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小说连载(作者:山民)

杏花村:小说连载(作者:山民)

第九章

金银花在甄有田家吃了早饭回来,胳肢窝里夹着一件余粮的旧衣服和一块褪了色的蓝印花布。耳边回响着余粮的嗲嗲叫声:“婶婶再来!婶婶再来!”一种莫名其妙的惬意感在金银花的心里油然而生。

进了自己的家门,金银花在里间屋的床铺上收拾出一片平平整整的地方,把蓝印花布折了一折铺在床铺上,再把余粮那件旧衣服也折了一折,摆扶平整了按照能叫一边齐,不叫两头露的规矩,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块蓝印花布上,角角楞楞的地方又用手抻了抻,用尺子量了又量,才用粉笔在蓝印花布上划上了白线。自己认为满意了,才拿过剪刀剪裁。看着光线有点暗,抬头一看窗户上的窗帘正挡的严严实实的。金银花伸手拉开了半个窗帘,屋外的亮光照进来,屋里立时亮了许多。布上的白线也看得清楚了。金银花手中的剪刀沿着粉笔划的白线走,一剪刀一剪刀地剪着。金银花是那样的专注,生怕剪错了。她知道那是甄大婶珍藏了多年的一块蓝印花布。如果剪错了,就再也没有第二块了。想弥补也是无法弥补的了。

金银花一丝不苟地总算把衣服裁好了。不知是心里紧张还是激动,心窝里“蹦蹦蹦”地跳个不停,身上有了汗涸涸的感觉。

裁好衣服以后,金银花从里间屋走了出来,拉过一个小方凳靠在门里旁,堂屋的两扇门是敞开的,光线比里间屋要亮得多。金银花坐在小方凳上,抽出一根线来,对着门外的光亮纫上针,一针一针地缝起衣服来。一边缝着衣服一边在心里憧憬着自己的未来生活:
这分田包产到户,今后的生活肯定会一天一天的好起来。俺嫁到甄有田家,俺的承包田自然而然地也会到甄有田家,两家合一家,俺再也不愁田里没有男人干活了,有田也再不愁家里没有女人洗衣做饭了。还有,也是最要紧的,俺晚上不要再对着冷冷清清的孤灯窃窃哭泣了。有人陪俺说个话了,孤鬼一样的生活一去不会再来了。想着想着想到了电影上董永和七仙女的欢乐生活场景,情不自尽的在心里哼了出来: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绽笑颜;
从今再不受那奴隶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
你耕田来我织布,
我挑水来你浇园;
寒窑虽破能抵风雨,
夫妻恩爱苦也甜。
你我好比鸳鸯鸟,
比翼双飞在人间。

金银花把这首歌哼了一遍又一遍,越哼越觉得甜美,越哼越觉得滋润,越哼越觉得幸福……哼着哼着,哼走了神,手指突然被针刺了一下,“哎呦”一声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一下手指头上有一点点血渗出。随即把指头放在嘴里衔着,用舌头舔了一下手指上的血迹,吐出了一口唾沫。又继续缝着衣服。一直缝到太阳偏西,才觉得肚子饿得慌,这才想起来中午忘记了吃饭。

金银花把手中未缝成的衣服卷成了一个布卷,把针插在布卷上,转手放在身边的针线筐里。站起身来去厨房做饭去了。

进了厨房的门,金银花就犯愁,做一个人的饭不好做,做多了吃不了剩下了,做少了不够吃。心里琢磨着,以后到了有田家,大家大口的,做饭也有劲做,吃起饭来也香。现在一个人无论吃什么也觉得无咸无淡的。这样的日子俺再也不想继续过下去了。

金银花在锅里烧了两碗开水,把剩了几天的干饼子掰碎了放在锅里煮了煮,放几粒盐,就这样凑合着吃了晚饭。回到堂屋里点上煤油灯,拿起下午没有缝好的衣服又继续缝起来。手里缝着余粮的衣服,心里念想着余粮:余粮跟着奶奶住,奶奶能搂好吗?盖一床被子凉不凉?夜里起来尿尿,奶奶能抱下床吗?早晨起床穿衣服,是自己穿还是奶奶给他穿?余粮是个苦命的孩子,两岁时亲娘就跟卖油郎跑了。成了一个没有娘疼的孩子了。俺嫁过去以后,余粮就有了娘了。但不是亲娘,是晚娘,世人都说晚娘难当,还说什么‘晚娘晚娘,蛇蝎心肠’。

俺一定要让乡亲们改变对晚娘的看法,把余粮当成俺自己皮里出的亲生儿子来疼爱他,甚至比亲生儿子还要亲。俺不打他不骂他,多亲近他温暖他,俺不吃得给他吃,俺不穿也得给他穿,给他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洗得干干静静地。俗话说:‘丈夫孩子往外走,身上带着妻子一双手。’缝补洗浆,俺样样会,俺也不怕累。把有田、余粮、婆婆都伺候好,当一个好儿媳妇。叫乡亲们看看俺金银花这晚娘当得比亲娘还亲,让余粮口口声声地叫俺“娘”,叫得比亲娘还要甜。

婆婆年纪长了,家里的活俺全包了。洗衣服做饭,抱柴火打炭,俺都自己干。让婆婆带带孙子享享福,冬天院子里晒晒太阳,夏天树荫下乘乘凉。俺也亲亲地叫她一声“娘”,叫得她心里暖暖的,脸上红光闪闪的。

俺更要待有田好,他是一家之主,事事都由他做主,不叫他心烦,白天跟他一起到田里干活,说说笑笑的干活不累,晚上跟他一个床上睡觉,欢欢乐乐的叫他不困。俺还要给他生个闺女,现在他有了儿子叫余粮,俺生个闺女叫余钱,不,小女孩叫余钱不中听,不如叫余金,金子比钱还要金贵。好,就叫余金,余金好听。这样有田就儿女双全,不差粮钱了。俺这个家里的小日子就像芝麻开花一样一节高过一节了。因为俺有田了,有余粮了,有余金了。

对了,还缺柴火,做饭要烧柴火。那俺跟有田到山上去砍柴火,俺这里不是樵山公社吗,樵山上就出柴火,有田挑着柴担前面走,俺跟在后面行,好像戏里唱的《刘海砍樵》呢!俺和有田也能学着胡秀英和刘海唱上一段夫妻对唱的戏了:
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
你把我比作什么人罗?
我把你比作牛郎不差毫分,
那我就比不上了。
你比他还有多哇!
胡大姐你是我的妻,
刘海哥你是我的夫,
胡大姐你随着我来走,
海哥你带路往前行。

我这里将大姐也有一比,
你把我比作什么人?
我把你比作织女不差毫分,
那我就比不上了,
我看你俨然像着他。
刘海哥你是我的夫,
胡大姐你是我的妻,
哥哥你带路往前走,
我的妻你随着我来行。

金银花在心里默默地唱着,耳边好像响起了甄有田的声音:我的妻你随着我来行。金银花听了,还有点羞答答的。伸手摸了一下脸,还有点火辣辣的。自言自语地说:“这是真的吗?这不是真的,这是俺自己想的,俺想的一定会成为真的的。明天去给余粮送衣服时,俺就跟有田哥说,看有田哥怎么回答俺?今天甄大婶还说俺疼余粮,跟亲娘似的。有田哥你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吗?你就是个生铁疙瘩脑袋,俺也要把你熔化开了。”

第二天早饭后,金银花拿着昨天晚上给余粮刚做好的新衣服和那件作样子的旧衣服,去了甄有田家。

甄有田一家人正在堂屋里围着一张小方桌子上吃早饭。桌旁边的烤火盆里,十几根木柴叉在一起,熊熊地燃烧着。有田娘忙不迭的站起来迎上笑着说:“您婶子,快坐下一起吃吧!”金银花说:“婶子,俺吃过了。”有田正在喂余粮吃饭,余粮看见金银花来了,立马站起来跑到金银花面前,一把拉住金银花的手,说:“婶婶,你喂俺吃饭,爹不会喂俺。”金银花笑嘻嘻地说:“你爹大笨蛋,不会喂余粮吃饭,来,婶婶喂你。”金银花一边说着一边坐到小方桌旁,一汤勺一汤勺地喂着余粮吃饭。甄有田不好意思地说:“刚来到就麻烦你。”转脸又对余粮说:“好孩子,让婶子歇歇吧,我喂你。”金银花说:“俺又没干什么活,没有什么累的。还是俺喂吧,你快吃饭吧!”

甄有田看金银花微笑着一口一口地喂余粮吃饭,有稀饭滴到余粮的下巴颏儿上,金银花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手绢给余粮擦干净了继续喂,一边喂一边夸奖说:“余粮真乖,从小吃饭不挑食,长大顿顿吃大席。”直到把余粮喂饱了,还要亲亲热热地问一声:“余粮还吃吗?”余粮摇摇头说:“不吃了。”余粮站起来,拉着金银花的一只手去拍着自己的肚子,说:“婶婶,你试试我的肚子像个大西瓜。”金银花笑嘻嘻地说:“真是的,真像个大西瓜。还没熟呢!”余粮说:“婶婶,等我的西瓜熟了,先给婶婶吃。”金银花笑得更开心了,说:“俺余粮真是好孩子,过来,让婶婶好好疼疼。”说着把余粮揽在怀里,脸贴脸地亲昵着。

甄有田看着金银花和余粮亲昵的样子,真像是疼爱亲生儿子一样。正吃着饭也吃不下去了。把饭碗放在桌子上,背过脸去,眼睛里有泪珠溢出来。甄有田怕金银花看见笑话,慌忙用手背擦掉泪珠,定了定神才转过脸来。

有田娘看出来了,当娘的一眼就能看透儿子的心,有田是又想起余粮的娘了。有田娘就说:“有田把桌子收拾一下吧,他婶婶还要给余粮试衣服呢!”金银花说:“不急的,让有田哥吃饱饭再试,真的不急的。”甄有田说:“俺吃饱了,刚才稀饭里有沙子咯牙,转脸吐出去了。俺这就收拾桌子。”甄有田把小方桌上的碗筷收拾完了,又用抹布抹干净了,说:“你试吧,俺刷碗去了。”金银花把拿来的新衣服放在小方桌上,说:“婶子,您给余粮穿上试试吧,不合适俺再给改。俺先去刷碗去。”金银花说完,抢先端起刷碗盆去厨房刷碗去了。

杏花村:小说连载(作者:山民)

甄有田跟随到厨房里,要跟金银花争着刷碗,金银花说:“这是俺女人的活,男子汉大丈夫哪有钻厨房的。你快去看看余粮穿的新衣服合身不合身?”甄有田说:“你做的衣服,还有不合身的。整个杏花岭谁不知道你金银花的手巧,不光是手巧,心眼还好。”金银花说:“看你笨嘴笨舌的,还会夸人哩!你一夸俺,俺就忘了自己姓啥了?说不准还随了你的姓了呢!”金银花一边刷着碗一边说着,是想试探一下甄有田的想法。

甄有田听出来了。当地的风俗,女人出嫁到婆家,就随了婆家的姓。金银花要随俺的姓,她是想嫁给俺了。俺还说剃头挑子——一头热呢!看来她那头也热了。于是甄有田就佯装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就说:“你刚才说什么?俺没有听清楚,俺姓甄你也要姓甄,真真假假别骗人。”金银花笑嘻嘻地说:“你夸俺夸得头发昏,俺说姓甄还真姓甄?”甄有田说:“真姓甄?”金银花说:“姓甄。”甄有田说:“俺叫你老甄,你答应不答应?”金银花说:“你叫!”甄有田叫:“老甄!”“哎!”金银花响亮地答应了一声,说:“俺答应了,你能怎么俺?”甄有田说:“你姓甄,一家人;一家人,亲又亲。”说完张开双臂从身后搂住了金银花,扭着头在金银花的腮帮子上亲了又亲。金银花正刷着碗两手沾满了水,朝着甄有田的脸上头上擦着摸着。

余粮穿上了新衣服跑到厨房门口,叫着:“婶婶,你看俺穿着合身吗?”抬头看见甄有田抱着金银花,以为是甄有田打金银花呢!立马大声叫:“奶奶,奶奶,快拉架,爹打婶婶了。”自己也跑过去拽甄有田,说:“婶婶好,婶婶给俺做花衣服、不准你打婶婶。”金银花听到余粮的叫声,急忙挣脱甄有田的搂抱。

甄有田也同时松开了双臂,轻轻地拍着金银花的右臂,佯装着给金银花拍掉衣服上灰尘的样子,说:“爹没有打婶婶,婶婶衣服上有灰尘,爹给打灰尘的。”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抱起了余粮,“余粮是好孩子,也给婶婶打灰尘。”甄有田一手抱着余粮,一手抓着余粮的一只小手往金银花的身上拍打。拍打了几下,甄有田说:“好了,给婶婶打干净了。”随手想放下余粮。金银花一转身接过余粮抱在怀里,脸贴脸地亲着余粮,说:“余粮真乖,知道给婶婶打灰尘,余粮疼婶婶,婶婶更疼余粮。”余粮说:“婶婶衣服上再有灰,不叫爹打,俺给婶婶打。”甄有田说:“好,好,好,爹不打,留给余粮打,余粮真是个好孩子。”有田娘听着,在堂屋暗暗地笑。

金银花把余粮抱到堂屋里,余粮站在地上金银花蹲下来,把余粮那件新衣服前后抻了抻,刚才抱在怀里挤压的皱褶都被抻直了。端详了半天,站起来对有田娘说:“婶子,你看,余粮穿着还挺合身的。”有田娘笑着说:“俺就知道你手巧眼也巧,眼就是尺子,看一眼比尺子量的还准,你看这衣服做的,就像是照着余粮的身个画下来一样,又合身又好看的。”金银花说:“婶子又夸奖俺了。俺哪有这么巧,不过是能把布连成块罢了。听说婶婶年轻时比俺巧多了,插花鞋、绣香包什么的,还拿到集上去卖呢!”

有田娘听到金银花夸她,掉光了牙齿的嘴巴笑成了个螃蟹窟,嘴角有涎水流出来,赶紧伸出袖子擦了去。说:“那都是为了换口饭吃,什么巧不巧的。现人老眼也花了,连根针都纫不上了。这针线活的事,往后就全靠您这当婶婶的了。”金银花说:“婶子,你放心吧,这针线活的事您老就不用操心了。夏天单,冬天棉,春秋夹衣补补连连,俺都能干。”有田娘说:“俺家里就缺你这样的人哩!”金银花说:“俺给有田哥说了,往后俺到您家来过日子,俺也姓甄了,咱家就不缺这样的人了吗!”

有田娘听了金银花的话,要来他家过日子,还要姓甄,激动得心差一点没从螃蟹窟里蹦出来。立马从堂屋里跑到院子里,双膝跪下对着苍天磕了三个响头,口里念叨着:“苍天有灵,保佑俺全家老少平安,俺有田不光是有田了,也有妻了。余粮有娘了,俺也有儿媳了。”甄有田从厨房里跑出来,把娘拉起来,帮娘拍打双膝的泥土,说:“娘,先别对外人说,俺还没去公社拿证呢!等俺拿了证回来再说也不迟。”有田娘说:“俺是先给苍天说,苍天保佑咱全家,别人俺不说,娘不傻。”

金银花也从堂屋里出来,一手搀着有田娘,一手牵着余粮,有田跟随着一起回到堂屋里,围坐在烤火盆旁,又说起余粮身上的衣服。金银花把余粮揽在胸前,掀开新做的蓝印花布褂子,指着里边的棉袄,说:“这一件旧了,又薄又硬的不暖和了。明年秋收后,咱家打的粮食多了,有钱了,给余粮做一件新棉袄。”余粮摸着金银花身上的棉袄说:“婶婶的棉袄也旧了,也给婶婶做新的。”转过脸对有田和有田娘说:“爹和奶奶的棉袄也旧了,也给爹和奶奶做新的。”余粮的一席话说得一家人心里都乐滋滋的暖烘烘的,一齐夸:“余粮真是好孩子!”

金银花说过了衣服,又说房子。“过两年咱家底子厚实了,这房子咱也拆了重新建,这房子又窄又矮的,里间连个窗户也没有。住里边怪闷人的。建新房又高又大的,咱也学人家城里人留两个大的窗户,窗户上装上玻璃,又明亮又暖和,窗户扇是活的,想透透气,说打开就打开了。刮风下雨了,说关上就关上了。那有多好。”甄有田又朝火盆里添了几根木柴,火盆里的火越烧越旺,说:“咱有了承包田,小日子就像这火盆里的火,越过越红火。俺在心里也盘算过了。先拆了旧房建新房,过几年再建小楼房,一步一步跟着城里人学,咱农村也不会太落后的。”

有田娘听着心里也高兴,就是觉得有些远,就说:“别说得太远了,太远了俺怕看不到。还是说点眼前的事吧!”金银花说:“婶子,你老身体硬朗着呢,能看得到,俺说得不远。过日子就得有个长远计划,心里有盼头,身上才有劲头。”甄有田说:“娘,银花说得不远,才说两三年的事,咱国家还有个五年计划呐!”金银花说:“咱再说说眼前的事。眼前的事,俺想好了,等过罢年,俺跟有田一起去公社先把结婚证拿了。有田再选个好日子,请大队的唢呐队吹个响,路近,不要车不要轿,去两个大姑娘把俺接过来就行了。来了以后俺就改口了,不叫您老婶子了,改口叫“娘”了。”有田娘听说金银花改叫娘,乐得她那螃蟹窟似的嘴又合不拢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地分了,家合了,家和万事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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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岁寒三友
    岁寒三友 2022-10-10 01:02

    好文章!亲切朴实接地气!令人信股。等待下集!赞赞赞赞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