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二三事 （作者：黄兴洲）

八十年代，我在白埠中学教书，多年带两个毕业班数学，一个初三班主任，有一年班里人数多达九十几人，复读生十几个，都是想复读考小中专的，复读生升学考试额外要多加分录取。

县里每年给学校的小中专名额有限，所以学生们学得很辛苦，早读、晚自习时间任课教师都争着去辅导，教导处只得排轮值表。

班主任的课目相应得天独厚，有时两节自习课过去，还去班里巡视，顺便多讲一会。

我带班主任的班里有个女生叫汪梅，与我女儿教好，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鸭蛋型脸庞，通精鼻，双眼皮，薄嘴唇，歌喉嘹亮，在一次学校举办的音乐演唱活动会上，她的一曲《甜蜜蜜》声情并茂，荣获二等奖，还为班级争了名誉。

那年她报考了邳城中学，考罢返家时，她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路上师生啦呱，她说自己不想再往上读了，家里人口多，父母负担重，她要回家帮父母挣工分。
我开导她，鼓励她，希望她继续努力，无论读高中或考中专，将来学好了，一样可以为父母解忧。

她告诉我，班里有几对男女同学正暗中谈恋爱，学习都退步了。我嘱咐她不要过早谈恋爱，目前还不到十八岁，过早恋爱就荒废了学业，她嗯了几声。

邳城河东大堰上路面凸凹不平整，我师生二人光顾说话，不小心自行车前轱辘进入一处凹坑，猛地颠簸一下，她双手紧紧揽住我的后腰，差点掉下车去。

汪梅性情温柔，待人热情大方，那年没考上高中，也没复读，回家两年后即与本村一小伙子结婚，婚后一年生一女儿，公婆都不满意，给她脸子看，因计划生育紧，再生二胎有些难，家庭气氛不和谐了。

汪梅性格倔犟，受不了那种闷气，思想钻了牛角尖，上吊轻生了。才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就这样离开了人世，等我知道信息时，她早已香魂杳杳半年有余。多么活泼开朗的女子怎么就舍得丢下幼女走了呢？

又一年，班里有个插班复读生于娟，父亲是公社一个助理，她一心想考小中专改变命运，谁知心如天高，命如纸薄，读书时与班里一男生相恋，学习成绩上不去，初中毕业两年后结婚了。与汪梅的命运大致相同，婚后生了个女孩，婆婆使脸调腚，冷言冷语，她一气之下喝鼠药轻生。

都是二十几岁的青春年华，对生命为何这么轻率，賭一口气就死，怎么不放眼向前看呢？

八八年那届毕业生，学额依然暴满，马陵学习成绩很好，升学很有希望，与他邻位的女生余慧活泼机灵，学习上有难点时常向他请教，共同的奋斗目标使两人关系很亲密，都想考取中专（中师）改变命运。同学们发现他们关系不正常，有风言风雨传入我耳中，我接受以上教训，决定教育教育他。

一天晚自习时，就把马陵叫到办公室，我问他与余慧是否有事，他抵死不承认。那晚上我喝了点酒，见他犟劲不认账，“怒从心边起”，用教杆打他屁股，教杆是梧桐木，木质软而脆，下手又用点力，教杆断成三截。

马陵不躲，只是眼泪鼓眼皮，听我训了一顿，表示一定改正，敬个礼走了。事隔十多年，我与好友毛某和周某去北京旅游，打电话通知了马陵。此时的马陵已从南京航天航空学院毕业，有幸分派到北京航天工业部工作，常写信向我问好。

我们仨人到北京车站，马陵已开车在出站口等候，那晚他安排好我们住下，在一个酒店给我们接风，几个菜我记不清了，但喝得是五梁液酒没忘。四个人两瓶酒喝完了，啦呱叙旧也进入高潮，我祝贺他取得的成就显赫，能在首都这么重要的部门上班难能可贵，他也谈笑风生。酒到酣时易动情，他让服务员又拿来一瓶赖茅酒，说再敬我们几杯。

酒多话也多，他说:“老师，你还记得当年打我的事吗？”我说:“想不起来了。”他说:“一根木条打断三截，打得我呲牙咧嘴不敢喊疼。”毛某问他:“当时他为什么要打你？”他说:“还不是嫌我谈恋爱？那个女生跟俺老师沾点远亲。”毛哈哈一笑说:“打得好，那会要不打你，容你谈恋爱，说不定就没有今天的成就了。”马陵说:“毛叔，您说得对，我曾恨过老师一阵子，但是上高中时才知道学生谈恋爱，确实会误了前程，我高中同学中就有现实的例子，所以我从心眼里感谢我的恩师在关键时刻让我梦醒。”那晚三瓶酒喝完了，没有一个醉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开车送我们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送到广场后才去上班。

我从马陵的讲述中回味过去当初三班主任的那些年中，光顾“争上游”，不知误伤了多少学生的自尊心，实在后悔。

现在老了，孙子辈都上大学的上大学，读研的读研，看他（她）们如此的辛苦，正课外还拼命加班补课，没有自己的空间，真是感慨万端，但愿教育改革能落到实处，让学生们有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