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远房大舅,名叫刘贯杰,宗庙村刘楼人。他因病去世二十多年了,我却一直没有忘记他,时常回忆起和他曾经多年相处的情景,音容笑貌,宛然在现。每每想到他有点坎坷的人生,心里头还不由隐隐作痛 。
刘贯杰从年龄上大我两岁,小时候一同在宗庙学堂里念过书。他个子比较矮,衣着破旧,冬天里也总是光着脚,鞋子不跟脚,走起路来拖拖塔塔的。由于家境贫寒,亦或缺少读书的天分吧,他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在家劳幼。
到了七十年代初,刘贯杰快要三十岁了,却依然没有娶上媳妇。他便离家外流去了,用现在的话叫外出打工。他会修鞋的手艺,这一走,离井背乡、风雨飘泊七八年 。进入了八十年代,他从四川带个媳妇回来,来家后盖起了三间土墙瓦房子,从此过上了有家有院平淡安稳的日子。他非常体贴疼爱老婆,地里的农活都舍不得让她干。两年之后添了一个千金,起名叫朵朵,也许是因为视为掌上明珠心中的花朵吧。
我与刘贯杰本无亲戚,偶尔跟他见过几次面,小时候又都认识,所以彼此也是直呼其名。他成家后的一天,他找到我,想请我帮忙把他老婆的户口迁到本地来,生产队大队都写了证明信,我便帮他办了。这是正常的小事,本来算不得什么,可他觉得是帮他办了件大事。从那以后,常到我家里走动。我母亲姓刘,叙起来跟他是同辈,母亲便让我喊他大舅,因为农村有句老话,叫嫏娘舅家无远近。就这样,我认了刘贯杰这个远房的大舅。
刘贯杰大舅家里比较困难,八十年代柴油化肥紧张,要凭计划供应,我曾帮他买点平价柴油和一袋尿素,他种地不发愁了。还有几次,他从大队写来困难报告,我找到民政助理一次批給伍元救济。办这些小事对我来说不费什么劲,而刘贯杰大舅对我十分感激,好像攀上了一门好亲戚似的,对我十分客气,我跟他说,大舅啊,可不要这样,平常自在些最好。
刘楼庄在我家的北面,只有一湖地之隔。我家是五队,刘楼是六队,就是俗话说的,屋搭山地邻边,下地干活都能碰上面。那时,我在公社里工作,平时很忙。家属在家种几亩责任田,两个孩子还小。刘贯杰大舅常丢下自家的农活,主动帮助我家打棉地稻地的农药,栽水稻时帮整过地,这些都是出力的重活。每次知道他来帮助干活 ,我都要提前买点菜回家招待一下,和他喝上几盅酒,表示对他的感谢。
刘贯杰大舅家族里有点什么事,他也总是说去南庄找敬亚说说去。有时我下班回家晚些,他就带人坐在家里等我。说明来意后,我笑着对他说,大舅啊,您还真把我当回事了。这样一来二往的,又让我多认了几家远房亲戚,只要双方家里有了红白事,都理应通知到。什么近亲远亲,只要相处得好,就走得近些,就是亲戚了,这就是民间的烟火味。我呢,也从这些纯朴真诚人的行为中感受到不少的快乐。
转眼到了九十年代,刘贯杰大舅的女儿朵朵,大名叫刘彩红,已是大姑娘了,苗条身材,出落得亭亭玉立。因为没上成学,便去南方打工了,据说去了浙江温州一带,那里改革开放早些,民营企业多,刘彩红在一家私企老板厂里上班。一去快有两年没回过家,但不间断给家里写信报平安。
记得一九九五年间,刘贯杰大舅因积劳成疾,病情日益加重,去了好多家医院去看,也没见有啥好转。女儿刘彩红得知父亲生病,便向老板请假,要求结清一年多的工资,总共得到有八百元钱,这在当时还算可以的了,因为那时钱当钱。刘彩红提前去火車站买了回家的車票,然后回到厂里收拾行李衣物,把打工的钱也包在衣物被子里打成一个大包。只把車票放在衣兜里,出了工厂大门之后,在路上拦了一个板的出租車赶往火車站。到了火車站,刘彩红想去一下卫生间,她对司机说请帮我看好这个包,我去一下卫生间就回来,司机说你放心去吧。纯朴善良的刘彩红以为世界上的人都和她一样实在,等她回来时,那个丧尽天良的板的司机早无踪无影跑了。这时刘彩红向四处奔跑呼喊着,我的大包没有了,我的大包没有了。茫茫人海,小板的車这么多穿梭似的来来往往。她失魂落魄似的晕倒在地,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气愤的哭不出声来。因为失机乱谋也想不到报警,板的車又没有牌照,对司机的模样也很模糊。刘彩红此时难过的要死,坐在地上一个劲流眼泪,引来不少路人围观。当问请原委后,有好心人劝说,姑娘别哭了,要不你再回原来厂家继续打工,等挣到钱再回家,有的劝她回厂里找老板说一下,争取给点帮助。刘彩红走头无路的情况下,十分心酸难过,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她原来打工的厂家,到了二楼厂长办公室,诉说了自己遇到的不幸事。年轻的厂长说,我已给你把账结清了,厂里也和你解除了劳动合同关系,没法帮你解决困难。求助无望,此时刘彩红产生了轻生念头,含泪转身离开,在二楼转弯处跨过护栏纵身跳下楼去。
蒼天有眼啊,天无绝人之路。这时楼下有人看到,便大声呼喊,不好了,有人跳楼了,赶快来人啊!听到呼喊声,所有車间的人都跑出来。厂长跑下来一看是刘彩红,当埸吓坏了,走到她跟前说,我的个姑奶奶啊,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吓死我了。万幸的是楼层不算高,刘彩红跳下时双手先扑到地上,脸部和头部没有伤,只是胳膊内侧跄破出血,腿部蹌破出血,没有伤着大骨,真是谢天谢地。厂长命人扶她休息,去医院检查包扎。同时,让办公室吹哨全厂人员集合开会,公开刘彩红的事情,号召每个员工都献点爱心,帮一下刘彩红。厂长首先带头捐出100元现金,结果厂里又拿出一大部分钱,总共筹集700多元钱。厂长又让人给买了回家火車票,另外买了一包食品,派人送上火車,让刘彩红回家。这个年轻的厂长是个好人,如果不这样做,刘彩红的后果让人不敢想象。
刘彩红安全回到家后,和妈妈精心护理病中的爸爸,但刘贯杰大舅的病情不见好转。在他病危时我赶去看望,他已不能说话了,眼角边流下了泪。他不想离开这个世界,更难舍这可怜的母女,但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享年只有五十岁。
大千世界,云云众生,谁的人生都不容易。刘贯杰大舅活着的时候比一般人多了些苦和难。岁月悠悠,他死去快三十年了,每念及此,我心里仍有一絲挥之不去的哀挽和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