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淦生
接生婆接了几十年的生。要在以前，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干净利落地把孩子从娘肚子里搞出来。但今儿个，虽说是冬月了，她却搞得满头大汗的。孩子他姑在一边不停地拜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接生婆搞了好半天，才把孩子搞出来。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孩子他姑又一拜再拜。
但紧接着，她又不禁拧紧了眉头。这孩子，也太瘦、太小、太黄了，病恹恹的！
按理说，再怎么着，接生婆都应该恭喜恭喜主家的，但她却忍不住平生头一回脱口而出：“唉，这孩子，怕保不住啦！”
可怜这孩子，一洗三（出生后第三天洗澡）就冻了，大烧大热的，不停地哭闹着。脸跟桑椹似的，红得发紫；嗓子也哭哑了，哭得越来越吃力。
爹就抱着他神行太保似的跑着去看病，饭都顾不上吃，觉也顾不上睡，脚都磨起了泡，腿像打了棍子似的。西医不行找中医。最后竟噗通一声跪在一位老中医面前……
老中医只得死马当活马医，颤抖着手给孩子打针，开药。这孩子总算从奈何桥上捡回了一条小命儿。
爹给他起了个小名儿：猫。猫好养，有九条命，又能自个儿捉老鼠喂饱自个儿，还天天不离鱼肉，命好。
他命是捡回来了，也给起了个福气的小名儿，但他身子骨儿，却一直很单薄。
“唉，这孩子，小时候不健，长大，有限哪！”大家无不叹息。
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猫老头昏，恶心，犯困，口舌生疮，嘴唇皴裂，一碰就出血。对他来说，上课要集中注意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有时候甚至根本不可能。
“爹、娘，我、我不读书了！”猫眼里泪花儿颤颤。
爹娘耐心开导他，耐心给他看病。除了适当的药疗、食疗和运动之外，老中医还给他开了服药：一犯困就休息，好好儿养养神儿。老师也给他开了服药：有精神的时候，就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学习上。
就在这两服药常年的精心调养下，猫的成绩，慢慢儿赶上去了，后来，一直稳居全班第一。而且，还爱上了文学、书法、音乐和戏曲。
初中毕业那年，在中考中，他考了个全乡状元。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病秧儿爹早就撇下他们娘儿俩走了，现在，麻杆儿娘就是挣得眼睛放绿火儿，也供不起猫读书了。
猫只得辍学。
娘心里，闹腾了好一阵儿，跟落了魂儿似的。
“娘你这是干啥呀？你莫忘了，咱一直都是状元。不管到啥时候、啥地方儿，咱，都是状元……”猫假装轻松，可谁料，他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声音颤颤，泪花儿颤颤。他赶紧别过脸去……
那年，蕲春县青石镇广播电视站举办全县青少年普通话电视大奖赛。全县364人参赛。竞争特别激烈，猫一路过关斩将，斩获全县第一名。
猫去蕲春电视台应聘。电视台的几位头头儿笑了：“你也真是个小孩儿。咱们搞播音主持的，起码要读广播电视大学本科呀！何况，就你这精气神儿，吃得消吗你？”
猫只得出去打工。
听说，业余，他一直在执着地自学、练笔、练书法。还听说，在这个一切的一切都疯狂膨胀的时代，在人堆儿里，他老显得格格不入的。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省城，平时很少回老家。这么多年，我既没看到猫，也没听说他混出啥名堂来。一问，人家不是笑笑，就是摇摇头：“我也不晓得。”可怜他，在大家心目中，已无足轻重了，甚至，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甚至，大家把他，都忘了！
唉，真是造化弄人哪，这可怜的人儿！
去年腊月，我回老家过年，在蕲春客运站碰到了猫。他们两口子正从泉州回来，大包小包的，一脸的沧桑。看得出来，他们挣了点儿血汗钱，但很省。猫身上还微微散发着阵阵别致的书香。
我就近找了家大酒店，找了个包间儿，点了几个好菜，为他们接风洗尘。
看到我找的饭店、包间儿和点的菜，他们一愣一愣的。
他们话很少，我问一句，他们答一句。
“猫，你还在写小说吧？”我一直爱叫他小名儿。
“在。我一直在圆梦。”他神情淡然。
“不好写吧？”
“是不好写。我只读那么点儿书，精力又差，又没那么多工夫。我再也不可能，像当年那样，在人堆儿里，一直做状元。”他神情恍惚。
我一时半会儿还真不晓得，咋安慰他。
谁料，他自个儿倒想得挺开的：“但，在我自个儿的世界里，我却永远――是状元！”他淡然的神情里，熠熠闪耀着光亮，引人注目。
他媳妇儿，也平静地微笑着，挺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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