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章回:末代地主(作者:王以太)

人间章回:末代地主(作者:王以太)
在人们程式化的固定思维中,地主的形象都是穷兇极恶、跋扈狂霸道的恶棍,至少也是傲慢无理、不尽人情的守财奴。但我见到的我们村的末代地主,却颠覆了我在课本里得到的印象。虽然说不能以点带面、以偏盖全,至少也应该说地主也分三六九等,也有左中右之别,不能一概而论。像我们庄末代地主王元吉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

王元吉、王元喜是胞兄弟俩,皆为地主,他们居住在圩里的一个大宅院中。湖里良田成片,陇覆四野;村中楼瓦雪霜,房舍青青,号称楼院子。与村外西北2里摆布的楼台子遥相呼应。楼台子早己名存实亡、夷为一片平地,现仅存一块高坡,偶尔能见残砖断瓦,人们仍称楼台子,可以想见当年的锦秀繁华。但1949年刚解放时,楼院子却是真实的存在,并且蔚为壮不雅观,因为那是我启蒙上学的地方,所以印象深刻。

在几进院子的大门处,是一个两层小楼,应是门楼吧,门口是一块大场地,大门摆布延伸出去的是耳房、平房。过去的长工、当时的宝穴县房村区区长聂兰启一家就住在这里,还有一个名叫小青的单身青年也住在那里,可能也是长工或是什么,搞不清楚,人很霸道,我们小孩都很怕他,以后不知所踪。我们的教室是最后一进院子的堂屋,高大宽敞,教室西头是个套间,是周洪恩老师父子吃住的地方,周老师的儿子也和我们一起上学。好几十个学生呈复式班上课,都挤在这间大教室里。东屋也很高大,但已破旧式微了,在一处墙洞里,发现过一条完整的蛇皮,把我们吓的够呛;从破屋缝隙处隐约可见屋里有一老妇人,阳光从破瓦处照到她的身上,或坐或卧,无声无息,显得神秘莫测,有个别顽皮的孩子向屋里仍东西,似乎要一探究竟;地主的后人则住在门向外开的房子里,他家的孩子也同我们一起上学,没有什么两样。

刚解放我们去上学的时候,王元喜已经去世,从没有见过。王元吉那时也有五六十岁了吧,身体还好,长我三辈,尊称他为老太。他们一家几口人住在西边的一个院子里,中间似有一道矮墙,早晚都能见到他们家人的身影。有一天课后,我们忽然跑到他家的院子里看希奇,桌子上是一个小提盒似的东西,掀开盒盖,将一柄横把手下嵌着的铁针,竖立不才面转动的园形黑盘子上,便发出说话声和歌曲声,针头在圆盘上一圈圈的转完后,把圆盘翻过来,再放上针头,接着仍然发出悦耳的歌声。我们好奇极了,这是平生头一次看到,也不知叫什么,大人说这是外国造的,叫留声机,把声音留在里面了。我们听的似懂非懂,算是第一次大开了眼界,真正看到了西洋景,到现在仍历历在目没有忘掉呢。当不时髦一点的人都留分头了,戏称”东洋头”。有大一点的同学便手舞足蹈地联想着调皮地唱起了顺口溜:”东洋头,西洋景,个个都是外国种”。虽说有点不分青红皂白的激进,却也道出了国家落后的真实情况,流露出了可敬的爱国情怀。

元吉老太身材较高,但薄弱偏瘦,颚骨微耸,面色清瞿,识文写字,一脸慈祥。虽然是地主成份,但他家可也是书香门第,他本人就是一个有文化、有学问的人。有据可查的是,他的曾祖父,也就是他的老太化光公,就是晚清时的大学生,清朝的大学生是个什么样,我们不得而知,反正应该是个非同寻常的有学问的人吧。不然不会在王氏三槐堂家谱里,在堂公支81世孙化光公名下,还专门添注了“大学生”一词呢。所以说他家是书香门第,一点都不为过,何况后代也是个个成才。模糊记得他有个大女儿,婆家姓包,我没见过。他的小女儿爱文姑奶是我小学时的同学,端庄秀丽,聪明伶俐,学习优秀,堪称淑女。元吉老太的儿子爱学老,忠厚老实,温文尔雅,待人诚肯,学有所成,后来成为一名人民教师,终生从事教育事业,桃李满天下。其子王超善于做生意,在邳州市东浙商贸城里,开有一家专门家装门市,我去过该门市,店面整洁、门类齐全,顾客盈门,生意兴隆。10多年前他接婚时,我曾前往祝贺,参加了他的婚礼。在酒宴中我和爱学老同席,他仪表不俗、谈吐文雅,知识渊博、才智过人,对健康和养生也有着独到的见解,我还和他对此探讨一番,故印象深刻。而后他即长住邳州,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有时在街头也能偶尔碰到,这是后话。

再说元吉老太,解放后虽然是地主成份,因没有什么罪恶和仇人,做事低调,因此也无人去找他的麻烦,土改时土地财产分出去了事。只是一直赋闲在家,参加一些力所及的劳动。平常岁月里,有时一顶圆帽,有时一领长衫,蹒跚的走路,没有多少话语。我因上学工作在外,见的不多。后来听叔兄弟的以仁二哥说到过他的一些只言片语。三年困难时期,大家都在挨饿,曾是地主的他,当然没经过这样的苦日子,那也得受呀,无可奈何的他只能逆来顺受,茫然不知所措,有时走到圩河边,望着芦苇发楞……圩河外不远处是二哥的家,有一天二哥看到后,便过来和白叟啦呱闲聊。爷俩一时说的投机、谈的高兴,好酒好友的二哥转身来到家里,拿了一小瓶白酒,爷俩居然在圩河边对饮起来,哪有什么菜?但酒却喝的很香,并且喝了个瓶底朝天。看来白叟家是喜欢酒的,在阿谁年代,别说喝酒,连吃饭都成问题。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一次高级的享受了。

跨进新世纪,告别旧岁月。改革百战百胜,开放情若春水。王庄村也沧桑巨变、旧貌换新颜了。东庄西庄,一渠水润两地;圩里圩外,排房连成一片。昔日的圩河,芦苇吐翠、波粼水清,鱼肥虾跃、水鸟啼鸣。虽然没有了昔日的东门西门,但一条宽阔的水泥大道横贯东西。楼院子没有了,成了人们模糊的记忆;最后的地主没有了,变成了历史上的文字。但王庄村的光荣革命传统没有变,红色的革命精神永远保留在王庄村人民的血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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