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桃花岛公园西门开往碾庄镇的19路公交车上，有一个老人在纳凉。老人年逾七旬，头发、胡须洁白。他双手托着他的孙子，像托着九世传家宝那样小心翼翼的。孙子大约四、五岁的样子，壮壮的。当伏天，车外暑热蒸人，公交车内沁凉爽肌。这个小孙子，喜欢在中午以后的1点到3点睡觉。老人就抱着他的珍宝，坐这趟公交一个来回，刚好让孙子完成了这神圣的午觉。
公交司机是一位二十多岁的男青年。老人整个一个伏天都在公交上侍候孙子午睡，让这个血气方刚的大男孩憋不住了。司机对老人说：“老师傅，你真是狗皮挂在南墙上—–不像话（画）”。老人苍老的脸发红了，悄声说：“小兄弟，多担待。”大男孩不依不饶，呵斥道，“你给我下去！”老人抱着他的孙子，一动不动。我坐在一旁，见状，立即掏出2元的硬币投进去。
老人感激地对我说：“谢谢你，同志。”我摆摆手。老人悄语，“我有老年卡。”我明白了，他是免费的。
大男孩司机说：“有些人太不自觉。”老人羞赧。这时有乘客嘀咕：“占便宜占惯了，不占心里不舒服。”“农民的素质就是差。”“有什么了不起的呀，坐车就坐车呗。”这时候，一个教师模样的人站起来，讲课般的说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老人实在感到如坐针毡。
如坐针毡的老人把熟睡的孙子放在座位上。他对全车乘客鞠了一躬，说开了：
“俗语说：人要脸，树要皮，老汉我的话语中如有得罪，请海涵。
“我今年七十三岁，家住碾庄烈士村。小儿子两口子在深圳打工，把个撒尿和泥玩的娃娃撂给了我。我想安度晚年，不行啊！老伴类风湿多年，家里的钱都让她吃药了。
“我经历了解放后农村变迁。从挖河、打堰到缴公粮，一件没有落下过。民以食为天。从邓小平的包产到户开始，农村人才算是吃饱了，但是赋税很重，一直到2011年免去农业税，农村才实现了种地不纳皇粮，这是几千年未有的事呀。这几年农村老年人有了养老补贴，三年前咱邳州开始办老年公交卡，我打心眼里感激共产党，咱农民也能免费乘坐公交车，咱也和城里人一样了。
“小农意识嘛。谁叫咱是农民的？我家里就算能装得起空调，我也舍不得电费啊。我和老伴热了不叫唤，可这小孩子不懂事啊！热了就哭。于是我想到了带娃娃坐公交车乘凉这一招。
“乘车纳凉，我是占了小便宜，但我更认为这是咱农民享受了改革开放的成果。请问：你们城里人，吃我们农村人种的粮，住在我们农村人的地上盖的房，你们占了我们的便宜没有？我要是宽裕了，我绝不占这个便宜。请问：农民也为国家做了几辈子贡献，凭啥我们退休了成了废物，每月只有100元的养老；而你们退休同样成了废物，却拿着四、五千元还喊着不够用呢？
“你们自以为是城里人，往上查查三代，哪个不是农民？你们的爷爷肯定两腿插在墒沟里，脚上牛屎很厚。不是我们素质差，是国家给我们的待遇差。咱国家大，农民多少个亿，照顾不过来，我们理解！请问：你们的素质高在哪里？
“咱国家缺乏真正高素质的人，但充满了素质很低却自认为素质高得不得了的人。城管逮的是农民，保安提防的是农民工，我蹭个车你们就表现得旗帜鲜明，佩服！佩服！”
这时，公交车靠站了，老人抱着熟睡的孩子下了车。这一站，不是碾庄的终点站，是赵墩大桥，距离碾庄三十多里。烈日炎炎下，老人抱着孩子坚定地走着，不回头。
公交车里鸦雀无声。空气浓重得化不开。
许久，大男孩司机叹息道：“我被这老头一席话说的呀，好像我欠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