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除夕 (作者:于平)

父亲的除夕 (作者:于平)
1965年除夕一大早,父亲就顶着鹅毛大雪匆匆出了门。马路对面的县委大院里,整个县直机关五六十号人呵着手,跺着脚,一个不落地全到了。
县领导来了,慷慨地给大伙作起动员:“今天是除夕,天寒地冻下大雪,但是无论咋地,都要赶在这个年前,把毛主席和党的温暖送到军烈属、五保户、贫困群众的手中……”
领导讲完一挥手,工作人员就按分好的组,扛着节日慰问品出发了。父亲那组只有两人。他三十出头,公大伯四十挂零。父亲扛了一袋较重的山芋粉,公大伯扛了一袋稍轻的散碳。公大伯也在县委工作,常年患有肺病,此刻更是有点喘不开。在公大伯不停的咳嗽声中,两人顶着寒风出了县城。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离县城六十多华里,与鲁南苍山县接壤的河沟乡(现在已经划归了新沂市)。
邳北冬日毫无遮拦的旷野上,西北风裹着白毛雪,刮得天灰地黄,撕咬着人的脸颊,灌得双眼睁不开。两人为了抄近路,跋涉在积雪没踝的田埂上,一路不敢停歇,跌跌撞撞走到中午,才来到了早已封凌的大沂河边。
肚里的饭早耗光了,两人精疲力竭找了个避风处,喘歇了好半天,才试探着开始过河。冰面上浮着积雪更加溜滑,两人步履蹒跚到了河中央,走在前头的父亲听见后面“哎呦”一声,本能地回头一望,已经没了公大伯的身影。父亲吓得丢下肩上的口袋,扯开嗓子边喊边回头去找,只见一个枯苇缠绕的冰窟窿里,挥舞着一双手臂。
公大伯从水里上来,湿透的衣衫瞬间冻成了盔甲,他手指着冰窟窿,嘴唇抖擞着喊:“碳,碳……”
父亲心里一惊,瑟瑟地脱了棉衣,盖到公大伯身上,又捋下了棉裤,扒光了内衣,想都没想,就一头钻进了冰冷的水中。凭着自小在沂河边练就的水性,他硬是把那袋三十多斤的散碳,从二三米深的河底捞了上来。
以后的二十多里地,不知道两人是怎么走过来的。大概那时候的人皮实,不娇贵,且精瘦少肉,不易冻伤。天擦黑的时候,他们才颤巍巍地摸进了村,找到了那家孩子众多的贫困户。此时,这户人家已经断粮,连草屋顶上的芦耙都抽来烤火取暖了。
听说县里有人这时候来看望,社员们很激动,纷纷聚拢过来。闻讯而至的队长急忙吆喝开众人,一把拽住父亲和公大伯去了队里的场屋。队长让饲养员赶紧抱来喂牛的秫秸生火,整整一个大年三十的晚上,散发着柴草芳香的火焰,噼噼啪啪地硬是把两个冰坨子一样的人烤了回来。
当年春天,公大伯因为肺病复发住进了医院。当年秋天,父亲因为双腿静脉曲张,行走困难,去地区医院做了手术。
前几天南京下雪,我的老胃病发作请假在家,龇牙咧嘴地捧杯热水,站在窗前看飞舞的雪花。恍惚间,就看见了年轻的父亲,梳着帅气的偏分头,扛着一个口袋踽踽而来,于是赶紧抓起空调旁的电话。铃声响了许久,父亲才来接。
“老家冷吧?”
“不冷。”
“我给你在新疆买的皮帽戴了吗?”
“戴了,好,好,不沾雪……”
“把家里的空调一直开着,别怕费钱……”
“噢,好,好……”
我父亲般声色俱厉,父亲孩子般诺诺连声,语气中透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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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2条)

  • 雪山胜寒
    雪山胜寒 2022-12-29 10:35

    文里的公大伯叫公兰厚时任组织部长。于平父亲叫于景顺和我同庚。合沟乡与郯城县塔界。当时邳县委书记张众华县长李清溪。

  • 徐敬军
    徐敬军 2022-12-28 18:12

    于平写的太感人了,当时的人就是这样!读后眼睛湿了,老八路的作风,为人民服务的信仰。昨晚我失眠了,因为这样放开,咱老家医院,诊所病人到处都是,老的老,小的小急等救治,大部分缺少药品,百姓处在最困难的时候,最需要邦助的时候,可我们的公朴上哪去了?都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