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结局(作者:李江红)

无言的结局(作者:李江红)

村里的一亩三分地终于让狗剩种得没了心劲。

你说以前种小麦、玉米、棉花啥的不挣钱也就罢了,可在调整了农业产业结构后,狗剩改栽成梨树结的梨到现在还凄凉地呆在村东头羊娃的果库里无人问津。卖不出去不说,还得给羊娃交库存费,真是越渴越吃盐。

“呸!这狗日的庄稼真的种求不成样行啦!”狗剩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去求,干脆还是出去打工吧,好歹一年还落几个现钱,总比半死不活地吊这棵歪脖树上强吧!”狗剩把快烫到手的烟屁股狠劲在地上拧了几拧。

媳妇兰兰自然是舍不得他出远门。一则是这么多年俩人从来就没分开过,虽然没了刚结婚前两年的那种粘乎劲,可俩人晚上睡觉却从来都是抱着睡,这一下走那么远还真是舍不得;二则这些年狗剩每天从外边干完活回来,兰兰早早就把现成饭菜端到了桌上,就差拎起筷子喂他了,洗衣做饭的事狗剩别说会不会了,就压根碰也没碰过。兰兰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怕他在外面吃穿上受罪。

唉,有啥法呢?狗剩人到中年,正处于上有老下有小的尴尬年纪,家里上上下下几张嘴都眼巴巴指望着他呢!他得撑起这片天。

“实在想不下好办法,俺也不能拖你的后腿。”兰兰眼红了,上嘴唇紧紧咬着下嘴唇,咬得殷红殷红的,“那你得答应俺一件事。”

“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一万件俺都应你。”狗剩往前一凑,想亲媳妇一口。他最喜欢兰兰咬嘴唇的这个样子了。

记得洞房花烛夜,狗剩想亲兰兰的时候,兰兰就是这个样子。那抹颊红,那份羞涩让狗剩的一颗小心脏“扑扑扑”跳个不停。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捕捉那香甜时,却半天没能推开两扇贝壳似的大门,直到兰兰主动投降他才得逞。

“笨死了。”事后,兰兰无不羞赧地用粉粉的小拳头直捣着他结实的胸膛,捣得他心痒痒的。

想到这,狗剩嘿嘿笑了起来。

“一边去,都啥时了还不正经。”兰兰推开了他的嘴,“你得答应俺出去了要照料好自个,还有不准起了花花肠子,一天得视频一次。”

“别说视频一次,一天八次都行。放心吧,你男人早已变成色盲,现在看见母猪都是公的。”狗剩嬉皮笑脸的。

“别贫嘴,说话算话。”兰兰盯着狗剩的眼睛。

“君子一言,八匹马都追不上。”狗剩边说边趁机凑了上去。这次兰兰没有再拒绝。

听说狗剩要去打工,村里的尿勺、门墩等一帮发小也不安静了,嚷嚷着要和狗剩一块去。

“好啊,咱们一块去,到外面相互也有个照应。”狗剩巴不得呢!

要说狗剩的狗屎运就是好啊!一行人刚到了省城的劳务市场,就有人找上了他们。

“喂,大兄弟,你们都能干了啥?”一位戴着眼镜,瘦高瘦高,皮肤白净的像个娘们的中年男人问狗剩他们。

“砌墙抹灰、抡锤倒坯,捣地基绑钢筋,俺们自小卖蒸馍,所活都干过。”狗剩抢着答道。

“呵,一说一溜,会得还不少呢!”中年男人被狗剩逗得笑了起来,“认识下,我姓寒,大兄弟你呢?”

“哦,寒总好,俺叫狗剩,他们分别叫尿勺、门墩……”

“哈哈,有趣有趣!”寒总又一次笑了起来,“走吧,狗剩兄弟!”

“咱们这是要去哪?”狗剩问道。

“一个大型小区建设工地,你们这些人才都用得上,到了就知道了。”

工地的场面的确大,大概有二三百亩的地,十几栋楼正在建设当中。满工地的工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正干得热火朝天;十几台塔吊正旋转着吊装着各类材料,机器轰鸣,彩旗招展。看得狗剩是兴致勃勃,神彩飞扬。说实话,狗剩从小到大,才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场面,不免兴奋不已。

“寒总,那派我们去哪干活?”狗剩显然迫不及待了,时间就是金钱啊!

“别急,咱们先到办公室谈谈。”

一个用塑钢保温板搭就的办公室,虽不太大,但简洁干净。用几张小桌子拼凑起来的大会议桌上面盖了一层墨绿色的绒布倒也庄重华贵。

“是这样狗剩,咱们这个项目一期还有一栋楼未开工,我想着你这一批人包工包料单独来盖这栋楼,这样利润大点而且也不用和其它人在一起掺合。再说其它楼的工人都是别的省的,生活习惯、语言啥的都不通也不方便是吧?你们看如何?”

无言的结局(作者:李江红)

狗剩头扭向尿勺等几个伙伴,看他们都点了点头,“这样最好寒总,谢谢你!可包工包料得要本钱呀,我们没本钱咋行?再说价格怎么算?”狗剩可没忘了最关键的。

“这个不用你们发愁,料我帮你们赊着,工你们有的是力气对吧!至于包价你们也可以向其它楼打听下,一视同仁。当然提前保质完成奖励是另外。”

“冲寒总你来面子,不用打听了,俺信你,咱这就签协议。”

“好,痛快!”寒总一脸春风。

狗剩哥几个签好协议当天就开始干活。难得有这样的好事,就像天上掉馅饼做梦一般,他们能不积极干吗?不到两个月,楼在狗剩一帮人不分昼夜、加班加点的情况下就施工到了地下室封顶部位。

按照协议,施工到这个部位寒总就该给他们付进度款了。吃过晚饭,狗剩几个相跟着来到办公室。没想到寒总正在办公室等着他们。

“来来来,快坐。这一个多月辛苦大家了。这是第一批工程款共80万,除了材料机械费用70万,剩下的10万是你们的工钱。”寒总笑容满面。

“哎呀,太……太谢谢寒总了!你对我们这么好,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狗剩一看桌子上的一大堆钱,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是啊,仔细算一下,他们几个人干了两月不到,每个人挣六七千,照这样,一年下来就是六七万,这可比种地强得不是一丁点啊!

狗剩心里盘算着,一会赶紧给兰兰转过去,顺便和兰兰视频温存会,好让她也高兴高兴。这段时间白天黑夜的忙,狗剩都好几天没和兰兰视频了,他好想她啊!

兰兰假装生气了两下,埋怨了狗剩两句,但很快就转换了口气:“挣钱归挣钱,你更要注意身体,别没黑没白的,家里都挺好,别操心。我的话听进去了吗?”

“哎呦,我的好媳妇,听着呢听着呢,俺媳妇的话就是圣旨,遵命,老婆大人!”狗剩看着兰兰高兴,他也开心得半天睡不着。

工程有条不紊地进展着,眼看就到了主体三层封顶,又快到了协议付进度款的日期了。狗剩心里想着,这次怎么也得挣个万八千的,等款下来了,买身好看时尚的衣服给兰兰快递回去。婚后这些年,兰兰光顾着操心父母、他和孩子了,却从来不考虑自个。唉,多好的女人呀!净跟着自己忙里忙外受苦了,这回一定得好好补偿一下善良的妻子。

“咣当!”狗剩正遐想着,一声门响,外面进来几个人来。

狗剩一看,是送混凝土、沙石还有钢筋的几个材料供应商。

“狗剩,说好的15号给付料款,今天都20号了,你咋回事?”为首的大汉乔老板问道。

“哎呀,乔总,这不是中间环保检查再加上停电,误了两天吗?这不,马上三层封顶寒总付了进度款就给大家清。”狗剩连忙赔着笑。

“你误了关我们啥事,我们后面还跟着一屁股要帐的呢!”乔老板脸黑了下来。

“是这,你容我几天,我抓紧时间封顶,封了顶第一件事就是把大家料款清了,行吗?”

“不行,这中间我们背的利息还有损失谁来补偿,你找寒总想办法,明早一定要把我们帐清了,否则,后面的料我们也保证不了!”乔老板的口气不容商量。

“好好,明天一大早我就找寒总想办法尽力解决,多包涵啊!”狗剩说着好话。

这下,狗剩可是真没心思睡觉了。

“寒总,你想想办法先给预支点吧,要不他们一停供料,后面的活真没法往下干了呀!”第二天一大早,狗剩就见了寒总,愁眉苦脸的。

“唉,狗剩呀,你这是为难我呀!按协议到三层封顶完成才能付款,你这没完成,让我怎么向公司开口?再说,就是开了口,公司也不会同意的。”寒总一筹莫展的样子。

“那,寒总,有没有别的法子呀?毕竟,这是为公司盖房子呀!麻烦你给想想办法好吗?”

“办法倒是有个,就看你觉得行不行?”寒总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

“你说,只要能解决困难。”狗剩拾起了希望。

“是这,公司的款是不能动的,我认识几个有钱的倒是能周转些资金救个急。但他们的利息高点,就这,没相当熟的关系他们还不借呢!”寒总似乎一脸担忧。

“就这么定了。寒总,麻烦你给说说好话,帮帮忙。”狗剩几个合计了一下,利息高就高点吧,反正下来他们抓紧时间,倒也用不了几天就封顶,到时进度款下来了就还了,顶多少领点工钱,这个还是他们能承受的。

无言的结局(作者:李江红)

人常说“天有不测风云”,有时候这事不顺了喝凉水都塞牙缝。就在狗剩他们将材料款付了正要卯足劲干时,老天却不长眼了,雨沥沥漏漏一下就是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把狗剩急得是嘴上长泡,心里长毛,火里火啦的,每天算着那借款利息就像是惊蛰后的小麦见天的疯长(涨),憋得是狗剩眼珠里冒血,脚板上长钉。就这,每天和兰兰视频还得装出一付轻松自在的样子。兰兰似乎有点察觉,追问急了,狗剩索兴一句“正忙呢”就赶紧挂断了。他不想兰兰跟他一块担惊受怕。

终于等到天气好转了。狗剩几个没日没夜加班,终于完成了三层封顶。

“唉!”狗剩深深叹了口气,好歹完了,得赶紧要钱去。要不那见天涨的利息真真能要了他的命。

谁承想,一算帐,寒总告诉狗剩这次进度款已经还了利息了,并且借款的本钱还还不清。

“不对吧,我算过了,这次进度款除了付清借款本息外,还能剩点呢?”狗剩有点懵了。

“对对的呀,你看,这次三层封顶延迟了一个多月,除去罚款和利息,真没钱了呀!”寒总看着不急不躁,眼镜后面的眼光阴晴不定。

“可这天下雨、停电、环保检查是人力不可及啊!你咋这样呢?”狗剩急了。

“协议里没说这些啊?这可是你白纸黑字签的呀!我帮了你忙,你倒反过来怪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寒总脸黑了下来。

“你,你,你……”狗剩脸涨得通红,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

等狗剩醒过来时,他已躺在工棚里,尿勺、门墩几个发小围着正愁眉不展地看着他。

“唉,哥几个,都怪我呀!”狗剩捶胸顿足的。

“狗剩哥,这明显就是坑人嘛!咱告他去。”几个发小说。

“唉,不行的,白纸黑字的,咱告不赢人家的。”狗剩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接下来该咋办?”

“还能咋办,赶紧干好后面的活,把帐还清。咱总不能出来钱没挣上再背一屁股帐吧,这样,咱们回村怎么给媳妇爹娘交待呀?”

接下来又是脚后跟踢着屁股蛋转。

将近腊月,狗剩他们总算按时将主体封了顶。眼看就要过年了,他们想赶紧结了帐回家,各家的老婆娃娃可都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带着钱回家购买年货呢。可找到寒总他却说银行的款没批出来,得再等几天。

狗剩那几天像疯了似的,天天除了吃拉,就是追着寒总要钱。怎奈寒总每次都是这理由那理由推辞,反正就一条:要钱没有。狗剩急了,带着发小们直奔政府信访办告状。好在信访办的同志很负责,将寒总狠狠训斥了一顿,寒总算是应承下到月底一定给付款,狗剩总算松了口气。

可谁知到月底付款时,寒总却以他们施工质量不过关、资料不齐全等等乱七八糟的借口要扣除一部分款,还大言不惭地说你们要告就告去,再告损了公司声誉一分钱都拿不上。狗剩气得脸发白,后槽牙咬得咯咯直响:这还有没有天理啦!可狗剩知道,对方要计划操了黑心,成心不讲理胡搅蛮缠还真说不清道不明,关键是现在他耽误不起啊!不仅家里等着用钱,还有前面的借款利息那可是见个日头影就涨啊。罢了罢了,就算是吃了亏,也只能咬碎牙齿往肚里咽了。

“狗剩啊,这扣过利息和质量缺陷罚款,剩下的钱还借款还差几万呀!”寒总眉头拧在了一起。

“什么,你说什么?我们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活帮你盖起了一座楼没挣下钱不说还欠几万块?寒总,你是不是算错了?哪有这个理呀?”狗剩、尿勺、门墩几个都瞪大了眼珠子。

“是这样啊,你们看呀,白纸黑字的,帐都在这儿呢。”寒总一把把帐本扔到狗剩面前。

狗剩其实不用看都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罚款那罚多了,另外,寒总拖延的这段时间借款利息也多了。

“寒总,你看这样行不,罚款少点,好歹大伙下了大半年苦,没功劳也有苦劳,过年大伙回家总不能空着手吧?家里老人孩子还指望着这点钱呢。”狗剩近于乞求了。

“这个我做不了主,爱莫能助啊!”寒总两手一摊。

“姓寒的,你他妈的红口白牙吃人呀,信不信老子坏你一件。”尿勺终于憋不住气了,本来他就是个火爆性子,可碍于狗剩在前,他一直不好意思发作。

“哟呵,来个厉害的,来来,你把我逗逗!借你一百个胆!”寒总说着往前凑了过来,“老子啥场面没见过,你当我是被吓大的。”

“尿勺,别动手,咱是来要钱的,不是来打架的。再说打坏了,咱不还得花钱吗?寒总,你大人大量,别和我们一般见识。”狗剩赶紧拦住了尿勺。

“这还像句人话。是这,看在你的面上,我先把你们的借款垫上还了,怎么样,我够仁至义尽了吧。”

“够,够,寒总够义气。”狗剩边说边推了尿勺一把,“你们先回去,我和寒总还有话说。”

“可……”尿勺有些不情愿。

“快回去,没事的。”狗剩瞪了一眼。

“走吧,走吧。”尽管不乐意,尿勺还是带着大家往回走去。

“寒总,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刚才我们冲动了,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大家都急了,你别见怪啊!”狗剩赔着不是。

“没事。”寒总口气缓了点。

无言的结局(作者:李江红)

“寒总,和你商量个事,你看我带他们出来,快过年了,总不能让他们空手回家吧,那我可真没脸见人了。要不,你好人做到底,再到你朋友那多借点,哪怕利息再高点,反正明年大伙不还得跟着你挣钱吗?”狗剩一脸诚恳。

“狗剩啊,借是可以借,但我拿什么相信你呢?”

“寒总,你看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凭你的能耐,那还怕我赖帐吗?”

“那倒是。是这,看你还算诚心的份上,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帮你这个忙,一会你过来取。”

“谢谢,谢谢寒总了。”

狗剩总算放下了心,好歹给发小们有个交待,至于其它的,狗剩顾不上想,先安安稳稳过了这个年再说吧。

吃过晚饭,狗剩取回了钱给大伙一一发放到手。

“你这钱咋回事呀?”尿勺和门墩问道。

“别问了,我和寒总说了半天,他总算少扣罚款了。”狗剩笑着说。

“这狗日的总算没枉他那张皮,不然,非坏他一件不可!”尿勺忿忿地说。

“得啦,别惹事了,弟妹还在家等着咱们回家过年呢!”狗剩轻轻捶了尿勺一捶子。

安排妥当,狗剩感觉有些轻松了,便信步走上大街,想看看这个城市的景色。

是啊,虽然来到这大半年了,可每天都在工地里滚爬,这个城市长什么样他都没来得及去看看,要是回到家兰兰问他,他说不知道那该多尴尬啊!

虽然街上有点冷,但灯火通明,人依然熙熙攘攘,到底是省城啊!狗剩感叹着。

正走着,狗剩忽然发现一个豪华饭店的临窗房间里坐着寒总和那几个材料供应商,正在热闹地吃着喝着。出于好奇,狗剩悄悄凑近了窗边。

“寒老板高明啊,让那帮小子白盖了一座楼不说,还倒欠你几十万。牛逼啊,兄弟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来来来,小弟敬大哥一杯。”那个姓乔的恭维着。

“这帮土鳖,想跟我斗,我玩死他们,他们还得感恩戴德的。这就叫智商,懂吗兄弟?好好跟着学着点。不过嘛,也是兄弟们配合得好!”姓寒的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

“来,咱们哥几个敬大哥一杯,明年继续跟着大哥发大财,天天好酒好肉。”姓乔的吆喝着。

“好,干了!谁不干谁是孙子。哈哈哈!”

狗剩在外面听得一股咸腥直涌喉头:一帮无耻之徒!长得红口白牙,却说得鬼话;扛得仁义大旗,却干得龌龊之事;吃骨头都不吐渣,一肚子的腌臜。

他的十指关节咯咯作响,牙齿咬破了嘴唇血滴了下来也没感觉到。他终是忍了又忍,悄悄地离开了窗户边。

第二天早上,寒总被人打成重伤住进医院重症监护室的消息传遍了工地。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千里之外,寒风刺面,雪花肆虐,一个形只影单、面容憔悴的女人却望着“看守所”三个大字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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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岁寒三友
    岁寒三友 2020-09-06 00:22

    狗剩们不懂法啊!到法院告他们,定能打赢官司的。太冲动了,真是无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