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脊背 作者:尹加利

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是父亲撒手人寰走向另一个冰冷世界的忌日。

生命的消失虽然是自然的上演,但许许多多特别是亲人的倏然而逝,让我们在体会人生短暂无常悲凉况味的同时,对亲人的追思和怀想开始成为永远没有尽头的苦旅。当我时常于无数个夜晚,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搜寻记忆中的父亲时,最不能忘怀的是父亲那曾经被烈火吞噬烧焦致残的脊背。

父亲的脊背被烧残源于一场工伤事故。那是六十年代初,父亲和许多的热血青年一样,告别新婚的妻子,听从政府召唤,来到大山深处,在一片不毛之地上建起了当时是家乡最大的水泥厂。一个寒冷的冬夜,立窑内正在被烧烤的原料突然坍塌,夹杂着熊熊燃烧的烈火涌进了窑门对面的值班室,正在值班的父亲顿时被火海吞没。没有任何退路、但因对生命的渴望而迸发出超乎寻常求生本能的父亲,用几乎被烧焦的躯体撞开严严实实的窗户后便昏死过去,闻讯赶来的工友们扑灭了父亲身上燃烧的火焰。

奄奄一息的父亲被紧急送到医院。经过医生的初步诊断,父亲全身重度烧伤,烧伤面积达百分之八十七以上。由于伤势太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或是上苍悲天悯人,持续昏迷一个多月的父亲在医生和母亲的共同照料下,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此时的父亲已是面目全非,不仅失去了双耳,身上特别是脊背上的皮肤脆软地如同一张宣纸,稍有不慎就会血流不止。医生说,能活过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但由此而带来的肉体痛苦不仅将伴随父亲的一生,而且随时都会危及父亲的生命。

然而,父亲冒着生命危险用他那残破的脊背为我支撑起父爱天空的一幕,直接嵌入生命的深处,直到今天仍然让我刻骨铭心,泪眼朦胧。

在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腰上突然生了一个恶疮,经几所医院治疗后均没有效果。父亲通过多方打听,离我们家百里之外有一位老郎中,擅长治疗此病。刚到老郎中居住的山脚下,天空忽然大雨倾盆,父亲二话没说,背起我就往山上爬去。由于山路太滑,没走几步,父亲一个趔趄就在要摔倒的那一刻,为了保护我猛然转变了方向,自己却重重地摔在了山石上。我安然无恙地趴在父亲的脊背上毫发未损,耳边却隐约传来父亲的呻吟声,抬眼望去只见他脊背上的血正一点一滴地渗出了衣服,很快连成了一大片。我挣扎着要下来,可是父亲却用双手牢牢将我扣在脊背上。在母亲的搀扶下,父亲艰难地站起来后,又背着我蹒跚而行。我把头紧紧地贴在父亲那带有血腥味的脊背上,眼泪随着雨水不停地流淌。当吃完老郎中为我煎配的中药后,父亲才脱下了已经浸满鲜血的上衣,让母亲为他轻轻地擦洗脊背。这时我看见父亲脊背上的皮肤已经脱落了几大片,被雨水浸泡地血肉模糊。就在那时,父亲的脊背永远定格在我泪水盈盈的眼睛里。

父亲带着伴随他的痛苦,匆匆走完了四十八年的短暂人生。父亲死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但那残破却充满炽热的脊背常常温暖着我,支撑着我,让我的生命时刻拥有依靠和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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