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写文章,或者叫做作文,要有一个重要工具,就是语言。
语言是文学创作的工具,我们应该掌握这个工具。
文章里的语言和一般的说话不大一样,它比日常说话要精练,要富有表现力。但是,两者又有相同的地方,就是都要生动、有味道。
语言有两个来源,一是书里读到的,二是生活里得到的。书里读到的,当然有些是写得很好的,我们应该学习,学习那些作家怎么用字,为什么要用这个字而不用别个字。
作家是世界上最勤快的人。他总是处在工作状态,不停地做着两件事,便是整理素材和锤炼文字。
如有名的”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原来是”僧推月下门”。”推”字太低沉,暗哑无声,不响亮。一改为”敲”,响亮有声,夜深人静,静中有声,更绝奇境,全句立刻活了起来。贾岛为了诗句的准确生动,在此二字上煞费苦心,比划思索,如醉如痴。词语”推敲”由此而来。以后人们便把斟酌字句,精心琢磨,叫推敲。
再如咏早梅的诗。南宋官员计有功所著《唐诗纪事》记载:郑谷改僧齐己《咏梅》诗:”数枝开”作”一枝开”。齐己下拜,人以谷为一字师。大意为:郑谷在袁州,齐己因携所为诗往谒焉。有《早梅》诗曰:”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谷笑曰:”数枝”非早也,不若”一枝”。则佳。齐己矍然不觉兼三衣叩地膜拜。自是士林以谷为齐己”一字之师”。把”数”字改为”一”字,”早”立刻就突出了出来。
中国古诗人很大一部分精力,就用在炼字。
现行小学三年级上册古诗《山行》中的”白云生处有人家”一句,另有版本写作”白云深处有人家”。在杜牧自己的《樊川集》中,用”生处”的较多。目前较为通行、权威的点校本《杜牧集系年校注》(中华书局2008年版)和《樊川文集校注》(巴蜀书社2007年版)也都作”生处”。”深处”则常见于他人著作对杜牧诗句的转引,文献价值逊色于前者。另外,从诗意上看,”生处”可以理解为”白云形成的地方”,而”深处”则可理解为”云雾缭绕的深处”,两个意思都能讲通。但明朝何良俊在《四友斋丛说》卷三十六”考文”中评述道:杜牧之诗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亦有亲笔刻在甲秀堂帖中。今刻本作”深”,不逮”生”字远甚。直言用”生”字意境更佳。
相传宋代大散文家王安石为改《泊船瓜洲》”春风又绿江南岸”一句中的”绿”字,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曾经也用过”到””过””入””满”等字,后来几经选择,才用了”绿”字。”绿”本来是形容词,这里却改为动词,从而引起人们丰富的联想和想象,使全诗大为增色,大为生动,意境全出。
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乾隆皇帝给新落成的苏州狮子林题词,曰:”真有趣。”显然,这题词挺俗气,一点也不雅。好在侍奉皇上的一个大臣十分聪明,十分及时地对皇上说了一句:”万岁御笔千金,微臣家无余财,叩请皇上将中间的有字赐下。”此话一出,乾隆就知其话中有话,就顺水推舟、借坡下驴,把那个”有”字赐给了他,而那题词也就转眼变成了”真趣”二字。细品这二字,显然要胜”真有趣”百倍。
宋代诗人王祈写过一首咏竹的诗,其中有一句曰:”叶垂千口剑,干耸万条枪。”苏东坡见了此诗曾当即批评道:”此诗太怪,十根竹共一片叶也!”事实也正是如此,这里的叶与干在数量上的比例明显不对头。尽管这里的千与万是虚指而非实指,但既然用到了千与万,就理应用得合情合理。比如,只要将这里千与万的位置改换一下,上述疏漏就能避免。
林则徐的女婿写过一首吟月的诗,其中有一句”一钩足以明天下,何必清辉满十分”,字里行间流露着一种不思进取、自鸣得意的满足感。林则徐见了此诗,立即把第二句中的”何必”一词改成了”何况”。意即,一钩月牙儿尚且足够明亮,更何况一轮满月呢?果然,就这么一改,只改了一个字,”不思进取”的诗也就立刻变成了”锐意进取”的诗,全诗意境大变。
明朝诗人李东阳《麓堂诗话》载:任翻(人名)题台州寺壁诗曰:”前峰月照一江水,僧在翠微开竹房。”既去,有观者,取笔改”一”为”半”字。翻(任翻)行数十里,乃得”半”字,亟欲回易之,则见所改字,故叹曰:”台州有人。”写的是唐代诗人任翻为改一个字,跑了数十里的故事。”前峰月照”一定会出现”峰掩月”的情况,月光不会照遍一江流水,改为”半江水”既符合实际,又诗味含蓄。
我揣摩过鲁迅先生在《孔乙己》里用的一个字,就是孔乙己买酒时在柜台上”排”出了五文大钱的”排”字。为什么不是写他抓出来、掏出来、摆出来,而是”排”出来?用了这一个”排”字,我们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孔乙己是如何郑重地把钱一个一个地数在柜台上、排成一行的动作了。多么形象、多么鲜明地说明了孔乙己的性格,以及他的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