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生(林化香)

父亲的一生(林化香)

我的父亲叫林传义,一回想起他来,脑海里不由地想起宋代民族英雄文天祥《过零丁洋》中的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父亲既不是伟人,也算不上什么英雄,当然更谈不上有什么可以载入史册的辉煌业绩。但如果把上述诗句中的“汗青”比作我们做子女的心灵史册,那么,父亲的“丹心”,父亲的义肝赤胆,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一言一行都在我们子女的心中刻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每当忆起父亲,他的音容笑貌,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为人处世和品德操守,连同一件件细微小事,便会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小时候常听父亲说,我们的老家在山东沂南县岸堤乡的一个小山村里。因家庭贫困,父亲几岁时,我奶奶就因病无钱医治,过早地离开了人世,父亲是靠他的嫂子,也就是我的大伯母抚养长大的。常言说:“长嫂比母”,因此父亲一生都把他的大嫂当作母亲一样敬重。

1945年,22岁的父亲就参加革命,投身抗日反蒋工作,并在1947年秘密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随后被调到鲁南兵工厂工作。全国解放后,他被调派到徐州利国铁矿任供应课(相当于现在的某某科)课长。并在当年和我母亲结了婚。1953年我出生后,便在利国铁矿安了家。

父亲所在的供应课外联业务多。他几乎常年出差在外,母亲没有工作又闲不住,便在矿上义务砸石子,义务到矿工食堂帮工。父亲常和母亲说:“我在矿上大小也算个干部,是干部就不能谋私利。你不是矿上的职工,义务帮工可以,但不能要报酬。”因此,母亲做啥都是义务的,从未拿过一分钱。有一次母亲在矿场帮工时机器皮带掉了下来,他上前去帮修,皮带挂上后突然运转,母亲被卷了进去差点送命。即使这样,父亲也没要矿上给的补助和报酬。母亲常常因他做事太呆板责怪他,而他却始终坚持自己的原则。母亲拿他没办法,也只得顺从他了。

父亲的一生(林化香)

1962年,父亲响应号召支援农村建设,被下派到邳县燕子埠乡任党委副书记。燕子埠地处邳县大西北偏远地区,贫穷落后,条件艰苦,母亲不愿去,就和父亲闹别扭,父亲只好一个人前去工作,母亲带着我和大弟弟留在利国。当时正值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父亲靠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全家,自己省吃俭用,再加上工作任务重,连累加饿,人又黑又瘦。每次回家母亲就心疼地抱怨他,为什么非要去那么艰苦的地方,父亲总是说:“我是一名党员干部,必须服从组织分配啊。”父亲最常说的一句口头禅就是:“当好党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后来他又调到邢楼乡任副书记,母亲见他一个人在外生活无人照顾,实在太苦,又拗不过他,只得带着我们姐弟搬来邢楼。那时我已10岁,亲眼看见父亲天天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几天不回家,心里总认为父亲不疼爱我和弟弟,加上母亲常数落他只顾工作不顾家,因此,在我幼小的心里,一直埋怨他不是个好爸爸。

1964年,父亲被调到县委办公室工作,我们全家也随着一起搬来县城。我记得很清楚,搬家时我们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全家四口人连同锅碗瓢盆和几件衣物被褥总共没装满一辆马车。我们从早晨上路一直走到下傍晚才到县城。记得走到街口新华书店时在那歇脚,我第一次见到新华书店漂亮的两层楼房,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和高兴,心想,终于可以在县城里安家,过上美好的生活了。但随后的岁月,很快就打消了我的美梦。

搬来县城后,我们被安排住进了老运河乡李口村高台子下面的机关家属宿舍。宿舍就两间筒子房。为了使内外有个隔断遮挡,父亲就用秫秸在中间夹起了一道“墙”,又在门外一侧靠墙搭起了一个半面棚当作厨房。从此,这里就成了我们的新家。没想到的是,宿舍处在低洼地段,只要一下大雨,屋内就进水而且房顶也多处漏雨,一下雨就得用大盆小盆接着。更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样的住房里,我们一住竟然住了20年。记得1972年下暴雨,屋内灌水一尺多深,能漂的家具全都漂了起来。当时父亲已调任农业局副局长,家里实在没法住了,母亲让父亲找县领导说说,能不能给换个地方住。父亲很坚定地说:“我不能因为个人的私事去找领导,给组织上添麻烦。”但自己想来想去也没办法,最后他只得把我们全家安排到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暂住,水退去后,又不声不响地让我们搬了回来。此时我们家里已添了妹妹和小弟,全家六口人挤在这两间房内实在太扁窄,母亲多次要求父亲向县委领导要房子,可父亲从未答应,总是说:“与老百姓相比已经很好了。”后来,我弟妹作为知青下放农村,我1977年结婚离家,父母和小弟仍一直住在这里。1983年宿舍拆迁没地方住,不少人找县领导安排住处,父亲仍然没找组织,而是自己出面借李昂家的一间房住了一年多。新房建好后,他仍然不去找领导要房,直到他调到环保局工作,才被安排住进了建委新建的60余平米的宿舍楼。在这里,父亲一直住到去世。

父亲一生严于律己,在工作中从不挑三拣四讲价钱、谋私利。记得刚搬到县城不久,全国开展“社教”运动,县里抽调父亲去赣榆县搞社教。母亲嫌他走得太远,劝他能不能找领导说说调近一点。父亲又搬出那句口头禅:“党员干部就是党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干工作哪能挑三拣四。”母亲无话可说,只得让他去。到赣榆后,由于工作繁忙劳累,加上水土不服,吃不惯当地的饭菜、虾酱,结果得了肺结核不能工作,才被组织调回修养。身体刚有好转,他又去车夫山搞社教。当时没有班车,他骑着一辆大架自行车赶几十里路去工作,由于路途远,他十天半月也不回家一趟。记得那时生活艰苦,家中吃不起好饭菜,整个秋冬季节家里顿顿用价钱便宜的萝卜做菜。有一次父亲回家,我噘着嘴抱怨说:“顿顿都炒萝卜条子菜吃,实在是吃够了。”父亲当即神情严肃地说:“你这个丫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明天你跟我到乡下看看老百姓都吃的啥。”第二天,父亲果真骑自行车把我带到了车夫山他寄住的一个农户家中,吃饭时一看,吃的是又黑又粗的煎饼、就的是黑咸菜英子。父亲当场教育我说:“就是这样的饭菜,还有许多农户吃不起呢。”从那以后,我好像突然变得懂事了,再也不嫌弃家中的饭菜孬了。那时全家六口人都靠父亲一人工资养活,生活条件极为艰苦。记得我们姐弟几人从未买过一件成品衣服穿,都是母亲买较为便宜的布回家亲手剪裁缝制,一件衣服大的穿完小的穿,缝缝补补又三年。鞋子也都是母亲用旧布糊成靠子纳成鞋底,再做上鞋帮。鞋子做好后,父亲再剪上两块旧自行车外胎,在鞋的前后头钉上掌子护住鞋底才能让我们穿。生活实在撑不下去了,母亲就到建筑工地给人家提泥包、打小工挣几个钱补贴家用。母亲时常责怪父亲不能帮她找一份稳定像样的工作。直到七几年,父亲才不得已向县领导提出了此事。当时县领导研究后打算把母亲安排到机关里做事。父亲当场反对说:“她没文化,又没工作经验,决不能进机关。”后又商量让母亲去服装厂当工人父亲才同意。母亲到服装厂后经常加班,一加班我们在家就吃不上饭。虽然又苦又累,母亲还是十分珍惜这份工作,只是没干几年,厂子就倒闭了。母亲下岗后,父亲再也没给她找工作。

父亲的一生(林化香)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运河大桥兴建期间,父亲从农业局被临时抽调到建桥指挥部工作。为了抓质量、赶进度,他天天骑着自行车赶路上下班,真正是早出晚归,废寝忘食。一天,他在大桥上安排施工,一位骑放平板车的民工突然失控将他撞倒,父亲当场被撞成脑震荡连带耳膜破裂出血。抢救治疗后虽然保住了命,却从此落下了头疼和耳聋的后遗症,过后有人劝他申请评定工伤。他说:“我人没被撞死就很知足了,现在能踢能蹦能工作,评什么工伤呀!”结果就没有申请,但他却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对待子女,父亲更是严格要求,他时常教育我们,人要学得一技之长,凭本事立身处世,报效国家,不能依靠父母吃老本,要自立自强。在我们姊妹几个找工作上,他从不托关系、找门路。我高中毕业后,正值县丝绸厂招工,我凭着自己的学历和能力进厂当工人。我爱好写字画画,参加过几次县文化馆举办的培训班。后来南艺招生,文化馆推荐我去,各项考核都通过了,南艺来函调人,当时丝绸厂的书记不让走,找借口不给我出介绍信,我想让父亲出面疏通一下关系,父亲就是不答应、不出面,结果我就没去成,失掉了一次深造的机会。我走上领导岗位后,父亲又时常在耳边敲警钟,告诫我当领导首先要做到清正廉洁、不谋私利。我也一直把父亲的教诲当作自己的座右铭。一路走来,牢记父亲的教诲,严于律己、埋头工作,从不为个人的升迁晋级托关系、投门子。直到退休还是个副科级。虽然待遇不高,但我却活得磊落坦荡、知足感恩。我的弟弟妹妹们也都通过个人努力走上了自食其力的工作岗位。直到我中年后,回顾自己走过的人生路,我才真正感悟到,父亲不为儿女做嫁衣、不给儿女找门路、不为儿女谋私利的高尚品行和良苦用心。

父亲的一生(林化香)

1998年10月1日,75岁的父亲因病去世,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路。当时,父亲好多的战友同事以及县市领导都来为他送行。在追悼会上,当我听到主持人在悼词中对我父亲的一生给予很高的评价时,禁不住热泪滚滚。父亲用他一生的身体力行,保持了一个共产党员严格自律、不为名利,忠诚于党,忠于人民的高风亮节,党和人民也给了他应有的荣誉和评价。这也是父亲留给我们子孙后代最宝贵的精神财富。看看当今反腐惩贪查处的那些大小贪官的下场,我真为自己有这样一位可钦可敬的父亲感到由衷地欣慰和骄傲。父亲如果地下有知,也应是含笑九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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