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岭:小说连载(作者:山民)

杏花岭:小说连载(作者:山民)

第八章

王三喜坐在长途公共汽车上,甜蜜地回忆着他在马路上与杏花一家相遇,到与杏花相识相爱,到第一次去杏花家迎亲、结婚、生孩子。第二次去杏花家,抱儿走丈人——显本事。越回忆越觉得心里滋润,越回忆越觉得自己是普天下最幸福的人。越回忆越觉得汽车开的慢,巴不得立时就到杏花家,见到杏花和儿子。

汽车拐了一个弯进站了。慢慢地停了下来。王三喜第一个下了车冲出汽车站,别人看他飞跑出去,还以为他是抓小偷呢!

从县城到杏花家还有8里路,这8里路王三喜是一口气跑过去的。这8里路是土路,不通公共汽车了,他每次来都是这样跑过去的。儿子狗蛋今年9岁了,一年来接一回,也跑了9回了。有时杏花想妈想得睡不着觉了。一年也有来两回的。杏花来两回,他就得来接两回,他不来接,杏花恋娘家不愿走。时间长了,王三喜也想杏花。想杏花,他就得来接。这样算下来,就不是9回10回了。王三喜在心里默默地数算着。一边还观察着路两旁庄稼地的变化。前几年来时都是连成片的大田。这次来时,都变成一块一块的小田了。他早就听杏花说了,安徽搞分田到户早,杏花这次回娘家,就是因为娘家分田到户打的粮食多,来娘家吃顿饱饭的呀。

王之喜到了杏花娘家,看到粮囤里的粮食满满的,吃到明年新麦子下来也吃不完。杏花爸、妈都换上了新衣服,连杏花和狗蛋也换上了新衣服。杏花爸说:“明年还准备盖新房子呢!”王三喜说:“俺杏花岭也分田到户了,俺在家给操持着分完了田,分完了大牲畜和农具才来接杏花的。俺估摸着,这回有了承包田,明年俺家的粮食也吃不完了。”杏花爸说:“那是的,那是的。”杏花听说家里分了田分了牲畜,高高兴兴地唱了起来:
说分田,道分田,
分田到户真舒坦;
家家有了承包田,
户户粮食吃不完。

王三喜笑着对杏花说:“俺这回来接你和狗蛋回家过年,过罢年咱就变着法儿伺候咱家的几亩承包田,非让它打的粮食比别人多比别人好才行。”杏花说:“俺早想好了,明天走时,把爸妈这边的好种子带些过去,俗话说,好孩儿有好粮,好种子多打粮啊!”杏花妈笑着说:“听!听!杏花什么时候也学会扒家了。”杏花爸说:“妈是给你开玩笑,你妈妈给俺说了,明天你跟三喜回家时,除了给你好种子,还要多给你些粮食呢。”杏花说:“俺知道,妈疼俺,爸也疼俺。”王三喜说:“明年不会再要您老接济俺了,俺有了承包田,打的粮食也够吃的了。”杏花爸说:“咱庄户人家,不想多求什么,一天三餐能填饱肚子不挨饱,冬天能有棉袄穿,裤子不露腚;夜里能睡个安稳觉,不兵荒马乱的,就谢天谢地了,俺就知足了。”王三喜说:“大叔,这样的日子一定会有的。”

正说着话,丽华从大门进来了。丽华已长成大小伙了,上身穿着宽毛领茄克式棉袄,下身穿着“三合一”的裤子(外裤、棉毛裤中间夹毛线裤)脚上蹬着桔黄色的翻毛皮鞋,推着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丽华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叫了声:“姐夫、你来了!”王三喜答应了一声“来了。”迎上前去亲热地握着丽华的手说:“小弟弟鸟枪换炮了,骑上飞鸽了,真的要飞起来了。”丽华说:“这不就是沾包产到户的光吗!”王三喜说:“俺们那里也分了。”丽华说:“分了,你也要飞了。”王三喜说:“等有了钱,俺不买飞鸽,你是知道的,俺那里是山区,俺要买一辆大金鹿,扎实,是专门爬山路的。”丽华说:“俺知道,大金鹿也是老牌子,带货带人挺稳当的。”王三喜说:“俺想好了,买辆大金鹿,送狗蛋上学、带你姐姐走个亲戚串个朋友的,也挺风光的。”丽华说:“那是的。”

兄弟俩一年多没见面了,站在院子里越啦越亲热,竟忘了进屋里吃饭了。杏花娘在屋子里叫:“快来吃饭!侃起来就忘了时辰了,跟八年没见的样。”丽华听到娘叫,才拉着王三喜一起进屋吃饭。

第二天吃过早饭,丽华又到邻居张军家里借了一辆自行车,交到王三喜的手上,说:“这次去县城8里路不让你跑了。你骑这辆自行车带着姐姐,俺骑俺那飞鸽带着狗蛋飞。”王三喜笑嘻嘻地接过自行车,右腿轻轻地一翩骑上自行车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停下来说:“也是新车子、好骑!好骑!”

杏花妈杏花爸把杏花送到大门外,王三喜骑上自行车,杏花坐在后座上,前面车梁上驮着一口袋粮食,丽华带着狗蛋在前边带路,一起向县城走去。

丽华把王三喜、杏花和狗蛋送上长途汽车后,说了声:“再见!”就走了。王三喜还担心丽华怎么能把两辆自行车同时骑回家。只见丽华右手掌把骑上一辆,左手带着另一辆,稳稳当当地上路走了。

王三喜一家三口到了樵山公社,下了车往杏花岭赶。王三喜肩上扛着一口袋粮食,杏花一手提着一个包袱,一手牵着狗蛋。正气喘吁吁的走着,一辆手扶拖拉机从后面开过来,走到王三喜跟前突然停了下来。

王三喜抬头一看是小状元。又惊又喜地说:“怎么柴油机变成了手扶拖拉机了?”小状元说:“快上车吧,上了车给您说,看把您累的快脱了气了。”王三喜先把粮食口袋放到车厢里,又把狗蛋抱到车厢里,然后与杏花一起都上了车。小状元说:“坐好了,俺开车了!”小状元用摇把摇了两下,把柴油机先发动起来。然后坐到驾驶座上,扳动离合器,手扶拖拉机就开动了。

山路有些崎岖不平,手扶拖拉机走在上面颠颠簸簸的。但王三喜觉得很舒服。他想总比扛着粮食口袋走一步喘三喘要强得多。自言自语地说:“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啊!”杏花问:“小状元怎么能买起手扶拖拉机?”王三喜说:“他哪里买得起手扶拖拉机,他连只大公鸡也买不起呀。这是他自己造的。”

杏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睁大了眼,“啊”了一声。说:“他自己造的?俺不信。”王三喜说:“分小农具时,你不在家,俺把那台没有人要的破柴油机分给他了。他自己捣鼓的。”杏花大声对着前面说:“小状元你真是状元变成工程师了。”小状元说:“瞎捣鼓呗。”王三喜说:“说说你怎么瞎捣鼓的?”小状元说:“俺事先没敢给您说,怕搞不成您笑话俺。现在搞成啦,给您说了吧!俺一共去了四五趟县城,才把零附件配齐。最后在一个废品收购站看到两个旧轮胎,跟收废品的老王头讨价还价磨叽了半天,他才卖给俺。俺在公社农具厂没白没夜地干了一个多星期,才捣鼓成的。后面你坐的那个拖车厢是俺借农具厂的。厂长说:‘你先用着,秋收后卖了粮食再给钱。’俺说‘好嘞!谢谢厂长!’俺就开来了。这不刚上大路就遇到您了。您是俺接的第一位客人呢!”王三喜说:“俺上了车就说了,俺是有福气的人嘞!”杏花说:“俺也跟着沾光了。”接着又说:“小状元,你这一开上手扶拖拉机,找对象可就不难了。大姑娘跟着追,说媒婆要踏破门槛噢!”小状元说:“俺不找媒婆了,就请嫂子您给说一个吧!”杏花说:“嫂子嘴笨,你还是找媒婆说去吧!”小状元说:“嫂子唱花鼓戏,死人你都能唱活,还笨哩,不想给俺说罢了。你不给俺说,俺找三喜哥,你不能驳三喜哥的面子吧?”王三喜说:“这事就交给你嫂子,她会给你说的。现时不过是急一急你。看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小状元说:“俺娘想抱孙子都快想疯了,俺能不急吗!”杏花说:“俗话说‘媒婆动动腿,新郎抹抹嘴’。想当新郎得先把媒婆的嘴抹点油才行。”小状元满口答应:“行,咱明天就抹。”

手扶拖拉机一直开到王三喜的大门口才停下来。小状元先从驾驶座位上下来,从王三喜手里把狗蛋抱下来。又把粮食口袋接过来放在大门前的石板上。王三喜和杏花才从车上下来,相互拍打一下身上落的一层灰尘。对小状元说:“家来一起吃了饭再走吧!”小状元说:“不啦!俺一个多星期没回家了,娘在家眼巴巴地盼着俺呐。”边说边摇开了柴油机,坐上驾驶座开走了。

王三喜从裤腰带上拽下一串钥匙,在手里拨弄了半天,才挑选出一把,轻轻地插进大门上的锁孔里。大铁锁打开了。杏花提着包袱,牵着狗蛋进了家。王三喜转身扛起粮食口袋也跟杏花进了大门。

小状元的娘一个肩膀依靠在大门的门框上,手里端着半个瓢,瓢里盛着半瓢米糠,嘴里“鸡来,鸡来,鸡来”地唤着鸡,撒着米糠引鸡归宿。眼睛还不停地瞅着门前的路上——小状元回来的方向。不一会儿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柴油机“突突突”的发动声。这声音她听到过,是小状元在家里调试柴油机时听到的。“突突突”的柴油机声越来越近,她知道是儿子小状元回来了。扔下那瓢就往大路上跑,去迎儿子小状元。

小状元开着手扶拖拉机老远就看见娘迎了过来,开到娘跟前,小状元把手扶拖拉机慢慢地停了下来,从驾驶座位上跳下来,笑嘻嘻地说:“娘,你看,俺把手扶拖拉机摆弄成了,今天特意开来家给您老看的。”小状元娘围着手扶拖拉机边看边走,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说:“这车没长腿还走能走路呢?”小状元说:“你看这个”小状元一边指着手扶拖拉机的两个轮子一边说:“这两个橡胶轮子就是它的腿,跑起来比人跑的还快哩!”小状元的娘若有所悟地说:“噢,这就是它的腿。你给柴油机长个腿,它就能走路了。”小状元说:“是的,娘,俺这几天就是给柴油机长腿的。”小状元的娘说:“是你自个儿给长的?”小状元说:“不是,公社农具厂的叔叔大爷们都是老师,是他们帮衬着俺给长上的。”小状元的娘说:“农具厂的叔叔大爷们都是好人,咱得好好谢谢人家,不能忘了人家。”小状元说:“俺不会忘记的。”

小状元和娘说话的工夫,街坊邻里的大娘大婶、大叔大爷、兄弟姐妹们都从家里跑了出来,有的手里拿着饼边吃边走过来,有的手里正端着碗,边吃着饭边走过来,乡亲们都来看稀罕物,山沟里开来了手扶拖拉机,那还是头一回。
有人问:“这玩意儿能耕地吗?”
有人问:“这玩意儿能耙地吗”
有人问:“这家伙能耩地吗”
小状元喜笑着回答说:“这叫手扶拖拉机,后面挂上犁子就能耕地,挂上耙子就能耙地,挂上播种机就能播种,好着呐!”

百大叔嘴里衔着个旱烟袋杆走过来,看样子是刚吃过晚饭,丢下饭碗就过来了。他听了小状元说的一番话,似乎明白了许多,就说:“俺听出门道来了。这家伙就像是俺养的牛和马,叫它干什么活,它就能干什么活,只要你给它配上干活的家伙。小状元,大叔说的是不是?”小状元边点头边说:“大叔说的是,大叔说的是。”

百大叔把旱烟袋往裤腰带上一别,抓住车厢的车帮子爬了上去。大一点的孩子们看到百大叔爬上去了,也纷纷往车厢里爬。爬了满满一车厢。百大叔笑着说:“小状元,开起来走两步,让大叔尝尝什么味?”小状元说:“百大叔您老坐好了。小朋友们都坐好了,俺开车了。”小状元手拿摇把摇了两下柴油机,柴油机发动起来了。小状元坐上了驾驶座,扳动离合器,手扶拖拉机向前开动了。孩子们欢呼声随着拖拉机的“突突突”声一起向前飞去,百大叔眯缝着眼,笑得一撮小胡子直角角的。

小状元开着手扶拖拉机沿着小溪边的街路慢慢地走着,一直开到生产队的打谷场上,围着打谷场转了三圈,又开回到村里去。停在了自家大门口。百大叔和孩子们一个个都下了车。百大叔说:“它比马跑得快,还听你使唤,叫快就快,叫慢就慢,好东西。等俺有了钱,也给孩子们买一个。”小状元说:“大叔,听说现在四个轮子的拖拉机也造出来了。比这还要好使唤呢!要买就买个小四轮吧!”百大叔说:“先把话说在这里搁着,等俺要买时,你可得去给俺长长眼,挑个最好的。”小状元说:“这没问题,俺一定去给你挑一台最漂亮最好使唤的。”

小状元摘掉手扶拖拉机后面的拖车厢,把手扶拖拉机开进自家的院子里,严严实实地关上了大门,上了两道门闩。为了是夜里能睡个放心觉,他这一个多星期也确实太累了,真该好好地歇一歇了。

吃过晚饭,小状元的娘去厨房里刷锅洗碗,小状元一头钻进自己的屋里,准备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刚躺到床上,就听到大门外有人敲门,“啪啪啪”地敲个不停。小状元的娘从厨房里走出来,站在大门里边高声问:“谁在敲门?”“是俺,大婶!俺是百合花。”外面透过来一个既清脆又轻微的声音。小状元的娘说:“是百合花呀!有事吗?”“俺找状元哥有事,您老给俺开开门。”小状元的娘说:“这就开了。”走上前去,拉开两道门闩,大门开了。百合花闪了进来。小状元的娘说:“快进屋里坐。”百合花随小状元的娘进了堂屋,拉亮了电灯。屋里亮堂堂的。百合花问:“状元哥呢?”小状元的娘说:“这几天累得够呛,丢下饭碗就睡了。”小状元在他屋里听见是百合花的声音,立马就穿上衣服起来了。进了堂屋门就说:“娘,谁睡觉了,俺在看书呐。”百合花见小状元进来了,忙说:“状元哥,俺有件事想请您帮个忙。”小状元说:“只要是俺能做得到的,你只管说。”百合花说:“俺爹说,你造出个手扶拖拉机,他还坐上去溜了一圈。俺明天想去公社赶个大集,把一车大白菜拉去卖了,顺便再买点年货回来过年。队里的马车分出去了,四五家子争着用,想借也借不到。俺一琢磨就想到你了。你能替俺跑一趟吗?油钱算俺的。”小状元笑着说:“就这事,俺当是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呢!这有什么难的,明天吃过早饭,俺把手扶拖拉机开到你家里去装,装好了咱就走不行吗?”百合花说:“俺爹还怕你不同意呢,特叫俺来给你说。”小状元说:“这有什么,庄亲乡邻的,谁不用谁呢!大叔外气了,下午给俺说一声就行了,大冷天的还叫你又跑一趟。”百合花说:“就这么说定了,俺走了。”回过头又说了声:“大婶,俺走了。”小状元的娘说:“叫小元送送你!”百合花说:“不用了。”小状元说:“别忙走,等一下!”小状元回到自己的屋里。拿出一把手电筒来,递到百合花手上说:“走路照着点,别跌倒了。”俺不送你了,别人看到不好。百合花接过手电筒,摁了一下开关,手电筒立时发出一道耀眼的光。小状元把百合花只送出大门,就停住了,说:“注意脚底下,路上石头多。”百合花说:“整天走,习惯了。快回吧!”小状元站在大门外看着手电筒的光渐渐地远了。才回到家来,重新关严大门,插好门闩,回屋里睡觉去了。

百合花是百大叔的闺女。和小状元是同班同学,一起上完了三年初中,又一起考取了高中,百合花在上高中一年级那年娘不知得了什么怪病,疯疯癫癫的,漫山遍野地跑,只拣石碴和坷垃吃,喝山泉水,只吃不拉,肚子涨得像扣着个面盆。不几天就去世了。那年百合花只有16岁。

百合花的娘去世后,百大叔就对百合花说:“闺女,那学咱没法再上了,回家来帮爹挣工分吧,给爹做做饭什么的。”百合花就这样辍学了。

山里的姑娘都很勤快,能吃苦,早晨天不亮就起来挑水做饭,吃了饭就跟乡亲们一起上山抬石头,修水渠、修梯田。还参加了铁姑娘队战严寒斗冰雪,三九天不歇脚,硬是靠一把镢头两只手,修出了高标准的大寨田,百合花还被评为全公社的三八红旗手呢!

一次在抬石头下山时,百合花走在前头。走着走着,突然抬石头的绳子断了,石头滚下来砸伤了百合花的脚。百合花被送进了公社卫生院。做了X光拍片检查,医生说:“没伤着骨头,没事的,养几天就好了。”小状元知道了,丢下铁锹就朝公社卫生院跑,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路,跑到卫生院,身上的小棉袄都被汗水湿透了。来到百合花的病床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百合花问:“你怎么急成这样?”小状元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一口气说:“听说你伤了,俺能不急吗!”百合花笑笑说:“急,也不能急成这样,不怕别人笑话。”小状元也笑笑说:“说的也是,你说咱这什么都不是,值得吗!”停了一下,小状元又说:“是同学总算可以吧!”俗话说:“‘一辈同学三辈亲,三辈同学入老林’难道不该来看看你吗?”百合花说:“既然来了,你就看吧!不缺胳膊不缺腿的。”百合花说完故意伸伸胳膊踢踢腿,意思是让小状元看看,俺说的不错吧!胳膊腿都好好的。

小状元看到百合花的脚上缠裹着厚厚的一层层纱布,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急忙说:“别动!别动!”立马拉了被子的一角给重新盖上。“不能冻着,冻了好的慢。”百合花说:“这点小伤算什么?人家刘胡兰面对敌人的铡刀,死都不怕。俺还怕什么?明天俺就出院上工地去。”小状元说:“你这一瘸一拐的上工地能干什么?不如在医院里养好了再回去。”百合花说:“俺给烧水做饭总可以吧!”小状元说:“烧水做饭那也不要你干,生产队里闲人多着哪!”百合花说:“俺不回去,俺爹要是知道了,听别人说的,说话轻学话重,他的心又搁不下了。再颠颠地跑过来看俺,那咋办?”小状元说:“那好办,俺回去给百大叔说,就说你在公社参加学习了。他要问:多长时间回来?俺就说:顶多一个星期。这样不就瞒过去了吗!”百合花抿着嘴笑,笑了一会儿说:“就你鬼精灵,歪点子多。”

小状元觉得很得意,觉得百合花表面上是贬他,实际上心里是在夸他。他也想学学百合花的法子夸夸百合花。就说:“还说俺的歪点子多,你的歪点子也能装满一箩筐。”百合花说:“就你嘴坏,俺有什么歪点子啦!你说不出来俺饶不了你!”小状元不慌不忙地说:“你忘了,那年秋天,在放学回来的路上,俺爬到路边的一棵枣树上去摘枣子吃。谁知道枣树上有一窝蚂蜂,向俺的头上、脸上和手上一齐蛰来,俺吓晕了,一下子从树上掉了下来。你不怕蚂蜂来蛰你,立马跑过来把俺扶起来拖到一个远离蚂蜂的地方,又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来当扇子给俺扇风,俺才醒过来。眼睛肿的睁不开,头上肿了几个鸡蛋大的疙瘩。俺不敢回家去,一来怕娘见了心疼,二来怕娘生气再揍俺一顿。你发扬了‘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大言不愧地说:‘不要怕,住俺家去,叫俺娘给用酱油洗洗就好了。’俺说:‘娘要找俺咋办?’你说:‘那好办,俺就说你去二姨家了,不就没事了吗。’这不是你的歪点子吗!

百合花听了,笑得嘴合不拢,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狗记千年事,那还是上小学的事还记着。”小状元说:“你的记性也不差,也是……”百合花知道他不会说好话,立马拿起她枕边的一本杂志扔了过去,砸在小状元的身上,说:“不准胡说!”

杏花岭:小说连载(作者:山民)

百合花的娘生病那阵子,百大叔和百合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百合花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小状元正好放暑假在家,百合花哭着找到了小状元家,小状元说:“不要哭,哭干眼泪也哭不出钱来。这事包在俺身上。你先回家去,明天俺张罗到钱送大婶去县城看病。”

百合花回去了,小状元犯了愁,大话说出去了,到哪里去张罗钱呢?找亲戚朋友借钱吧,他在心里划拉来划拉去,几门亲戚朋友都穷得叮铛响,恨不能一分钱掰两半花。想借钱等于是瞎子进了八卦阵想出来——没门。小状元左思右想,终于想出来一个人,有一个远房的表叔叫梁栋才,部队转业分到公社信用社当主任,找到他贷点款也许能行。贷款要有一定的理由,空口说白话是贷不到款的。小状元又想到了大队的代销店,把大队代销店的营业证借来用一下。贷了款再还他。小状元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想出了一个借钱的办法。

第二天一大早,小状元就去找大队书记牛耕田。向牛书记说明情况后,牛书记满口答应,小状元拿着大队代销点的营业证,跑到公社信用社找到表叔梁栋才,贷了200元的款。小状元把200块钱高高兴兴地交到百合花手里,说:“钱弄到了,明天带大婶看病去吧!”百合花问:“在谁那里借的?”小状元说:“在信用社贷的款。”“什么时候还?”“一年的期。”百合花应了一声:“噢!”

百大叔的腿疼病又犯了,走不了路,不能跟百合花一起去县城给百合花娘看病。小状元说:“大叔!百合花一个人去带不了的,俺陪着大婶一起去吧!”百大叔说:“那又得累你了。俺这腿真不争气,该顶用的时候不顶用。”小状元说:“俺在家也没事干,去县城还能开开眼呐!”

小状元和百合花一起陪着百合花娘去县城看病。到了县人民医院,才知道“河里无鱼市场看”的意思。从挂号到看病、检查、付钱、取药,每个窗口都排成了长蛇阵。一个窗口一个窗口的排下来,半天的时间就过去了。为了看病,那也得一个窗口一个窗口的排。小状元耐着性子排队,百合花寸步不离地守着娘,拉着娘的手坐在走廊里的长凳上等候。紧紧地拉着不敢松开手,怕娘一眼不见走开,混入大街的人群里就难找了。

轮到给百合花娘看病了。医生问了病情,检查了一下肚子,肚子涨得厉害,敲一下“嘭嘭”响。医生说:“要开刀,别的没办法。”百合花听了吓得“哇啦”一声哭了。小状元问:“开刀有风险吗?”医生说:“当然有风险。”小状元又问:“有多大的风险?”医生说:“这不好说,可能好也可能坏,朝最坏处说,也可能下不来手术台。”百合花听了,越发哭得厉害了。小状元问百合花怎么办?百合花哽咽着说:“爹又不在,这人命关天的大事,俺也不敢定。还是回去问爹吧!”

就这样,小状元和百合花陪着百合花娘在医院里排了半天的队,轮到看病还没用10分钟就看完了。一路上百合花的眼泪就没干过,回到家,见到爹哭得更厉害了。

小状元向百大叔重述了医生的话。百大叔听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哎!听天由命吧,咱不挨那一刀了,留个囫囵身子吧!”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百合花娘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因为得了病就疯疯颠颠的,走时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走了。

百合花娘去世后,百合花就离开了高中学校的大门。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早晚在家给爹做饭洗衣服。顶起了家里的半边天。

小状元又接着上了两年,连滚加爬地混了个高中毕业证,高考落榜后也回到生产队这个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去了。

说完了百合花家与小状元家两家之间的关系后,再回过头来说一下小状元开着手扶拖拉机去给百合花家卖大白菜的事。

手扶拖拉机后面的车厢里装了满满一车大白菜。为了能多装,车帮的四周都加高一块木板。大白菜怕冻,上面又盖上了两片草苫子,外面用绳子捆牢了,小状元围着车厢看了一圈,没看出有什么不安全的地方,这才放心地去发动柴油机。柴油机发动起来了,他上了驾驶座准备开动手扶拖拉机,这才发现百合花还站在旁边。车厢里装得满满的高高的,上面再也不能坐人了。百合花坐什么地方呢?小状元犯了愁。车厢上面不能坐,其他位置也不能坐的,因为手扶拖拉机开起来颠簸得厉害,坐上去会要出事的。现在只有驾驶座旁边还有空,挤一挤还勉强坐得下一个人。如果让百合花坐在那里,就等于他和百合花挤在一起了。让乡亲们看见了是要笑话的。小状元问百合花:“你坐哪里了?”百合花说:“你是司机,俺正要问你呢,你倒问起俺来了。俺知道坐哪里?”小状元说:“其他地方是不能坐了,现在只有这个地方还能做。”小状元用手指一指驾驶座旁边,“你敢坐吗?”百合花说:“你那座位上有钉子?有什么不敢坐的。”小状元说:“俺不是说有钉子,俺是说怕别人看见笑话,说咱们俩个坐得太靠近了,不好意思。”百合花说:“你的顾虑倒不少,棉裤棉袄地隔了好几层,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你不分心开好车就行,别的俺不怕。”小状元说:“不怕就行,快上来坐吧,咱还要赶路呢!”

百合花说:“坐就坐,一步就跨上去,侧着身子坐在小状元的旁边。”小状元说:“坐好了?”百合花说:“坐好了。”小状元瞥了一眼百合花,拉动了离合器的操纵杆,手扶拖拉机开动了。

手扶拖拉机开得很慢,一来是后面车厢里装的大白菜太高太重,开快了会摇晃不安全。二来是百合花坐在身旁,小状元一抬手一投足都能碰到百合花,心里有点拘谨,所以就这样慢慢地开着。十几里山路开下来,小状元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到了农贸市场,小状元把手扶拖拉机停稳了。解开绳子,掀开草苫子,取下一杆带钩子的大秤,开始卖大白菜了。有人来买,他们就先用绳子捆牢了,用秤钩子钩起来称重量。小状元算账,百合花收钱。俩人配合得非常默契。不到半天的时间,一车大白菜就卖完了。百合花买了点豆腐、豆芽、粉丝,又买了二斤猪肉,一挂鞭炮,还特意给爹买了半斤白干酒。年货就算办齐了。

回家的路上,小状元叫百合花坐在后面车厢里。百合花说:“车厢里颠得厉害,俺还坐在那地方。”小状元说:“那地方挤。”百合花说:“俺不怕挤。”百合花一边说着一边又坐到了小状元的身边。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动了。速度比上午加快了。小状元心里也比上午平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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