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张全刚)

老屋(张全刚)

庭院依稀深几许,雨打芭蕉锁愁烟。

花落有时命多舛,月有盈亏人难全。

 

父亲走后,老屋就空下来,凄凉而孤独。晚风晨露,伫立成梦中的记忆。

我家老屋是传统的红砖瓦房,前面带檐,几十年前习见的那种。说是老屋,其实并不太老,也不过三十年光景,那是父亲一辈子的心血凝聚。父亲就我一个儿子,一辈子却盖了三次房子。最后一次就是现在红砖青瓦的老屋,留给了我。父亲生前话很少,念叨最多的就是房子一定要称心,没有毛病。他说的没毛病,大概就是所谓的风水要好罢,我们乡下人都讲这个。

听爷爷说,那时候还没有我,父亲也正年轻。是父亲帮着爷爷,用麦草和泥,一銑一銑打起墙,花了好几个月,才盖起来三间土胚茅草房。内墙用泥泥一遍,光滑平整,摸着就高兴。光景好些的人家,还会用白灰和泥,把外墙也泥一遍。在乡下,那算是上等人家了。土胚房好,冬暖夏凉,住在里面,舒服。冬天,雨后檐下挂满冰凌,搬着凳子,拽下一根带着檐草塞到嘴里,嘎嘣脆。其他时候,还可以搭起人梯,摸檐下的鸟窝。就为这些,没少被爷爷追着满村里跑。我就是在那里,度过简单又快乐的童年。

上小学那会,村里好多人家把旧房子推倒了,盖的是红砖瓦房。父亲跟娘商量,咱家也盖瓦房吧,娘说好。那会儿,老家西边有个烧红砖的窑厂,砖大概几块钱一方吧。可就这,对农村人来说,也算是笔巨款了。父亲决心已定,筹钱,买料,运料,找工匠,大约两个月吧,我家的砖房就盖好了。就在现在的房子偏西几米,敞亮大气。父亲很满意,这毕竟是他没有依靠爷爷,自己盖起来的。可是,就在那年春节,初一早上,我跟几个小伙伴跑去邻居家门口捡那些没有炸响的哑炮。很不幸,一块溅飞空中的炮仗皮,蹦伤了我的眼。父亲和娘吓坏了,赶紧带我去徐州的医院看,做了手术。那个年,我们在医院度过,那段时间,他们几乎没有吃饭。出院的时候,他们整整瘦了一圈,而我,也因为耽误了课程,在家休了一年学  。

可是,还没来及透口气,爷爷过世了。祸不单行,第二年,娘又病了,四处求医无效,不到一年,娘也走了。接二连三的灾难,对我们一家人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对父亲的打击尤其大,那几年,父亲苍老了许多。但是父亲还是像一座山,稳稳地支撑这个家。父亲的坚韧的确罕见。

常常在饭余,父亲就很纳闷,难不成我们家的房子风水不好?于是前后找了好几个先生来看,结论是那里风水果然不好,要往东几米重建。我跟父亲说咱不信这个,咱家哪还有精力再盖房。父亲一瞪我,你懂什么!就这样,我家的房子盖好才几年,就又被拆倒。这次,父亲的压力可想而知,手里的积蓄早就用光了,盖房子所有的钱都要借。他说,借钱也要盖!拼了老命也要盖!我们终于拗不过,于是也就有了现在这四间红砖青瓦的老屋。那会,我却不能像当年父亲帮助爷爷那样帮他,只有自责和无奈。可是,我不能责怪父亲迷信保守,因为在他心里,一家人,尤其是我安好,才是最重要的。这是老人家对我的疼爱啊,只要我好,哪怕用尽他所有力气,他都愿意。

父亲走后,我就一直住在单位宿舍,很少回家。不是不想,是真的害怕回去。看到老屋,往事涌上心头,心就特别疼。我的父亲,一生辛劳坎坷的父亲,为了我,为了我们家,他拼尽了最后一分气力。去年有人跟我说,把老屋卖了吧,还能卖个好价钱,缓解眼前的困窘。我理解他的善意,可我坚决不同意卖!那是父亲留给我的念想,是父亲对我的疼爱恩情。古人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终于还是留不住父亲,没有给他安享晚年。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儿子,没有尽孝的儿子,一个混蛋儿子。

前几天,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想租我家老屋住段时间。我想了想,有人替我照看,收拾打理,老屋也不至于朽毁。就跟他说,好吧,房租无所谓,你看着给就行,但是不能改变老屋的样子。

古有孟母三迁为子择邻,我的父亲三次建房,也都是为了他的儿子啊。每每看到老屋,都会想起父亲,都能感受他慈爱的眼神的抚摸。隐隐作疼的温暖就会像滴在宣纸上的烛泪,慢慢晕开,盈盈满心。

特别想念的时候, 还会回老屋看看。 过几天,又到一年植树季。到时候,买几棵好树苗,栽在老屋周围,但愿,能荫庇我家老屋,护他长久。这也算是对父亲的安慰吧。父亲对我的恩情,我要拿什么报答,又能拿什么报答!我好想跟父亲说,我不信风水,但是我信你。只是,你可曾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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