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人、事、物,似乎各有其命运,自有其定数(作者:马浩)

世间的人、事、物,似乎各有其命运,自有其定数(作者:马浩)

人生中遇见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是冥冥中的天意。命运这东西真的很奇妙,俗话说,赶上了。苏东坡纵然经纶满腹,才识过人,亦不能推知自己将有一天会被贬到荒蛮的黄州,更不会预料到能在这里遇见好友陈季常。

一天,苏东坡独自一人漫步到了歧亭,与一位头戴方顶高帽、博带褒衣的隐者相遇,就在他俩擦肩的瞬间,对视了一眼,突然不约而同地回转身来。苏东坡惊喜地喊道:季常!陈季常将信将疑地惊叫道:你是子瞻?

陈季常,名慥,字季常,号方山子,别号龙丘居士,四川眉山人,与苏东坡是老乡。他乡遇故知,彼此的心情可想而知。四手叠握在一起,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苏东坡问陈季常,你怎么会到黄州来?陈不答反问苏东坡,你咋会来这里?苏东坡便把他遭受的变故粗略说了一下,陈季常听完苏东坡的讲述,低着头沉吟了片刻,没有答话,继而抬起头来,仰天大笑,遂邀苏东坡到他家慢慢叙谈。

有人说,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若如此,这种朋友充其量也就是酒肉朋友,无酒无肉,他们便消失了。真正的朋友,交的是心,无论你的境况如何,也不论你是对是错,都会陪在你的身边,无所求。就像苏东坡与陈季常,空间的跨度没有拉远他们的距离,岁月的流逝亦没有冲淡他们的情谊。

陈季常的居所,竹篱草舍,清简雅致,山环水绕,花木杂然,环境幽寂,真是养生修心的好地方。苏东坡一脚踏进院落,就喜欢上了这儿,这也算是一种心有灵犀吧。陈季常把苏东坡引进客厅,他老婆见家中来客,也没理会,陈季常生性豪爽,好交游,喜玩乐,家中常有客来,柳氏见怪不怪。陈季常年轻时,曾在家中养一个戏班子,是女孩子心中的男神。柳氏是个醋坛子,对陈季常盯得很紧。苏东坡自然是知道的,故也不在意。二人在客厅里坐定,女佣已端上茶,季常吩咐弄几个下酒的小菜,拿出珍藏多年的好酒,小酌闲谈。苏东坡问季常,刚才何以仰天大笑?陈季常端起酒盅一仰脖,酒盅倒扣一下,示意苏东坡他干了,苏东坡当即回敬了一盅。陈季常说:一为“巧”字大笑,巧遇也是一种机缘;二是笑命运的无奈与神秘,比如我因何在此隐居,你又为何会被贬。看上去,这样的结果是无法解释清楚的,不过,世上就没有无原因的结果,仔细在自己身上寻找,一定能寻到缘由。陈季常的一席话,让苏东坡心头一震,他自被贬黄州,心里一直在追问自己,怎么就混到如今这种地步?他在苦苦寻找答案,却忽略了自身的原因。陈季常的一席话,让他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老友相逢,来了,就要多住几日,好好谈谈心。陈季常的真情挽留,苏东坡无法谢绝。他们聊起当年在凤翔的旧事,仿佛都回到了激情燃烧的岁月,无奈岁月无情,只能使劲喝酒,以让酒精麻醉自己。而后,两人时常来往走动,陈季常去雪堂看望苏东坡,苏东坡自然要去回访。

一天晚上,苏东坡在陈季常家饮酒说禅,谈诗论画,酒酣耳热,不觉嗓门就高了起来,不时拍桌大笑,不觉已到深更半夜。苏东坡若来,他俩都会闭关玄谈,弄得神神秘秘的,柳氏心生不快,看在苏东坡的面子上,忍而不发。这次忍无可忍,她对着墙猛敲,大声吼道,都五更天了,还睡不睡觉?本来此处够寂静的了,何况又是深夜,柳氏这一声怒吼,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屋里,正在笑谈的陈季常吓得一哆嗦,只听“咣当”一声,手中的拐杖倒在地上。苏东坡见状,哭笑不得,听闻陈季常惧内,没想到竟怕到如此境地。日后,苏东坡据此赋诗一首,把这个段子转给了一位好友,当然,也少不了抄送一份给陈季常,诗曰:“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就这样,“河东狮吼”这个成语便诞生了,为形容女性的词语百花园增添了一朵奇葩。

苏东坡与陈季常的关系怎么会这么铁呢?话说来就长了,这要追溯到苏东坡年轻时。当年,制科考试第一名的苏东坡被分配到陕西凤翔做签判,当时凤翔知府是陈希亮。

苏东坡官场处子秀的顶头上司陈希亮,就是陈季常的父亲。陈知府这个人,不苟言笑,刚正不阿,整天冷着面孔,有种拒人千里的感觉。可他面冷心热,看不惯小青年纸上谈兵,觉得这没什么了不起,要脚踏实地干,在你干的事情中体现能力。陈知府这套理论,是从长期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他对“嘴上功夫”了得的人持谨慎态度。所以他对这位小老乡并没有另眼相看。

苏东坡国考时,考的是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苏东坡手下的一个吏员,大约为了与新上任的苏签判套近乎,便称苏东坡为苏贤良,人前人后苏贤良长苏贤良短地喊着。陈知府一听,心中大不悦,怎么就苏贤良了?这种吹捧的风气要不得。防微杜渐,陈知府拿这个吏员开刀,推他出去打板子,并要求全体官员引以为戒。

见手下挨板子,苏东坡心里不是滋味,他觉得这板子分明是在打自己,再想到平时他写的文件,知府不是这儿改改,就是那儿加加。一向自负的苏东坡觉得受到莫大的侮辱,心想,我写的文稿,就你的水平,也配东改西添,心里就憋着一口气。七月十五中元节的时候,陈知府按例设宴邀请同僚聚餐,喝酒谈心,相互交流交流,苏东坡赌气没去参加,让陈知府罚了八斤铜的款子。

别看苏东坡与陈知府相处不怎么愉快,却跟他儿子陈季常相处得极融洽,陈季常有侠义之气,为人豪爽,苏东坡虽是文人,骨子里也有豪情,有侠气,可谓意气相投。

苏东坡曾跟陈季常到岐山骑马打猎,陈季常一马当先,后边跟着两个随从,快马加鞭紧随其后,苏东坡骑马跟在后边。这时,猎物突然出现,说时迟,那时快,两个随从搭弓射箭,只听“嗖嗖”两声箭响,却没有射到猎物。陈季常双腿一夹马肚,马四蹄一蹬,窜了出去,只见陈季常抽箭搭弓,猎物应声倒地,让苏东坡大开眼界。回来路上,他俩在马上大谈兵法,甚是开心,视彼此为知己。

后来,陈希亮建造凌虚台,让苏东坡写篇记文,这就是流传至今的《凌虚台记》。苏东坡在写记的过程中,把他心中对陈希亮的不满发泄了出来。陈希亮读罢苏东坡的记文,微微一笑,他认可苏东坡的才华,而苏东坡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严格要求自己,不过总有一天会懂。陈希亮一字不易地将记制作成碑文。苏东坡在经历了风风雨雨后,回头想想当年的陈知府,心生愧疚。

俗话说,浇花要浇根,交人要交心。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一瓢清纯之水浇到心底,将会化作汩汩的清泉,自是不思量,自难忘。苏东坡谪居黄州的五个年头,可以说是他化蛹成蝶的时期,这里边有好友陈季常的贡献。苏东坡从黄州调往汝州,陈季常从黄州一直送到江西的九江,依依惜别。

后来,苏东坡再一次被贬,贬到更加荒蛮的惠州。陈季常听闻这个消息后,很挂念苏东坡,写信给他,想去惠州看望他。苏东坡很感动,但黄州到惠州,路途遥遥,山高水远,便回书一封,让老友安心。信曰:“到惠将半年,风土食物不恶,吏民相待甚厚。孔子云:‘虽蛮貊之邦行矣。’岂欺我哉!……自失官后,便觉三山跬步,云汉咫尺,此未易遽言也。所以云云者,欲季常安心家居,勿轻出入。老劣不烦过虑,……亦莫遣人来,彼此须髯如戟,莫作儿女态也。……长子迈作吏,颇有父风。二子作诗骚殊胜,咄咄皆有跨灶之兴,想季常读此,捧腹绝倒也。今日游白水佛迹,山上布水三十仞。雷辊电散,未易名状,大略如项羽破章邯时也。自山中归来,灯下裁答,信笔而书,纸尽乃已。”

苏东坡在信中说,在惠州,官吏对他很好,老百姓就更不用说了,风物习俗饮食都不错,总之是让老友陈季常放心。此信可见苏东坡向老友敞开心扉。我尤喜“彼此须髯如戟,莫作儿女态也”一句,幽默风趣,令人喷饭。

苏东坡与陈季常到底有多铁?看苏东坡给陈的短信:“一枕无碍睡,辄亦得之耳。公无多奈我何,呵呵。”(《答陈季常三首(之二)》)喝酒聊天,天天腻在一起也就罢了,还共枕眠,难怪柳氏要深夜狮子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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