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画家之恋 (作者:缪荣株)

女画家之恋 (作者:缪荣株)
篮球结缘
    1947年出生的大画家傅抱石的女儿、著名旅日华人、水墨画家傅益瑶一辈单身,她心中一直恋着我们班上的白马王子——蔡士成。
    1964年9月,我在南京师范学院(南师大)中文系读书。第二年1965届的班上来了一个18岁的气质不凡,身姿柔软,风情摇曳的女生。她天生丽质的肌肤,脸蛋儿像煮熟了的鸡蛋剥了壳那样鲜亮滋润;顾盼传神的大眼睛,像一颗亮晶晶的黑葡萄;富有性感的朱唇,洁白如玉的满嘴米牙,更增添了迷人的韵味,处处遮不住青春的魅力。如果选校花,傅益瑶最起码进入前三名。
    渐渐地班上的同学知道了,她是大画家傅抱石的女儿傅益瑶。她引得班上一些男同学注目,并成为悄悄议论的话题。如果故事只是说到这里,也没啥传奇,可是不久,傅益瑶跟我们班上的蔡士成恋上了。
    傅抱石生有两男四女,傅益瑶在姐妹中排行老三,兄妹后来全是著名画家。傅益瑶女承父业,在海内外画坛上很有名气,在日本、香港、东南亚举办的画展上好评如潮,她的画几天之内销售一空。她曾获得日本最高美术评论奖“伦雅美术奖”、“日本祭文化普及功劳奖”、成为日本“神道神社文化奖”的首位外国获得者。更因为她向海外传播和弘扬中国水墨画艺术,被评为“2016中华之光——传播中华文化年度人物”。她还出版了《我的东瀛岁月》《我的父亲傅抱石》《水墨千金》等书。《扬子晚报》上曾连载她的传记文学。

1970年,傅益瑶从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古典文学专业毕业后,分配到江苏省睢宁县基层教书时开始学习绘画,曾受郭沫若、吴作人等的称赞,有“山水逼似乃翁”之誉。1979年末,经邓小平亲自批准,赴日本留学,成为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位公派赴日学习美术的留学生。

    在旅居日本30多年的时间里,她一直致力于向日本人民传播和弘扬中国水墨画艺术。这样才貌双全的名门闺秀,当然不乏追求的如意郎君。但50多年来,傅益瑶紧锁心扉,心冷如冰,执意不嫁。她那颗芳心中,只有蔡士成让她守身如玉,苦苦地等着他,等着他回心转意,喜结良缘。
    傅益瑶进校的第二年,就遭遇上文革动乱。在学校的篮球场上,她认识了蔡士成。
    要说他俩的故事得先从我班的篮球队说起。    蔡士成所在的我班篮球队队长金兴瑞,在南师中文系六四级一班编辑的回忆录《随园琐忆》一书《南师篮球缘》中说:“屈指数来,与南师同班同学相识已经整整50个年头。回首4年大学岁月,让人思绪万千,许多往事都记忆犹新,特别是我在南师时与篮球的缘分,更是终生难以忘怀。    记得我们入学第一周,学校就组织新生进行篮球比赛,比赛一结束,不少中文系大四的篮球队员兴奋不已,高呼‘南师篮球队有接班人啦!’因为大二、大三的同学中,篮球打得好的少之又少,而我们中一(1)班一下就涌现出一批篮球高手。
       经过挑选,我们班蔡士成、王聚元、吉同阳、丁汉臣、朱琴生和我6个同学被选进了中文系队,主力队员基本上都是我们班的。中文系篮球队在全院系队比赛中是大哥大,胜过数学系、外语系、化学系、物理系和生物系。不久,我们班有5个同学被选进了南师院队,我还当上了院篮球队长。
          其实,我们班上篮球队员人才济济,班上还有一支二队,他们是:沈佩斌、冷永新、徐超、汪本立、徐恒明、马义庄等,徐超是随队裁判。我们班有不少篮球粉丝,比赛时会在场边加油鼓劲,当啦啦队。当时的训练条件十分艰苦,学校没有水泥球场,只有一个球场座落在女生一舍、二舍东的泥巴煤渣场上。训练或比赛时,晴一身灰,碰到雨天,只能去100号迎宾楼二楼上,与排球队合用室内场地(半个场地)。
          1965年,南京市举办高校篮球赛,规定每个学校选派一支冠军班参赛,我们班成了南师的当然代表。经过几轮紧张激烈的角逐,我们班比赛得分仅低于南京大学和南京工学院,和华东水利学院并列第三名,为南师增添了荣誉。当时,南师的田径、排球、足球等几个运动队中,只有男篮在高校比赛中有一席之地。”
    傅益瑶是个篮球迷。蔡士成和“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同乡,江苏宿迁人,颇有北方男子魁梧的体魄,且打得一手好篮球,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傅益瑶对他一见钟情。
    那时候正是文革动乱,傅益瑶的家在女生宿舍院墙外面汉口路235号,马路东侧对面的小山坡上。蔡士成是篮球队员,腿长人灵活,往往夜深人静时,从女生宿舍外那个院墙上像跳马一样翻墙到傅益瑶家。这是后话。
    姜堰市第二中学教导主任朱孝华1966年从南师数学系毕业,他是校篮球队队员,打左锋,蔡士成打右锋,两人是好朋友。朱孝华说,校篮球队在女生宿舍南边的球场比赛的时候,傅益瑶每次从附近小山上的中文系大楼下来,去女生宿舍经过球场时,场上那些生龙活虎的篮球队队员们进球的欢呼声,都像吸铁石一样吸引着傅益瑶不由自主地去观看比赛,她更是个热心的啦啦队队员。
    傅益瑶是校花,她的捧场像给队友们注射了兴奋剂,双方连连进球。因此朱孝华和他的篮球队队员们都知道蔡士成和傅益瑶正在谈恋爱。校篮球队队员们都是没结过婚一般又没碰过姑娘的骏马,对恋爱十分好奇就免不了要开玩笑。
    一天下午,打完球后在浴室洗澡时,他们打探蔡士成,你们恋爱到什么程度了?蔡士成能将校花傅益瑶追到手,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得意,爽快地说:“明天下午5点钟,我在清凉山上和她做一个动作,你们就知道恋爱到什么程度了!”
    朱孝华也是个调皮鬼,说:“您能亲到傅益瑶的嘴,晚上我请大家到校门口宁海路吃面条!”
    南师的男生宿舍有四排房子,是1959年建成的,都是四层楼,跟河海大学大门西边隔一条狭窄的虎踞路,路西就是清凉山公园。朱孝华所在的数学系的宿舍在西头三楼上,靠虎踞路边,对近处清凉山公园里发生的一切一目了然。
    从阴阳营傅益瑶家到清凉山,要沿西康路经过南师的后门,走过河海大学的大门前,转左弯沿虎踞路向西100多步就到了清凉山下。朱孝华和球友们站在南师三舍的楼上,蔡士成和傅益瑶无论在哪个角度的举动,都在他们清晰的视野中。
    按照约定的时间,早在下午5点前,朱孝华和他的篮球队员们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窗户,静观清凉山上的戏。蔡士成说话真算数,他和傅益瑶手挽手5点钟准时到了清凉山公园山坡的画面上。蔡士成向学生宿舍这边作了一个鬼脸,一扬手,朱孝华这边十几双眼睛全聚焦在清凉山公园那边的动静。只见蔡士成紧搂着傅益瑶热吻着,这边数学系宿舍里敲盆敲桌情不自禁地狂呼起来。

敌台遗祸

    1967年,正是全国红卫兵运动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傅益瑶的父亲傅抱石是著名画家,原南师美术系主任,南京红卫兵们不断地“光顾”这个资产阶级权威的家去造反,其中以南京中学“八·二七”(屁派)红卫兵到他家抄家最厉害。
    为了保护好傅抱石的画,傅的家人担惊受怕、吓破心胆、千方百计通过朋友将画多次妥善辗转保管,尽管这样,一些画还受到损害。蔡士成将傅益瑶家的遭遇告诉了朱孝华。
    朱孝华是红总南师“八.三”(好派)造反师“伏虎战斗团”团长,他和蔡士成是同一个造反组织,都是篮球队员,感情上自然很好。朱孝华担心中学红卫兵抄家,将傅抱石的一些名画破坏殆尽。因此,他带领南师“八三”造反师“伏虎战斗团”30多名红卫兵也一起到傅家造反,名为造反,实则是行保护之实。
    他们到傅家造反时,碰到了也去抄家的南京中学红卫兵(好派),因为是同一派,看见朱孝华他们那阵势,就识相知趣地主动撤退了。
    傅益瑶的母亲罗时慧看见朱孝华他们,因为其中有熟人,就从一个密室里主动捧出两箱傅抱石的画交给朱孝华他们。“伏虎战斗团”队员们在箱子上贴上当时极具权威的“南师八三造反师”的封条,这后来都是国宝啊!
    • 2007年1月6日,傅抱石的子女将父亲的遗作——321件写生速写稿、86件论文手稿和71方篆刻印章,捐赠给国家,交由南京博物院收藏,保守估价在5000万元人民币以上。从1972年到2007年,傅家先后捐赠了876件价值连城的画作、文稿和印章,三次义捐亿元画南京博物院,其中也有“伏虎战斗团”贴封条的那两箱画。
  •  笔者2017年在南京博物院参观时,在里面看到了傅抱石艺术馆展出的部分名画,许多还保存在博物院库房里。2013年6月9日,72岁的朱孝华谈起当年的这件事时,不无风趣地说,那时自己有权时,如果从箱子里拿一张傅抱石的画,保存到现在,那该值多少钱啊!
    在文革动乱的日子里,学校里许多领导干部和教授戴高帽子游斗,受到了非人的虐待。看到这种情况,蔡士成目不忍睹。他对傅益瑶说:“这场革命头脑清醒的人不理解,头脑不清醒的人才理解呢。”傅益瑶大眼一闪,蔡士成对自己很信任,大胆地暴露思想,看问题很深刻,说出了自己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从此她视蔡士成为知音,彼此之间有了许多共同语言。
    在学校大礼堂(兼饭堂)一次文斗还是武斗的千人辩论会上,政教系有个年轻教师勇敢地走上讲台,辩论激烈时当场毅然地撕下了白衬衫一角咬破右手食指,用鲜血写下了“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的语录,展示在众人面前,赢得了一片掌声。
    傅益瑶在台下不断地用手帕拭泪,那纯如秋水一样的眸子里闪出异样的兴奋。心有灵犀一点通。傅益瑶注意到,蔡士成也流下眼泪。
    “难道他就是自己那一半?”姑娘一阵脸红。当晚,傅益瑶和蔡士成手挽手在学院迎宾楼后面荷花池公园散步很晚才回校舍。从那以后,他们不再是同学关系,接触的次数日渐频繁,谈心不再是教室前后或中大楼等公开场合,而是从学院大路走向小径或到密林深处。在动乱的日子里,清凉山麓,莫愁湖边,玄武湖畔,锺山脚下,燕子矶旁等经常出现他们嬉逐的身影。
    那时,傅益瑶已经立志继承父业,利用动乱停课的时间,钟情国画创作。有一次,傅益瑶作了一幅《大风歌》的画,蔡士成为她题写高祖的诗,画和诗珠联璧合,相映成趣。他俩得意之时情不自禁地拥抱了,但抱得很松,是那种象征性的。
    在那些动乱漫长的岁月里,长期当逍遥派的他们有时实在无聊,就在在家里偷偷地收听美国之音。两人日子长了免不了要卿卿我我,做出非常人之举,但傅益瑶毕竟有良好的传统家教,坚守防线,保护了处女的纯洁。
    每当这时,傅益瑶往往很自然地想起父亲告诫她关于婚姻的一段话。“婚姻就是一艘‘船’,不管这个‘船’有多好,哪怕最好的船舱,金银珠宝挂满,当你上了这艘‘船’,父亲只能在岸上摇手绢儿。一旦你翻船、触礁,我一概没办法。”这时候想到父亲的话,傅益瑶会一下子平静下来,温顺地躺在蔡士成坚实的手臂上,含情脉脉地说:“如果你真心地爱我,你就必须保护你我在人生最幸福时刻的圣洁,而不要像俗人一样,早早地偷食禁果,使应该圣洁的那一天黯然失色。”
    蔡士成觉得她是中华传统家风培育出的淑女,说得在理,来日方长,恢复了平静,从此尽力控制自己的原始冲动,再也没有提出非分的要求。
    早在1965年9月29日,傅益瑶的父亲傅抱石在上海虹桥机场作画时,就因突发脑溢血去世。随着文革动乱越搞越扩大,她的父亲被作为反动文人受到了点名批判,傅益瑶也被当作孝子贤孙,自然受到株连。当时傅家门口挂有“打倒傅抱石”“北有饶漱石,南有傅抱石”的大幅标语。
    不久,傅益瑶收听美国之音的事被揭露出来。于是,她被剃成阴阳头,挂上了反动学生、资产阶级孝子贤孙的牌子,戴上了高帽多次在学校批斗。
    1968年12月,蔡士成分配到了宿迁县教育局安排到乡下劳动。傅益瑶当然没有毕业的资格,继续留校作为批斗的活靶子。
    分别的日子里,傅益瑶离不开心爱的人。他给她送饭送水,说知冷知热的话儿,抚慰那颗受伤的心。他在她身边,她有了主心骨,有了依靠,有了温存。他恨不得代替她挨批斗。她劝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为了生活,患难中的情人抱头痛哭,挥泪而别。谁知蔡士成也好景不长。有一次,他去傅益瑶家玩,家里还有傅的妹妹及妹妹中学同学。傅益瑶的母亲罗时慧闲谈中表达了几句对江青的不满,蔡士成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 谁知傅妹妹的同学的爸是省里的头目,当时被关押。工作组对傅妹妹同学说,能检举揭发别人可以将功赎罪。为了救自己的老爸,她将在傅家听到的的情况汇报工作组,这就牵连到蔡士成。傅益瑶知道此事后,立即写信给他当心被揪,不久,蔡士成因为攻击文革旗手江青和收听敌台被抓,这在后面还有具体交待。

千载遗恨

      搁下傅益瑶暂且不说,再说这时候她的家已经被红卫兵抄家抄得不成样子。

    傅抱石有两个儿子和四个女儿,傅益瑶在女儿中排行第三。傅抱石的二儿子傅二石在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工作,当时也是造反派。他听说南京的红卫兵要挖他的父亲坟墓,就带了学校一帮红卫兵还有北京的红卫兵一律身着解放军黄大衣,从山东奔回南京的家里。
    他的家就在南师女生校舍对面汉口路235号,铁门里有一座小山,山顶上雄踞着孤独的小洋楼,上小洋楼去的山径覆盖着藤萝架。早在1966年11月,南京有个中学的红卫兵就把傅家抄了家,占据了房子,把傅家的人都赶走了,只剩下傅家的保姆住在门房里。
    二楼的一个窗户向外斜插着一面红旗,旗上面黄字标有许多中学兵团的字样。推开门,正面墙上还悬挂着康生亲笔大字榜书:“妙手”二字,那是康生专门书赠傅抱石的。当时康生任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这题字照理说应当是最有法力的护身符了。
    那个斜插着一面红旗的房间里,横七竖八地躺着造反的红卫兵。他们见傅二石从山东来的那队身着解放军黄大衣红卫兵的架势,赶忙撤退了。
    蔡士成走后,傅益瑶被批斗仍然是家常便饭。这年夏天,她和学院里的“牛鬼蛇神”一起被押送到句容县城北郊的牛奶场——南师半耕半读基地劳动改造。在这段时间里,造反派们在她的头顶上安上一百瓦灯泡彻夜不熄。乡下的蚊虫又多又大,黑压压地向她袭来。可怜那娇嫩的皮肤遍是蚊虫叮咬的疤痕。
    傅益瑶从小是在摇篮里的鲜花、轻音乐,满世界的国画中长大的。她从孩提到少女,没有看到邻里吵嘴打过架,即使吵嘴那也是很动听很惹看的。生活在这么一个艺术氛围的家庭和社会环境里的女孩子,现在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怎受得了如此的折磨?她芙蓉一样的脸儿变得清瘦、憔悴、蜡黄,两只美丽的大眼凹陷,终日满含珠泪。
    造反派们没完没了地要她交待,批判她不老实,要她彻底脱胎换骨,彻底揭露同伙的罪行。他们威胁说,已掌握了她和同伙全部的犯罪材料,如果主动交待出来不仅自己可以从宽,同伙也可以从宽,否则,交公检法处理。傅益瑶虽是柔弱女子,可是却铮铮铁骨,造反派来硬的软的,她都咬咬牙挺过去。
    造反派见审不出什么东西火了,一个家伙扬起巴掌打落了她的一颗门牙。造反派不死心,第二次又去抄她的家,结果抄出了日记上记下的她和蔡士成收听美国之音的事。
    谁知散落在家里的日记竟会给蔡士成带来横祸呢?天真无邪的姑娘认为父亲的名画已被造反派们洗劫一空,家徒四壁,哪里想到他们又会卷土重来呢?那时听美国之音就是反革命,造反派让你去坐牢就得坐牢。自己已经是罪人,何苦牵连心爱的人儿呢?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给蔡士成写信诉说忏悔、郁闷、愁苦和思念。可是,信要经过造反派们检查和删改的。经审查后的信只剩下几段语录和报纸社论了。她偷偷地将珍藏的少女时代和父亲秋游北京香山,摘下的一片红叶夹在信笺里表达情思。
    却说蔡士成分配后,并没有到学校,而是到生产队先当农民,但每月能拿到四十二元五角的工资。凭着他那篮球运动员的体魄,挑粪,挑泥,挖墒,样样农活和大劳力一样干,生活倒也安定。
    突然有一天,几个公安人员来生产队,将他以攻击文革旗手江青、收听敌台罪逮捕。蔡士成的心碎了,心爱的人怎么会交待自己呢,也许她受到了非人的折磨,可是再怎样也不能将自己出卖了!
    更伤心的是蔡士成年迈的双亲,老人都快60岁了,晚年就靠儿子,怎奈有个妖精竟拖儿子下牢狱呢?这个妖精,抓到她就咬她的肉!
    经历了那场暴风雨的推残后,傅益瑶终于无罪分配,她要求到蔡士成家乡和他一起教学。

单翅飞船

    蔡士成的家在宿迁县耿车镇。傅益瑶一踏上宿迁的土地,自然就喜滋滋地以未过门媳妇的身份第一次来到蔡士成家。
    那是个秋日雨后的苏北农村,傅益瑶走在两边高梁相夹的泥泞小道上,不知为什么,看到了红高粱想到了自己不久头上的红盖头,小路边上秋吟的虫儿像送亲的锣鼓,冷不丁跳入池塘的一对青蛙像戏水的夫妻。她在想象着自己和蔡士成以苏北农村最传统的风俗喜结良缘,从高梁地“咯吱咯吱”抬出了大花轿。
    她想着想着,全然不觉得那双皮鞋已满是泥泞,她索性脱了鞋,露出白藕般的脚,喜滋滋地向蔡家走去。
    蔡士成父母了解了傅益瑶的来意后,摔出了她的礼物,并用扫帚把她逐出门去,骂她是个“丧门星”。
    傅益瑶没有生老人的气,老人对自己积怨太深了,是自己不慎坑了老人的儿子下了牢狱,给这个家庭带来灾难,才使老人对自己产生如此的深仇大恨。傅益瑶找当地党组织,找公检法,营救蔡士成出狱。
    当时,正值平反冤假错案,蔡士成很快被无罪释放。多少年两人音讯全无,犹如晴天霹雳,哪知道蔡士成已经结婚了!
    蔡士成和妻是一个村的,妻是高中毕业生,叔叔是耿车镇管委会副主任,他就想将侄女嫁给蔡士成。蔡士成因为偷听敌台攻击江青被判成反革命罪坐牢7年,傅益瑶虽然和他一样是听敌台,但是她是学生,被学校定成是犯有严重思想错误的学生。那个耿车镇副主任将他的妻侄女嫁给蔡士成,蔡的父母亲非常同意,因为儿子已经是反革命,找个媳妇不容易啊,何况后台硬有个当官的姨夫,日后好遮风挡雨啊。
    在傅益瑶的努力下,蔡士成坐了四年牢以后,还有三年监外执行监外劳动改造。蔡士成父母认为,儿子这种状况能找到老婆不容易啊。
    于是,在父母的威逼之下,蔡士成又因和傅益瑶多年失去了联系,不得不和那个女人结婚,婚后生了两男一女。
    那个副主任为了侄女和蔡士成的婚姻牢固,在收到傅益瑶近500份情书时,全部隐藏起来并烧掉。
    傅瑶益没有接到蔡士成的回音,她就找到蔡士成问有没有收到,蔡士成说没有。傅益瑶说,那你这么长时间为什么就不写封信给我呢?后来,傅益瑶提出要他和妻离婚,但保持经济上的关系,但终究好事未成。
    当傅益瑶分配到睢宁县工作时,蔡士成当时还被“管制”,有一次他半夜偷偷地向体育场的朋友借了自行车骑到傅益瑶的学校,敲开门后进入见到了傅益瑶。傅益瑶跪在蔡士成面前说:“我害了你!”。
    蔡士成没有责怪她,只是说,已经过去了,算了。天亮前,蔡士成偷偷地回到了宿迁!那次,可能就是他俩最后一次见面。
    傅益瑶60岁之前,每年都来宿迁看望蔡士成,但是,蔡士成妻不让丈夫和傅益瑶接触。蔡士成出狱后,分配在宿迁中学教书。傅益瑶在睢宁,两地很近,这真是天作地合的一双。
    但是时过境迁,人是昨日人,心非昨日心。此时的蔡士成不是同学时的蔡士成,在当地,他有意回避傅益瑶,他恨她,把几年来牢狱之苦全记在她身上,跟她已经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了。
    而傅益瑶呢?她苦苦地解释,她深深地怨恨,她暗暗地流泪,可是蔡士成铁石心肠就是不信,她决心用柔情和耐心等待着心爱的人儿的谅解。然而,几年的牢狱生活磨平了蔡士成的棱角,原来爱傅益瑶的心冷却了。
    蔡士成办喜事的那天,泪珠打湿了傅益瑶为和蔡士成准备喜结良缘的鸳鸯枕,她的心震颤了,流血了。她没有死心,她认为蔡士成接受这样的婚姻是对自己的一种报复,是一种心理的扭曲,是一种沉沦,是一种破罐子破摔,她对蔡士成的恋情始终如初。世界上竟有这样痴情的女子啊!她把他当成自己的第一恋人,也是最后一个恋人。为了他,她一次次放弃了回南京工作的机会,一直待在那贫瘠土地上,把她炽热的爱绘在一幅幅国画里,送去了一个个春夏秋冬。
    傅益瑶终生不嫁的原因有二:一是他俩曾发过山盟海誓,非他不嫁,非她不娶。二是为了惩罚自己(她一直认为害了蔡)。为了弥补对蔡士成的伤害,傅益瑶还帮蔡士成家盖了三间瓦房,在宿迁城(离蔡家有点距离)买了房(一般的,不大)。蔡退休后在那里办书法培训班,蔡家里人不知道房是蔡的。一年两年过去了,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三十年过去了,人的青春、恋爱、婚姻能有几次选择?傅益瑶苦恋着蔡士成,把自己的命运紧紧地系在他身上。
    50年来,傅益瑶为爱痴狂,她在等待着,等待着,但蔡士成的婚姻似乎固若金汤,他和妻生儿育女,如今有了第三代。2012年底传出了消息:蔡士成的妻子中风后痴呆,茶饭得靠蔡士成喂。因此,未能参加苏州同学聚会。傅益瑶仍然在等待,她要用自己的独身、品德、苦行洗刷错误,感化他。
    这几十年来,傅益瑶在境外举办了多次画展,她的名字在世界画坛上越来越响。但是,这没有改变她的初衷,至今还是独身一人,她在苦苦地等待着蔡士成的理解。多少年来,她常常在做着一个相同的梦:红盖头下满头白发的她牵着红绸,另一头就是她一辈子思念着的夫君,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的蔡士成。
    2010年秋,我们南师同班同学在常州聚会前,金兴瑞多次打电话到蔡士成家,他家里的人盘问再三,问他是谁?金说,大学打篮球的同学。好在他女儿答应金,晚上让他爸电话联系金。
    接通电话后,金跟蔡说笑话,这么多年了,还看守得这么严?经过金再三做工作,蔡士成答应和徐超一起去常州,当时他已经脑梗两次了!
    2014年10月,当同学们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母校随园聚会时,不幸从宿迁传来了噩耗,蔡士成已经走了。
    姑娘,你等的时间够长的了,你还等什么呢?
    对于和蔡士成的这段感情,傅益瑶内心是伤痛的。她移情艺术,笔墨世界就是她的清凉界。
    她自豪地说:“艺术让我孤而不独!”虽然没有登上婚姻之“船”,至今是一条单翅飞船,但是傅益瑶在艺术中得到了新的寄托。“
    在学习和创作中,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在笔墨之间,我拥有世间一切情感,用技艺探索,替江山代言,从不寂寞。恋爱可以只有三天,但我跟中国文化的交情是千百年。”

女画家之恋 (作者:缪荣株)

缪荣株:男,1944年1月生,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人,1968年12月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泰州晚报》专栏作家、姜堰区作协副主席。主编《泰县金融志》《姜堰名人》,分别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凤凰出版社出版。先后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报告文学》《中华散文》《雨花》《福建文学》《新民晚报》《扬子晚报》等中央、省、市报刊发表文学作品700多篇,多篇获全国、省市奖,30多篇作品被《散文选刊》《今日文摘》《小说精品》《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民间故事选刊》等入选。出版小说集、散文集5本。2020年第四期《今古传奇》,2020年6月中国作家网发表长篇小说《银行风云》。此外,60万字纪实文学《胡锦涛和姜堰》,主要叙述高祖胡沇源13岁 在清·道光年间(1833)到苏北东台茶叶店学徒,一直写到胡锦涛中学毕业,其间126年的家族史。纪实文学从2018年1月27日每周六在加拿大多伦多《大中报》读书栏目发表,至2020年11月5日已发15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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