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峪: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梨花峪: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第十八章

就在张所长给于广财发奖的第二天,派出所接到了县公安局的一个紧急通知,要求张所长对盗枪案要查个水落石出。时间限制在一个月之内,一个月之内如果还查不清盗贼是谁,就拿张所长试问。

张所长看完了通知,急出了一身冷汗。他本以为上交了一支破枪就没事了,谁知烧香引鬼来了,上边非要查出盗贼不可。几年时间都过去了,都没有人查出个头绪来,这限制一个月的时间到哪里查去?张所长真有点发愁了,不光愁还有点怕,如果真查不出来,万一上边动了真格的,我这个所长也就泡汤了。

张所长请求各大队支部书记援助,发动社员群众大打人民战争,一家一户的进行排查。二十多天过去了,搞得各家各户人人自危草木皆兵,结果连一星点儿的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期限眼看就要到了,这可急坏了张所长。

民警小孙见张所长都快急疯了,就跟张所长耳语几句。张所长说,你是说,解铃还得系铃人,拿于广财当替罪羊。小孙点点头。张所长说,这合适吗?小孙说,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东西是他亲自送来的,就弄他个投案自首的罪名恰如其分。

张所长还有点犹豫不决。小孙说,所长,时间不多了,不能再犹豫了。

张所长把桌子一拍,小孙在一旁吓了一跳,以为张所长不同意他的建议,要狠狠地骂他一顿。谁知张所长把话锋一转,说,就这样定了!立即拘留于广财。

派出所的绿色吉普车开进了梨花峪,开到了于广财的家门口,于广财以为派出所的张所长来了,赶紧迎了上去。民警小孙从车上下来,对于广财说,张所长请你到所里去一趟。于广财问什么事?小孙说不知道,反正是张所长派我来请你去一趟。于广财不好再问什么,与小孙一起爬上吉普车,小孙“啪嗒”一声关上车门,吉普车屁股后面冒出一缕青烟,在山路上颠簸着开走了。发面馒头一头招呼着,一头喊着,广财,多向张所长要点奖品。

于广财连张所长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吉普车一路上停都未停一下,于广财觉着时间不短了,到公社去的路没有这么远,就问小孙这是到哪里去?小孙说,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吉普车开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开到县看守所的大门口才停下来。小孙先下了车,对于广财说,到了,下车吧!于广财刚下车,从大门里走出两个民警,来到于广财面前,二话没说,“喀嚓”一声,给于广财戴上了一副锃亮的手铐,一人抓住一条胳膊推进大门里去了。于广财高喊着,张所长,快来救我,我冤枉!黑色的大铁门“咣当”一声又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发面馒头在家里逗着梨飞梨秀玩,找来一块做衣服剪下来的花布头,缝了一个柿饼大的布包儿,里面装上黄豆粒,再把口缝死,教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踢着玩,梨飞先把布豆包拿在手里抛在脚上,踢了一脚又踢了一脚,第三脚落空了没有踢着,梨秀捡过来踢,梨秀刚踢了一脚,又被梨飞抢过去了,梨秀就跟梨飞争,梨飞的力气比梨秀大,豆包还是被梨飞抢走了。梨秀没有争到豆包,就“哇啦”一声哭了。发面馒头听见梨秀哭了,就忙着去哄梨秀,说,梨秀是娘的好孩子,好闺女,梨秀不哭,娘去打哥哥,等一会儿爹领奖回来了,一定会给梨秀买回大把大把的糖来,娘不给哥哥吃,都留给梨秀吃,因为梨秀是娘的好孩子。

到底是小孩子,好哄,发面馒头的几句夸奖的话,就把梨秀哄好了。梨秀不哭了,发面馒头撩起吊在梨秀胸前的一块布手帕,给梨秀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又哄着梨飞说,梨飞也是好孩子,听娘的话,快把豆包给妹妹玩一会儿,等一会儿爹回来了,买肉给你吃呢!梨飞真的听了发面馒头的话,把豆包扔到梨秀的脚跟前,让梨秀踢着玩。

发面馒头又夸奖梨飞说,梨飞真是娘的好孩子,好宝贝,快过来让娘好好亲一亲。梨飞真的跑到发面馒头的怀里。

发面馒头坐在一条小方凳上,梨飞两只小手扣在发面馒头的脖子上,脸贴脸地亲昵着。

梨秀踢了一儿豆包,看见娘抱着梨飞亲,梨秀丢下豆包不玩了,也跑到发面馒头跟前说,娘,你也抱抱我。发面馒头伸出一只手,把梨秀也紧紧地揽在怀里,脸不停地动着,亲梨飞一下又换过来亲梨秀一下,两只手轻轻地拍着两个孩子的背和腰,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儿歌:

小小蚂蚱两腿硬,

又会飞来又会蹦。

飞到山上吃庄稼,

蹦到锅里蹦不动。

油煎火烧喷喷香,

一口一个都吃光。

发面馒头唱完了,又亲了亲梨飞和梨秀,说,天不早了,娘该做饭去了,等娘做好了饭你爹也该回来了,你爹回来一块儿吃饭好不好?梨飞梨秀齐声说好。发面馒头站起来到厨房做饭去了。

发面馒头在厨房里烧火做饭,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豆包,不一会儿饭做好了。还不见于广于财回来,发面馒头心里有些不安,在心里念叨着,广财该回来了,广财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又等了一会儿,广财还没有回来,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梨飞梨秀玩累了,嚷嚷着,娘,俺饿。发面馒头听孩子们嚷嚷着喊饿,就说,娘,咱先吃饭,不等你爹了。你爹回来晚了咱不给他吃,没人问他的事,饿他三天三夜,问他还敢回来晚吧!梨飞梨秀齐说,不不,给爹吃,给爹吃!

发面馒头盛了两碗饭,端在小桌上,叫梨飞梨秀吃饭,梨飞自己吃一碗,另一碗由发面馒头端着一口一口地喂给梨秀吃。梨秀吃了两口,把脸转到一边说,你喂我我偏不吃,我要自己吃。发面馒头说,乖孩子,你还小,快过来娘喂你!梨秀说,不,我不小!哥哥能自己吃,我也能自己吃。发面馒头看梨秀一脸认真的样子,也不再坚持再喂她,就说,好好,娘不喂你,你自己吃吧!

发面馒头和梨飞梨秀娘儿仨吃完饭,太阳已经落下山去了,夜色一步一步地从山后爬上来,慢慢地笼罩住整个梨花峪。发面馒头打发两个孩子上床睡了,自己独坐在床沿上等候于广财回来。

突然大门外传来几声狗叫,发面馒头以为是于广财回来了,急忙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去开大门,大门拉开了,门外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风吹着树叶“刷刷刷”的声音,发面馒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凉,转身回到家里又插上了大门。

发面馒头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心里不停地念叨着于广财,于广财到哪里去了呢?派出所的人把他接走的,那他一定还在派出所里。只要在派出所里就好,派出所里有张所长,张所长对俺广财好着那,在派出所里不会出什么事的。明天俺就去派出所找去,找到他,提着耳朵问问他,到底因为甚,昨天晚上不回家,害得俺一个晚上都没有合上眼。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发面馒头就急匆匆地起床了。到厨房生上火把昨天晚上的剩饭热了热,把梨飞梨秀叫起来,娘儿仨草草了事地扒拉几口饭,锁上大门走了。走到周二婶家,发面馒头把梨飞梨秀交给周二婶看着,说,二婶,孩他爹昨天被公社派出所接去了,一天一宿也没回来,昨天一宿俺都没合眼,心揪在一团,像个铁疙瘩似的,难受死了。二婶,你替俺看会儿孩子,俺得去公社找他去!周二婶说,男人连着女人的心,一夜不见就发昏。那赶快去找吧,孩子我看着你放心去吧!

发面馒头一口气走了十几里山路,脚都磨出泡来,要不是心里急,打死她也不会走那么远的山路去找于广财。她觉得于广财是她嫁来梨花峪以后的第二任丈夫,于广财对她亲对她爱对她百依百顺,整个一个家虽说是她说了算,可不管怎么说,男人还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还是这个家的门面,遮风挡雨还得靠男人。假若男人有个什么闪失,叫她一个女人家怎么带着孩子过日子?

发面馒头越想心里越发急,再加上走路累,身上出了一身汗,想坐下来歇一会儿再走,自己又给自己打拦坝,不行!再疼再累也要走,恨不得一步就跨到派出所的大门里,一眼就看见于广财。

发面馒头终于跨进了公社派出所的大门,因为走得急,进门时与向外走的民警小孙撞了个正着。民警小孙年纪轻个头大,一下子把发面馒头撞倒了,像一只癞哈蟆四腿叉开趴在地上。民警小孙赶忙说声对不起,把发面馒头从地上拉起来,问,你找谁?发面馒头说,我找于广财。小孙说,于广财在县公安局。发面馒头说,我找张所长。小孙说,张所长也在县公安局。

发面馒头要找的两个人一个也没有找到,不行,我这趟路不能白跑了。逮不到兔子剥狗吃,我得找小孙要人。发面馒头喘了一口气,一把抓住小孙的一只胳膊说,咱打开窗户说亮话,我今天来就是找你要人的,俺家广财就是你接走的,你今天就得把俺家广财交给我。不交给我,我就跟你没完。

发面馒头是能说出来就能干出来的人,她一只手扯着小孙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就去抓小孙的脸。小孙个头高,发面馒头个头矮,想抓小孙的脸没抓到,一把抓在小孙的脖子上。顿时小孙的脖子上出现了五道手指抓的红印子,深的地方有血渗出来。小孙觉得脖子下火辣辣的疼,像是树上掉下来的火毛虫爬过的一样。

小孙什么时候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委曲,堂堂一个大民警被一个山里的女人抓破了脖子,这不是奇耻大辱吗?小孙抬起手只轻轻地一推,就把发面馒头推倒了,发面馒头坐在派出所的院子里嚎淘大哭起来,喊着叫着要派出所还他的广财。

小孙站在一旁恫吓她说,不准哭,再哭我就铐上你,把你也送到县里去!发面馒头听见全当没听见,哭的声音越来越高,引来了不少过路的人围观。小孙把她往外赶,赶也赶不走。发面馒头两只手扯着小孙的裤腿角不放,哭喊着向小孙要人。小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不敢打发面馒头,发面馒头死死地抓住就是不放。人越聚越多,小孙想走也走不开,想打又不能打。

小孙心里有一种被羞侮的感觉,不行,我得想办法离开。小孙掀开警服,从腰间扯下了一副手铐,“喀嚓”一声卡住了发面馒头的两只手,发面馒头松开了小孙的裤腿角,继续哭喊着。小孙一头钻进办公室里去了。

 

大街上响起一串自行车铃当声,是枣树公社的副主任夏西扬路过这里,看见派出所院子里聚满了人,以为是派出所又抓到了什么大案要案的嫌疑人,下了自行车也挤到人群中看热闹。

夏西扬伸头一看,一下子认出来了,那不是成丽美的姐姐发面馒头吗?她怎么被抓来了,两手被铐得紧紧的。她能犯下什么罪呢?

夏西扬扒拉着围观人的臂膀,一层一层地挤进去,挤到发面馒头跟前,叫了声大姐。发面馒头眼睛闭着,泪流满面的样子,没有什么反映,夏西扬又叫了声大姐。发面馒头才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夏西扬站在她的面前。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夏西扬会站在她的面前,顿时眼前一亮,立马来了精神。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说,大兄弟,快来救救俺,俺冤枉啊!说着又哭了起来。夏西扬说,大姐,别哭,慢慢说。

发面馒头止住了哭,说于广财昨天被派出所接走,一宿未归,今天我来找,不但不给人,反而把我也铐起来了,你说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理。夏西扬说,派出所的人呢?发面馒头说,小孙在里边。夏西扬说,我去找小孙去。

夏西扬去里边找民警小孙去了,这时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的愤怒声,这不是欺负人吗?随随便便地抓人铐人,还有好人过的吗?赶快把人交出来!赶快把这位大嫂给放了!

马文强也带着梨花峪的乡亲们赶来了。马文强是听周二婶说的,马文强用他的土广播在梨花峪一吆喝,今天不出工了,男劳力都跟我去派出所要人去。咱峪的于广财被他们带走了。

马文强广播完了,二十多名男劳力都聚集到生产队的打谷场上。马文强说,每人都带上一样家伙,跟我去。有的扛着铁锹,有的拿着爪钩,有的拎着木棍,马文强提着土广播走在最前头。

听到派出所里呼声阵阵,马文强的土广播开腔了,请乡亲们让一让,给俺们让开一条路,梨花峪的人打进来了。

发面馒头听到了马文强的广播声,看见梨花峪的人真的打进来了。跪在地上给苍天磕头,说,苍天有眼,派人救我来了。

夏西扬把小孙从办公室里叫了出来,看着梨花峪的乡亲们理直气壮的样子,真能一锹就把小孙的脑袋铲下来。

夏西扬怕真的闹出乱子来,赶紧走到马文强面前说,马队长,你叫乡亲们静一静,我给乡亲们讲两句话。马文强说,你先叫小孙把发面馒头放了再说话。夏西扬说,我就是来救发面馒头的,小孙已经同意放了。夏西扬转过脸对小孙说,是吧小孙?小孙说是。小孙心里有点害怕,害怕有谁突然举起铁锹或木棍打在他的头上,赶紧去给发面馒头开手铐,因为心里发慌手发抖,钥匙插了几次都没有插进锁孔里去,手铐老是打不开。

夏西扬在一旁也急得不得了,一把夺过钥匙给发面馒头打开了手铐,把她拉起来交给马文强,说,把她带回家吧。乡亲们说,不行!还有于广财,也得把于广财放回家!夏西扬说,于广财还在县里,我还得到县里去托人说情,请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去县里把于广财救出来的。

马文强说,那就请夏大主任多多费心了。拉着发面馒头就走,刚走一步又停下来,想给民警小孙说句话,转过脸来找小孙,怎么也找不到,小孙害怕挨打,乘夏西扬抢过钥匙给发面馒头打开手铐的时候,悄悄地溜走了。夏西扬看出来了,马文强是想说几句带刺的话给小孙听,也好解解心头窝着的气。夏西扬说,别理会那小子,他一定是害怕你们打他,躲起来了。

你们先走吧,我去找他,叫他跟着我一起去县里找人。马文强说,那我们先走了,你告诉他,再到梨花峪随便抓人,非把他的狗腿砸断不可。

夏西扬到宿舍里找到小孙,把手铐还给他,小孙把手铐接过来丢在床上,心有余悸地说,梨花峪的人真厉害,你晚来一会儿我就没命了。夏主任,我真得谢谢您。夏西扬说,不用谢了,咱得赶快去县里把于广财救出来,不然的话,梨花峪的人还会来要人的。小孙说,这都是张所长一手操办的,找到张所长就能找到于广财。夏西扬说,张所长的家住哪道街,我从来没去过,你陪我一起去一趟。小孙说,张所长叫我留在所里看电话,我走了所里就关门了。

夏西扬说,关门也得去,救人要紧。

小孙最终还是没去,夏西扬说,我这外庙的菩萨不灵了。小孙说,我怕张所长克我。

夏西扬自己去了县里,他没有去找张所长,夏西扬想,于广财就是他亲手弄进去的,明摆着的是拿于广财当替罪羊,自己好请功领赏,找他不是打他的脸吗?

夏西扬直接去公安局找到了副局长尹家正,给尹副局长说清楚了,于广财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替罪羊,真正偷枪的罪犯还没有查出来,因为上头追的急,派出所就把于广财送来了。尹副局长说,原来是恁么回事。多亏你来说明白了,不然的话还真把于广财冤枉了呢!夏西扬说,那就把于广财放了吧,我把他带回去。尹副局长沉思了片刻,说,你先回去,我再找有关人员落实一下情况,再放于广财回去怎么样?夏西扬说,那就请你抓紧时间落实吧,于广财一天不回去,梨花峪的人一天不会让派出所安宁的。

夏西扬走后,尹副局长拨通了审讯科的电话,问于广财的案子怎么样了?审讯科的田科长说,于广财死都不承认偷枪,能用的办法我们都用了,他只说了三个字——我没偷。尹副局长说,目前能掌握的材料有哪些?田科长说,什么材料都没有,只有找回来的那杆枪。尹副局长说,真是乱弹琴,明天就把于广财放了!

第二天把于广财放出来了,于广财被打断了腿走不动路了,是公安局开着警车把于广财送回家的。马文强和峪里的几个劳力把于广财从车上抬了下来,警车调转头,屁股后头拖着一股黑烟开走了。

发面馒头看着于广财被打成要死的样子,“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一面哭着一面拿毛巾给于广财擦脸,脸上嘴上鼻子上都有一块一块的血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皮鞋踢的伤痕,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着,曲着的那条腿怎么也伸不直,不住地叫唤着疼。于广财每呻吟一声,就像是揪住了发面馒头的心,于广财紧一阵慢一阵的呻吟着,发面馒头的心就紧一阵慢一阵地跳动着,疼着。

马文强给请了土郎中,土郎中瞧了瞧于广财的伤,又给于广财切了脉,从药箱里取出十几颗像黑枣大小的中药丸子,先让于广财喝开水吞下两粒。吸半根烟的工夫,于广财就觉着不很疼了。土郎中一只手托起于广财的那条又红又肿的伤腿,一只手在伤的地方摸摸捏捏理理,一会儿就把那条弯曲的腿给理直了。问于广财还疼不疼?于广财说,不疼了。土郎中又从药箱中拿出两块很平滑的杉木板,把伤腿的部位抹上一层黑色的药膏,用木板夹了起来,外面用纱布条左一道右一道紧紧地捆绑着,捆绑完了,又在床尾放两块砖头,把伤腿垫在砖头上,连砖头都一起绑在床撑上。为的是不让把捏对好的骨头的伤茬碰着了。

土郎中临走时说,按时吃药,早晚各一次,每次两丸。腿就这样伸着,千万别动,过几天我再来瞧瞧。换换药就会好的。于广财说,先生,我还能下地走路、上山干活吗?土郎中说,我一定能让你爬上咱梨花峪最高的山头上去。于广财说,到时候我给你磕头。发面馒头说,我买猪头老酒孝敬您老。

三天后,于广财的腿消肿了,不疼了。又过了三天,土郎中来瞧了瞧,换了药,说,就这样躺着,不能乱动,两个月后下床学着走路。

两个月后,于广财真的下床走路了。开始时用手扶着墙在屋子里慢慢地溜哒,三五天后可以到屋外溜哒了。但总感到底气不足,走几步就得歇一歇。下田打理庄稼上山开山炸石这样的活再也轮不到于广财去干了。

梨花峪: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和尚爷一天天地老了。生产队里又添了两头牛犊和三头驴驹,饲养室的活又增加了一大截子。马文强对和尚爷说,队里的牲口多了活多了,你老了,叫于广财来帮你老干吧?和尚爷说,广财是个好人呐,这次被打成那样多冤啊。现在腿怎么样了?能走路了吧?马文强说,能走路了,就是有点瘸,上山干活是不行了,他想来饲养室帮帮你。和尚爷说,那就叫他快来吧。在家里憋有两三个月了吧,真要愁出病来可怎么办,快叫他出来解解闷吧!

于广财去饲养室干活了,和尚爷像疼爱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处处疼着他护着他。只让于广财给牛驴添草拌料,干些轻快的活。给牛栏垫土、清扫牛栏的重活还是自己干,是怕累着了于广财的伤腿,和尚爷说,你的腿还没有全好,等好利索了再干吧,我还能干动。到了晚上,和尚爷催着于广财回家里住,说,广财,夜里没有什么活了,快回家吧!于广财说,夜里还要给牛驴添草呢!和尚爷说,夜长,我睡不着,我起来添。你快回家吧,家里有老婆孩子的,也有个照应。

于广财跟着和尚爷在饲养室里从冬天干到春天,又从春天干到夏天。半年时间过去了,于广财的伤腿渐渐地好了起来,干活能用力了,走路也不那么瘸了,于广财想,五年前我的脚伤了,来饲养室干,今年腿伤了又来饲养室干,这饲养室成了我养伤养病的地方了。这不行,我还年轻,我不能在饲养室干一辈子,我还要飞出梨花峪呢!

就在于广财梦想着飞出梨花峪的日子里,一件让他心碎的事发生了。一天于广财留在饲养室里打扫牛栏,铡草备料。和尚爷把牛赶到山沟里去放,放着放着,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座水库的边上。中午,一头牛犊跑到水库里喝水,喝着喝着向水库中间走去,在水里洗澡玩耍,凭和尚爷怎么吆喝,小牛犊就是不上来。和尚爷就下到水里去拖,小牛犊被拖上来了,和尚爷却倒在水里了,再也没能爬起来了。等人们发现的时候,和尚爷已经全身冰凉一丝儿气息都没有了。

送葬那天,马文强的土广播又响了,男女劳力听着,今天不干活了,都到饲养室给和尚爷送葬。

马文强的土广播响过以后,全峪的男女老少都向饲养室涌去,饲养室的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

葬礼开始了。饲养室的门前横放着一个长条桌,桌子前面挂着一个用白纸写的大大方方的“奠”字,桌面上燃着三炷香,两根白蜡烛,摆放着几个盛满各种各样的干果和点心的碟子,有红枣、白果、花生米、手赶糖等等。

马文强指挥着王立样、牛玉山等十几个棒小伙子把抬棺材的绳子和木棒绑扎好。马文强喊一声:起棺!八个棒小伙子一齐上肩,把棺材移到饲养室门外的奠桌前,奠桌前早已站满了人。每人胸前别一朵用白纸做成的小白花。眼里噙着泪。马文强站在棺材的一旁,用低沉的声音向人们说,赵平安同志死了,赵平安同志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的,让我们怀着极其悲痛的心情向赵平安同志三鞠躬,让赵平安同志平平安安地安息吧!

三鞠躬过,马文强喊,起!王立样、牛玉山等八个棒小伙子刚上肩抬起来要走,就听见牛栏里的老黄牛和小牛犊哞哞叫个不停。马文强说,等一下。就过去抚摸着老黄牛和小牛犊的头,想了想说,你们娘儿俩也想送赵平安同志走吗?那好吧。转脸喊:广财,把白花和孝布拿来。于广财赶紧把白花和孝布送到马文强手上。马文强接过白花,挂在牛角上,又把孝布裹缠到牛头上。说,广财,你牵着老黄牛在头里走。

于广财牵着老黄牛在头里走,小牛犊的头上和角上同样裹着白布挂着白花,紧随着老黄牛走。老黄牛的眼睛里不时有泪珠溢出来。八个棒小伙子抬着棺材跟在老黄牛的后边走,全峪的男女老少跟在棺材后面走。老黄牛走的很慢,走几步总要停下来回过头看一看棺材,然后转过头去再走。乡亲们走得也很慢,人群中不时传出吟吟的啼哭声。

人们一直把和尚爷送到山南坡的墓地上,堆起一座高高的坟。在坟前烧了一把纸钱,人们才一个一个地离开墓地,向峪里走去。

于广财牵着老黄牛要走,老黄牛仍然迟迟不愿离开。于广财松开了缰绳,老黄牛也不走,站了一会儿,只听扑通一声,老黄牛卧倒在地上,两条前腿跪着,哞哞叫了三声,然后才爬起来,跟着于广财走了。

回来的路上,于广财没有牵着老黄牛走,而是让老黄牛走在头里,自己跟在后面走。于广财一头走一头想,这老牛也通人性啊,和尚爷侍候它一辈子,又救了它的小犊子,和尚爷对它有恩呢!它这是报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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