感到了莫大的压力。我多么想,我可以倚靠在我最爱的男人的肩头,由他为我遮风挡雨,靠他的机智和勇敢为我化解一切难题,可我呢?

“有没有什么眉目啊?”部长的声音忽然在办公室响起,不知什么时候,他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差点惊破了我的魂,我越是怕见到他,他就偏出现。
我们几个人立即立正,“部长请指示。”
“恩,”他挥了挥手,让我们稍息。
“现在是发挥你们才干的时候了,你们不是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吗?”
“明白,部长。”我们异口同声。
“被子都拿来了吧,还有行军床,你们也好久没有实战演习了,就当演习吧,辛苦大家了。有什么需要,和我说,我就在办公室等你们的好消息。”
他飘然而去,我们面面相觑。

13日

吃过了饭,血液涌到胃部,便有些疲惫了,可我不敢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我的同事们翻译出来,决不是没有可能。一个藏身在虎穴中的谍中谍,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啊,我点起一根香烟,让轻雾在我眼前浮动。
第二根香烟燃起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哼哼起来,“哎呦,哎呦,”我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从容地把这根烟抽完,才用手按着肚子,神色凄苦。

我从我的单人办公室走出的时候,看见陆续有人从厕所回来,可呆不了一分钟又飞奔而去,我也不例外,匆匆向那里走去。
“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啦?”终于有人想起这茬来,“厨房是不是拿了好处,买了死猪肉回来啊,老子枪毙了他个狗娘养的。哎呦—-”
“你们赶紧坚持下,工作,部长等着呢。”我发号施令的时候,皱着眉头。
“林处,你没事吧。”自有人殷勤着。
“肚子刀绞似的,我们吃了什么东西啊,去把丁军医找来啊。”

丁艳艳不在办公室,这个点,早该下班了。
我带了侦听处的一个骨干,去找丁艳艳,出大楼的时候,受到了阻拦,“我们加班都中毒了,你他妈的有没人性啊。”
“好了。冷静点。”我呵斥道。
“你也别为难,不过我们倒下了,追究起来,你也脱不了干系。”我淡淡地说道。
卫兵放下了拦我们的步枪,我知道,他马上要通知部长。
我马上要去审讯室,去看一眼那两个神秘的人。部长随后会到,我的时间也就是在他到达前的一分钟,确切的说,我们已经在大门口,他要从办公室起身到大门口,就是这个时间。

审讯室在另一栋房子里,没有我们这个办公大楼气派宽敞。就在身边人和那栋房子门口的哨兵拉拉扯扯的时候,我闯了进去。
透过铁门,我看到偌大的房间里,一边的木头架子上绑着一个人,另一边的老虎凳上坐着一个人,他们的头都耷拉着,上身赤裸,遍体鳞伤,看不出两个人的高矮胖瘦,体格特征,当然,同时我还看到李如枫正向我走来。

心杀

作者简介:王云燕,祖籍江苏省苏州市,资深媒体人,江苏大众文学学会会员,著名青春爱情文学写手,情感专家,备受欢迎的网络写手。文笔柔则百媚尽显,刚则三军横扫。出版有爱情主题的散文集《答爱问情》,谍战小说《谍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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