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泇河之议,绕不开的邳州 (作者:李文娟)

三十年泇河之议,绕不开的邳州 (作者:李文娟)
明代“开泇济运”工程开通的260里泇运河,在邳州境内达100里之多,经四百余年的历史变迁,遗留下来的泇运河成为京杭大运河中运河邳州段的一部分,至今仍是大运河上的主要航道。泇运河的开通使京杭大运河实现了避黄行运,迎来了数百年的畅通,是京杭大运河史上影响深远的水利工程。清代治河专家、河督靳辅曾说:“有明一代治河,莫善于泇河之绩。”
而对于是否开泇,从明隆庆初至万历末,朝廷上下从皇帝到历任总河等数十位官员,卷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长达三十五年之久的“泇河之议”;开泇派主张将借徐州段黄河行运的运河东移,开凿一条上接南阳新河,下接邳州泇河再入黄河的新运道,完全避开徐、吕二险;而治黄派认为开新河不如治理旧河道(黄河),既利民生又兼保漕。漫长的辩论最终使开泇方案渐趋成熟,万历三十二年(1604)泇运河正式开通。
在这场漫长而曲折的辩论中,邳州始终占据着令人瞩目的地位。因为,邳州泇河优越的地理位置是开凿泇运河的先决条件;泇运河在邳州腹地路线的可行性是“泇河之议”的辩论核心,其焦点在于邳州蛤、蟃、周、柳四湖对运道的影响和邳州良城伏石的开凿。所以,三十余年的“泇河之议”,始终绕不开这个中心——邳州,这是一段属于邳州的运河记忆。
翁大立首议开泇,擘画泇河之路
隆庆三年翁大立首提“开泇”奏疏
隆庆三年(1569)七月,黄河大决沛县,运河中两千多艘漕船阻塞于邳州段。七月十六日,总河都御史翁大立上疏首提开泇,详细论证了开凿泇运河的必要性和利好:“若拼十年治河之费,以成泇河,泇河既成,黄河无虑壅决矣,茶城无虑填淤矣,二洪无虑难险矣,运艘无虑漂损矣……今日不赀之费,他日所有省尚有除抵也。”九月,翁大立复进言:“臣按行徐州,循子房山,过梁山,至于竟山,入地浜沟,直趋马家桥 ,上下八十里间,可别开一河以漕。”(《明实录大运河史料,398》何宝善,2021年第1版,北京燕山出版社。下同。)
隆庆四年(1570)九月,黄河又于邳州决口,自睢宁白浪浅至宿迁小河口淤180里,千余艘漕船阻于邳州。侍郎翁大立在上工部疏中再请开泇:“迩来黄河之患,不在河南、山东、丰、沛,而专在徐、邳,故先欲开泇口河以远河势……今秋水游正,横溢为灾,臣以为权宜之计在弃故道。而就新冲经久之策,在开泇河以避淤水。” (《明实录大运河史料,405》)同年十月,翁大立再上疏:“一开泇口;一就新冲;一复故道,然三者利害恒相参焉。从马家桥,经利国监入泇口,出邳州,则可以避秦沟河、徐吕二洪之险。”(《明实录大运河史料,407》)
在泇河首议中,邳州已然为开泇焦点,翁大立一再明确指出应弃徐邳间的运河故道,在邳州打通泇河之口,形成新河道南入黄河。对于开泇,隆庆帝也甚为所动,曾令组织廷议,但不久黄河水退,漕运畅通,又兼翁大立因迟误漕粮戴罪回籍,新任总河潘季驯主张复运河故道,开泇一事就此搁置。
三十年泇河之议,绕不开的邳州 (作者:李文娟)
邳州泇河的地理优势
翁大立之所以选定于邳州开辟新河,是因为邳州境内有一条自北向南的天然泇河。这条泇河由西泇河与东泇河交汇而成,二河皆源于鲁南山区,在邳州泇口汇为一流,下游又有艾水和武水汇入,然后贯穿邳州腹地,沿途附近有连二汪湖、蛤蟃湖和周、柳诸湖,南至直河口可进入黄河运道。这条河道水量充沛且线路直捷,开凿起来既节省人力物力,又可大大缩短航程,实在是避黄济运最佳路线。所以翁大立与傅希挚皆赞:“此天之所以资漕也”。
邳州泇河的存在,为运河东移提供了无限可能,在治漕者眼中犹如天助。但泇口以上河段,河道窄浅、良城一段又有伏石,不具备通漕条件,必须大力展拓,才能接通彭河和南阳新河,形成新运道。因此运河东移工程才被称为“开泇口”或“开泇口河”,简称“开泇”,后来开通的河道也因此称为“泇河”“泇沟”或“泇运河”。
邳州湖患与良城伏石之辩
新河道的线路基本确定之后,“泇河之议”的辩论便围绕邳州的地形地貌展开,主要是邳州蛤、蟃、周、柳四湖对运道的影响和邳州良城一段水下伏石的开凿。
朱衡与雒遵之辩:隆庆五年(1571)四月,黄河在邳州决口,新筑河堤多被冲坏,漕舟淹阻日久。八月,工部尚书朱衡再议开泇,奏请隆庆帝使诸臣商议。《明实录大运河史料,313-314》:“工部尚书朱衡言:‘今沛、邑新河既成,纵决曹、鱼可保无恙。而茶城以南犹属黄河,非尽斥远之无以善后。乞将议者开泇口河之说,下诸臣熟计。’报可。”
明穆宗命礼科左给事中雒遵前往邳州等地查勘,雒遵曾弹劾潘季驯,并大力保荐朱衡总理河道,但他考察后却明确反对开泇:“泇口河从马家桥东,过微山、赤山、吕孟等湖,踰葛墟岭而南。经侯家湾、良城,至泇口镇,又涉蛤鳗、周、柳诸湖,乃达邳州直河口,以入黄河,凡二百六十里。取道虽捷,施工实难……侯家湾、良城虽有河形,水中多伏石、不可施凿。纵凿之,湍石不可以通漕,且蛤、鳗、周、柳诸湖,筑堤水中,功费无算……”(《明实录大运河史料,423》)雒遵反对的理由正在邳州:一是新河道要连络起邳州蛤、鳗与周、柳等湖,因这四湖在夏秋时湖水泛滥,而冬春时湖水干涸,都会危害运道,需要在水中筑堤以防湖患,但如此则功费浩巨。二是邳州良城(今邳州市戴庄镇梁王城)一带伏石多,难以开凿,更是耗费人力物力。他认为不如把开泇河的巨大费用拿来加修故道(黄河)更合理。
穆宗见雒遵反对,即命朱衡与总河万恭再次实勘。万恭勘后上疏开泇有六难,第一便说邳州在诸湖中筑堤不可行,然后尤以侯家湾(即台儿庄西侯迁闸一带)、邳州良城等处顽石最难,他认为“凿梁城(良城)、侯家湾计费500万,等于治徐邳河500年之费,况未必成功。宜永罢开泇之策。”(《峄县志·卷十二·漕渠》)接连遭到否定的朱衡碍于国库空虚竟也转变了看法,隆庆六年(1572)六月,朱衡上疏“请寝开泇之议”,并说目前徐、邳间堤高水深,已无可患,无需再另开新河,于是泇河之议再次作罢。
傅希挚与侯于赵之辩:徐、邳间运河并不像朱衡所说“已无可患”,万历二年(1574)三月,刑科左给事中郑岳奏称:“茶城有倒淤之患,徐州有淹城之危,邳州有淤塞决口之虞”。万历三年(1575),总河傅希挚上言重申翁大立开泇之议,并派技术人员实地勘察,认为开泇切实可行:“泇河之议,尝建而中止,谓有三难。而臣遣锥手、步弓、水平、画匠人等,于三难去处逐一勘踏。起自上泉河口,开向东南,则起处低洼,下流趋高之难可避也;南经性义村东,则葛墟岭高坚之难可避也;从陡沟河,经郭家西之平坦,则良城、侯家湾之伏石可避也。至于泇口上下,则河渠之深浅不一,湖塘之联络相因,间有砂礓,无碍挑挖……” (《明实录大运河史料,461-462》)傅希挚以极其务实的精神请技术人员勘探后驳斥了邳州湖患和良城伏石等“开泇三难”,将开泇利弊分析得专业而精准,陈述透彻详实,并将工程各项开支预算一并奉上,其忧国忧民的赤诚之心赫然可鉴。
年轻的万历皇帝被傅希挚入情入理的奏疏深深打动,遂命工科都给事中侯于赵等河道官员实地勘测并拿出可行方案。侯于赵等会勘后的结果却是:“泇河非数年不成,故治河为急,开泇为缓”。其反对的理由同样是邳州良城多伏石:“惟是徐、吕至直河上下二百余里宜,以避二洪邳河之害。约费可一百五十余万金。特良城伏石长五百五十丈,比原勘多四百七十丈,开凿之力难以逆料。”(《明实录大运河史料,463-464》)
侯于赵等人所勘良城伏石长度竟然比傅希挚的数据多出四百七十丈,这让万历皇帝难以置信,不由怒从中来:“傅希挚久历河道,他当初若无的见,岂敢谩兴此役?此必该道等官畏工久羁,官故难其说,阴肆阻挠……其言先开良城伏石,徐议兴工,都是搪塞了事之语,深负委托……似这等人,如何靠得他成功济事!?”(《明实录大运河史料,463-464》)万历帝意识到这些河道官员阻挠开泇,是担心泇河工期太长不能脱身,耽误升官进阶,所以他一气之下给吏部下旨:只要是管理河漕的官员必须久任,不许升转!此次泇河之议经激辩后又告失败。
三十年泇河之议,绕不开的邳州 (作者:李文娟)
黄承玄一锤定音 :万历皇帝对侯于赵等人的质疑在二十三年后得到了印证。万历二十六年(1598),中河郎中黄承玄调济宁兵备副使,他针对“泇河之议”中争论的焦点,亲自去峄县韩庄和邳州良城、泇口实地踏勘。黄承玄在查看后发现,自五年前舒应龙开通韩庄支渠后,“泇河之议”中关于性义、葛墟二岭地势高悬、砂礓难凿的难题已不存在,而邳州良城伏石的长度更与侯于赵等人所说差异极大。他在《经始泇河议》中道:“议者谓梁城(良城)等处多伏石,难以施工。今勘自侯家湾至梁王城水底,伏石仅二百余丈。先年试凿已去其半,今若再去一层,而于梁城之下建闸节蓄,则水可盈漕,自无妨碍。又议者谓诸湖联络难以筑堤,不便牵挽。今议自黄泥湾之下,就湖旁实地开渠,直达宿迁……故职今日谓此河断断可成,不宜再计,数十年道旁不决之谋,有待于今日也。”原来,不但良城伏石没有侯于赵所说的五百五十丈,从峄县侯家湾到邳州良城的水下伏石一共才二百余丈,而且已被凿去了一层,如再深凿,配以水闸节制,通漕绝对不成问题。另外关于邳州各湖的隐患,也已有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所以,黄承玄急切地表示:泇河“断断可成”,不可再蹉跎时日。
黄承玄这次实勘成为开泇派的有力论据。万历二十八年(1600),直隶巡按御史佴祺复请开泇河,开泇济运工程正式立项,总河刘东星与工部都水司夏镇分司主事梅守相奉旨开泇,次年,泇运河开通。这条泇河与“泇河之议”论证的线路基本一致,但此泇河尚浅,不利大船通航。万历三十二年(1604),总河李化龙继续大开泇河,新开的260里泇运河上自沛县李家港(今属山东省微山县),下至宿迁直河口,在邳州有100余里,当年即有三分之二的漕船通过。泇运河从此成为京杭大运河的主航道。
泇运河邳州段从西北向东南贯穿邳州腹地,乾隆《邳州志·卷二·河渠》所载泇运河在邳州境内的走向为:“由直河驿而西北二十里至田家口,又二十里至万庄集,又二十里至猫儿窝,又十里至齐塘桥 ,又十里至二郎庙,又二十里至王市闸,又十里至泇沟口,又三十里至台儿庄……”
崇祯六年(1633),泇运河良城至徐塘段淤为平陆,崇祯八年(1635),侍郎周鼎疏浚麦河,筑王母山前后坝和胜阳山东堤,建马蹄崖十字河拦水坝,挑良城闸抵徐塘口六千余丈,次年泇河复通。康熙六十一年(1722),泇河在徐塘口处淤积,总河齐苏勒请挑新河长一千八百五十一丈,使泇运河由徐塘口改道经冯瓦、三汊河,再经猫儿窝向东南流去,此后河道未有再更改。
今天的京杭大运河中运河邳州段从赵墩镇大王庙至车辐山镇黄楼村的一段,基本上仍为明末所开泇运河旧道;而在大王庙以下,刘东星、李化龙二人所开两条泇运古道或已难寻觅,或已数易其道,但在城市角落里、阡陌丛林中、荒草沟渠间,沉寂数百年的旧河道仍留下了开创者们筚路蓝缕的斑驳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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