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峪: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梨花峪: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第六章

马文强回到家里躺倒了,一连着睡了三天都没有起床。一个整天价吆五喝六的堂堂皇皇的生产队长被一个小小社员揍了个半死,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晦气,实在是晦气。

发面馒头看见马文强的脸破了,腿肿了,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就问马文强:你这脸和腿是怎么了整的?马文强说:昨天夜里从饲养室回来的路上跌了一跤,正巧跌到一堆石头上,碰的。

发面馒头将信将疑地说,我看你这脸破的一道一道的,不像是石头碰的。石头碰的只能碰破一块一块的。老实交待是不是又找女人去了,被女人抓的。马文强支支吾吾地说:就是碰的吗!不信你去问和尚爷,我还跟和尚爷聊了半天呢!发面馒头气愤地说:你反正跟我没有实话说。马文强呀马文强,你的小命早晚是死在女人手里,你作吧!自作自受。

发面馒头再没有问马文强什么,赶着一群羊上山了。

蒜瓣儿正在山上割草,顶面遇到发面馒头,就问:大馒头,今天怎么没有听到马队长的土广播响啊,是不是夜里你给压扁了?发面馒头从来就不是饶人的茬,接着蒜瓣儿的话茬说:不是我给压扁了,是他昨天晚上蒜瓣儿吃多了,辣的,说不出话了。蒜瓣儿寸土不让,傻乎乎地笑着说:俺听说葱辣嘴,蒜辣心,韭菜只辣舌头根。蒜瓣儿吃多了怎么能辣到嗓子眼了。是不是大馒头吃多了撑得说不出话来了。发面馒头一时找不出词来应答,只好有点不讲理了,说:就是蒜瓣儿吃多了,就是蒜瓣吃多了。气呼呼地赶着羊走了。

马文强连着睡了三天,再也睡不下去了。再睡下去,土广播就要生锈了,人也要散架子了。

马文强怕别人看见脸上的伤痕说三道四的,找了个口罩戴在嘴上掩护了起来。将广播筒扣在口罩外面,站在石砬子上又高声广播起来:社员们注意了,前两天我感冒了,没有安排大家干活,大家都走散了,这样是无组织无纪律。毛主席说过,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无组织无纪律是不行的。从今天开始,男劳力都到山上去整地,妇女劳力都到仓库筛选种子。如果哪个不到扣三天的工分。

男女劳力们听到广播后,纷纷走出家门,男将们肩扛着铁锨,钉钯到山上去了。女将们拎着筛子、提着篮子到仓库去了,于广财的脚还有点疼,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肚子就像是打足气的篮球又圆又硬,碰一下就要爆炸似的,哪里也不想去。尤其是怕见到马文强,见到他就手痒痒,直想揍他。杨翠娥这两天也无心做豆腐,只在家里带着孩子,洗洗衣服,连饭都是于广财做的。于广财想多干点,让杨翠娥多休息一会。于广财想想还有点后怕,要不是他回来的及时,弄不好要出人命的。想着想着又骂了马文强一句:狗东西,畜牲。

马文强广播完了,从石砬子上走下来,手里拎着广播筒,在峪里转了一圈。转到仓库时,看到妇女们都忙着筛选种子。蒜瓣儿一眼就看见马文强戴着口罩走过来了,等到马文强走近时,蒜瓣儿指着马文强的口罩说:马队长,你戴的那玩意,咱们妇女都是戴在裆里的,你怎么弄翻个了戴到嘴巴上了。

蒜瓣儿的话音刚落。传出了妇女们一阵阵格格格银铃般地笑声。葱白接着蒜瓣儿的话茬说:人家马队长和发面馒头商量好的,夜里发面馒头用,白天马队长用,这叫狗皮帽子无反正,喜欢咋用就咋用呗。葱白的话又引得妇女们哈哈哈大笑一阵子,妇女们的笑声像麦芒一样,刺得马文强浑身不自在,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好说:不要听蒜瓣儿葱白瞎咧咧,当心我揪下你俩的舌头。说完狠瞅了蒜瓣儿和葱白一眼,转身走了。

马文强又转到山上的一块坡田里,看到男将们正忙着整地,牛玉山眼快嘴快,没有等马文强发话就抢先说:马队长,咱这地里只有坷垃,还没长出庄稼,不怕你偷嘴。干吗要戴那玩意儿,捂在嘴上多难受啊!王立样大喊一声:兄弟们!我们把队长的嘴巴解放吧!随即几个小伙子冲到马队长跟前,有的抱腰,有的拽手,蜂拥而上,把马文强按倒在地,王立样一伸手就把马队长的口罩摘了下来。马文强脸上的一道一道的血痕子暴露出来。牛玉山说:马队长,赶快坦白交待,是不是发面馒头给抓的?王立样说:这发面馒头也真是的,不给吃就不给吃呗,抓人脸干吗?狗剩咂吧着嘴,好像在品着什么味道似的,说:那可能是马队长硬要吃呗。马文强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说:你们是秋后的冬瓜,还毛嫩的很,你们不懂!快干活去!捡起口罩,拍打着身上的土走了。

小伙子们的意思就是想把马文强赶走,马文强一走,他们就自由了。看看马文强走远了,小伙子们把铁锹钉钯朝田里一撂。一窝蜂似的朝树荫下跑去。跑到树荫下各取所需先抢占有利地形。有的躺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睡觉,有的聚在一起打牌。不一会儿,睡觉的人发出了如雷的鼾声,打牌人的脸上沾满了纸条子。

牛玉山睡了一觉醒了,觉着嗓子眼有点干。想喝水,一骨碌从石头上爬起来,向山上的一处山泉走过去。走到山泉边,看见发面馒头把羊也赶到山泉边喝水,山泉边还飘着羊刚拉下的羊屎蛋。牛玉山看了心里憋着气,就冲着发面馒头说,大馒头,你倒挺大方的,还给山泉水里撒盐豆呐!说着弯腰拾起一块小石头朝羊群打去,石头正好打在一只母羊的屁股上。母羊甩甩尾巴后腿跳了两下跑开了。其他的羊看着母羊跑开了,抬头看看有人威胁它们,也跑开了。发面馒头就骂牛玉山,你怎么跟畜牲一般见识!牛玉山说,你才是畜牲呢!你怎么把马队长的脸抓得烂葫芦样,你不愿意给别抓人家脸啊!

发面馒头说,我才没工夫抓他呢?

牛玉山说,你没抓他,那是谁抓的呢?

发面馒头说,他说是那天晚上去饲养室,路上跌跤跌的。

牛玉山说,你信吗?去当夜猫子吧!不知又到谁家偷食吃去了,没偷巧,被看家猫给抓了。

你不赶快哄哄去。

发面馒头看看羊群跑远了,没在搭理牛玉山,扭过头追赶羊群去了。

牛玉山朝着发面馒头的背影,大声喊,快用你的大馒头哄哄。牛玉山喊过了,嗓子眼干得要冒火,这才想起来没喝水。走到山泉边,两手捧起山泉水,大口大口地喝个够,喝够了又捧起水朝脸上泼,一捧一捧地泼着,泼得满头满脸都是水,站起来一边走一边用手胡捋着脸上的水珠。

发面馒头回到家里就跟马文强接上火了。吵了一阵子,发面馒头还觉得不解气。一只手拽着马文强的耳朵,一只手拿着大钢针,要给马文强穿耳眼。马文强知道发面馒头有病,不敢打她。就由着发面馒头发泄,死都不承认是偷食抓的。发面馒头手起针落,一针扎进马文强的耳垂里。马文强哎哟了一声,发面馒头拔出钢针又扎了一下,马文强又哎哟了一声。发面馒头说,到底偷没偷?马文强答,没。发面馒头又扎了一针,问到底偷没偷?马文强面不改色心不跳,仍然答没。发面馒头连扎了三针,手也软了,放开了马文强,马文强的耳垂上滴着鲜红的血。连发面馒头的手指上也染红了。

发面馒头的脸像一块鲜红的猪肝,难看死了。手指上的血在褂子上擦一擦,就钻到里屋睡觉去了。用一条干毛巾盖住头和脸,侧身向里睡着。该做饭了也不起来做饭,该喂猪了也不起来喂猪。自己也不起来吃饭,就这么一直睡着,任凭马文强怎么叫,就是不起来。

发面馒头睡了两天两夜,还是不起来,她要给马文强抗到底。她这次一定要把马文强给整瘪了,不然的话往后的事更不好办了。

马文强站在床前,嘴都喊干了,发面馒头就是不搭理。马文强不喊了。马文强走了,马文强去请周二婶。马文强知道周二婶的心好,脾气也好,遇上谁家小两口吵嘴磨牙,就笑嘻嘻地靠上去说,墙上挂个席篓子,再吵还是两口子。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两个人过日子,有点磕磕碰碰的,算不了什么。互相让一让就过去了。用不着吵更用不用打。算了算了,都被大风刮跑了。

凡是经周二婶说和过的,都过的像模像样的。时间长了,在梨花峪大人小孩没有一个不知周二婶的。都知道周二婶会说和会劝解。成了大家公认的“调解委员会主任”。

周二婶来到马文强家,马文强搬把椅子让周二婶坐在发面馒头的床前。递上一杯茶,说,二婶你喝茶。周二婶接过茶杯,喝了两口,润润喉咙,就不再喝了。周二婶把茶杯放在床头的木箱上。咳嗽了一声。看看发面馒头身子动一动,周二婶知道她没有睡着。就说,大馒头,二婶子到你家来,你也不迎接迎接,到你床前了,你还躺着,是抱窝啊还是下崽呀,身子骨虚是不是?

发面馒头没有等周二婶把话说完,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了。说,二婶你来了,我不知道你老人家来。我要是知道你老人家来,三天前就红毡铺地,喇叭号子迎接你老人家。周二婶说,你那不是折我的寿吗?把我折死了,看谁还给你们说和了。发面馒头说,不会的,二婶子吃了长生不老药,不会死的。周二婶说,托你吉言。不说这个了。

周二婶把话题一转,说,大馒头,我问你,你们家是缺吃少喝了,还是穿破裤子露腚了。你睡倒不起来,你这不是难为文强吗?文强这个生产队长要是不干了,你这个压寨夫人也做不成了。俗说话,生产队长,赛过皇上。你可别小瞧这生产队长了,文强一跺脚,咱这梨花峪两个山头都乱摇晃。几十双眼睛都瞅着文强呐!你还跟着起哄。好,起哄就起哄吧,起哄也得吃饱了才有劲起哄。这躺在床上算什么起哄啊!起哄要到大集上去,趁着人多,哭啊喊啊骂啊闹啊,那有多过瘾啊!别人问起来那是谁呀?认得你的人会说,那是梨花峪的大馒头,这样你不就出了大名了。快起来,文强给你煮好面条了,吃饱了,赶明二婶带你去。

马文强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过来,递到发面馒头的手上。发面馒头接了又放在床头的木箱上,周二婶说,还不趁热吃了。吃了才有劲。你要是不吃真是憨了,你看,文强多痛你。还给你打了两个荷包蛋呢!周二婶又把面条端给发面馒头,发面馒头接过来。用筷子挑了几下,低着头吃着。周二婶给马文强使了个眼色,马文强会意的点了一下头走出去了。

发面馒头两天没有吃没喝,着实是饿了。一碗面条也就是抽半支烟的功夫就吃完了。马文强又给端来一碗,不一会儿又吃完了。马文强又去端,端来发面馒头就吃。马文强一共端来四碗面条,发面馒头就吃了四碗。周二婶说,这才是好媳妇,听二婶的话,吃饱肚子,天塌下来有二婶给顶着。还去不去大集上起哄去?周二婶问发面馒头。发面馒头说,不去了。周二婶说要去的话,二婶陪你去。发面馒头说,不去了。周二婶说,不去就在家好好待着,把文强照顾好,这两天你没吃,文强也没有吃好。周二婶转脸对马文强说,你自己弄点饭吃吧,我走了。周二婶起来走了,马文强和发面馒头把周二婶送到大门外。说了声,二婶走好。

于广财乘着这两天的空闲时间,去了趟公社派出所,想问一问杨翠娥的户口迁来没迁来。派出所的李所长说,杨翠娥的户口已经迁来了,我已经通知你们大队了。于广财听说杨翠娥的户口已经迁来了,高兴地一把握住李所长的手说,你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上次杨翠娥被人家抢了去,是您给救出来的。这次又给迁来了户口,俺一辈子也忘不了您。于广财激动地流出了眼泪,久久地握着李所长的手不放。

于广财几乎是一口气跑回家的,他想尽快跑回家,把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杨翠娥。于广财想,杨翠娥的户口有了,就等于有了生命,有了户口就有了口粮,就是梨花峪的一名社员了,就再也不怕马文强刁难了。

于广财一只脚刚跨进大门,就叫,翠娥,翠娥,你有户口了。咱也不怕了,你有户口了。杨翠娥听到叫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从堂屋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在院子里与于广财撞了个正着。看于广财跑得满头大汗,忙说,怎么了?怎么了?于广财一面喘着粗气一面说,你的户口迁来了,你有了户口了。

杨翠娥听说户口迁来了,激动地流下了眼泪。还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于广财一句,是真的吗?于广财肯定地说,是真的。是李所长亲口告诉我的。杨翠娥擦了擦眼泪又“格格格”地笑起来,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杨翠娥贴在于广财的胸前,说,我有了户口,生下孩子也不怕了。于广财说,孩子随母,你有了户口孩子也就有户口了。你就放心生吧!杨翠娥说,再给你生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于广财说,那咱就两儿两女,成双成对,喜上加喜了。

梨花峪:小说连载(作者:刘善明)

秋风乍起,梨园里的梨子熟了,黄黄的亮亮的挂在枝头,在灿烂的阳光映照下,像千万只黄色的灯炮在闪闪发亮。整个梨花峪飘散着梨子的清香。男女老少社员的脸上都洋溢着收获的喜悦。马文强的土广播又响了:社员们注意了,今天上午都到梨园摘子,自带篮子,箢子,不准带小孩,不准偷吃梨子,偷吃一个梨子扣全天工分。

梨园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每一棵梨树下都站满了人。摘梨子不是搬石头,可以随便摔。摘梨子是一件很细微的活,在树枝上摘下来时要轻轻地摘,不能掉在地上。梨子很脆,掉在地上就会摔烂,摔烂的梨子就卖不上好价钱了。摔烂的梨子还不能储藏,它会从那一块烂的地方慢慢地向外漫延,直到把一个梨子完全烂掉。所以摘梨子的人都是轻轻地摘轻轻的放。像放鸡蛋一样轻轻地放在篮子里。树梢上的梨子站在树下够不到,就得爬上去站在树杈上,一手抓住树枝,一只手去摘梨子.摘下的梨子不能往地上丢,丢下去就摔烂了。装在带上去的布袋里,布袋装满了,用绳子吊起来慢慢地向下放,一直放到地面上。站要树下的人把梨子一个一个地拿出来放进篮子里,再让树上的人把袋子提上去。王立样、牛玉山这些男将们都像猴子一样爬上树,站在树杈上摘梨子。蒜瓣儿葱白这些女将们就站在树下等着接,瞅一瞅,伸伸胳膊能够得着的梨子也不时摘几个放进篮子里。

牛玉山吊下来一布袋梨子,蒜瓣儿忙着伸手去接,牛玉山说,接住了?蒜瓣儿说,接住了。牛玉山说,你上来摘,我下去歇一会儿。蒜瓣儿说,我上不去,还是你在上面吧。邻边树上的王立样听见了,接茬说妇女同志本来是在下面的吗?怎么能到上面去呢!周围几棵树上的男将们听见,发出了一阵阵地狂笑,蒜瓣儿捡起了一只梨子投过去,正好打在王立样的肩膀上。王立样装腔作势地哎哟一声,梨子从树枝中间落下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烂了半边。恰好马文强走过来看见了。责备性的说,这是谁摔的梨子,怎么搞的!一点也不小心,谁摔的?说!王立样说,马队长,没有谁摔梨子,恁么好梨子谁舍得摔啊!护都来不及呢。那是虫子蛟的自动掉下来的。马文强说不是摔的就行。今年的梨子行情好,摔烂了多可惜呀!快摘吧,我去那边看看。

马文强走远了,王立样撇了撇嘴,轻飘飘地说,还行情好呢?好个屁,三分钱一斤。另一棵树上传来一个大男人的声音,说,这能怪谁呢?今天这儿打,明天那儿闹的,再好的东西也走不出去呀!

于广财站在树杈上摘梨子,杨翠娥站在树下接。听着马文强、王立样他们的讲话,正想插嘴说上两句。突然听到杨翠娥“哎哟”“哎哟”地叫起来,于广财纵身从树杈跳下来。跑到杨翠娥跟前,只见杨翠娥坐在地上,两只手捂住肚子。于广财问,是不是肚子疼?杨翠娥点点头。于广财说,咱回家吧?杨翠娥又点点头。于广财上前去搀杨翠娥起来,杨翠娥怎么也站不起来,于广财低头看看杨翠娥的裤子已经湿了。

于广财慌慌张张地,赶紧去叫周二婶,周二婶正巧也在梨园里摘梨子。周二婶随着于广财来到杨翠娥跟前,看着杨翠娥痛苦的样子、说要生了。于广财说,回家生。周二婶说,来不及了。于广财说,那怎么办呢?周二婶说,那就在这梨园生吧,不要紧的,生孩子哪里都能生,大路边、山坡上生孩子多着呐。你快去把蒜瓣儿葱白儿叫来帮我,于广财跑去叫蒜瓣儿葱白儿。周二婶抱来了一捆干青草,让杨翠娥躺在干草上。蒜瓣儿葱白儿都跑过来了,蒜瓣儿立马坐在杨翠娥的背后,两手抱住杨翠娥的胸脯,头靠着头,脸贴着脸,心疼地说,好妹子,不要怕,生孩子就是咱女人的活,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这里有周二婶、有我和葱白。老天爷保佑您平安无事。

葱白看看男男女女都朝这边跑,像出什么大事似的。葱白远远地就叫,男将们回去,女将们过来。男将们听到叫声停住了脚,女将们过来了。葱白儿就安排女将们臂挽着臂围成了一个圆圈,将杨翠娥严严实实地围在中间,葱白说,大家面向外,围得紧一些,别让那些眼馋的大老爷们偷看去。女将们听了葱白的话,一齐把脸向外转,一个挨一个靠得紧紧的,连一丝儿缝也不留,俨然一堵人墙。

周二婶轻轻地抚摸着杨翠娥的肚皮,一下一下往下压。杨翠娥感到一阵阵的痛。觉着有个东西往下坠。二婶说,使劲,再使劲。蒜瓣儿仍然抱着杨翠娥,教她使劲的诀窍,说,憋住气,向下使劲。

有蒜瓣儿在身后抱着,杨翠娥的心里踏实多了。照着二婶和蒜说的去使劲,也不怎么怕了。吸两根烟的功夫,人墙里传出了婴儿的哭声。大家悬着的一颗心都放下了。

于广财在人墙外,围着一棵梨树转来转去,心里怎么也安定不下来。转过一阵子停下来蹲在梨树下面,背靠在梨树干上,掏出一支烟点上火低着头抽起来。一边抽烟一边猜测着,是儿子呢?还是闺女呢?看着刚才杨翠娥痛苦的样子,又担心起来。翠娥能不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呢?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杨翠娥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就是大喜事。心里说,全凭老天爷保佑了。心里想给老天爷磕个头,看看那么多的女将们站在那儿,又怕她们笑话。

一声婴儿的哭声传到于广财的耳朵里,于广财立马跳了起来。高喊着,生了!生了!挤进人墙里,看着杨翠娥平安地躺在蒜瓣儿的怀里,脸上有点红晕,含着笑。是那种略带羞涩的笑。

周二婶用高梁杆劈成的一半(代替剪刀)割断了脐带。脱下自己身上的一件破褂子正在包着孩子。周二婶对于广财说,大喜,大喜,又是个丁蛋的。你看看吧,多像你啊,四方脸,高鼻梁。于广财只看了一眼孩子,立马跪下给周二婶磕了一个头,说,没有饭吃的时候是您老救了俺一家,这又救了翠娥和孩子。说完又磕了一个头。周二婶说,快起来,庄亲庄邻的,谁不用谁。可不要这么说。快起来,去借门板去。

于广财起来去借门板。女将门的人墙也散开了。周二婶抱着孩子,蒜瓣儿葱白儿帮助杨翠娥穿衣服。

于广财借来一块门板,蒜瓣儿葱白儿几个女将一齐动手把杨翠娥抬到门板上。葱白儿又脱下身上的一件褂子盖在杨翠娥身上。怕杨翠娥在路上着了凉。蒜瓣儿又向男将门招招手,男将门走过来了。葱白说,两人抬一头,一人一个角抓牢了。稳稳当当抬到家,我煮红鸡蛋犒劳你们,若是有半点闪失,看我不抽您的筋。

于广财和牛玉山抬前头,王立样和狗剩抬后头。蒜瓣儿葱头陪在两边,周二婶抱着孩子跟在后面。还有四个小伙子跟着,防备前面的人抬累了,后面的人顶上去替换着抬。一队特殊的队伍走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

周二婶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地瞅着孩子脸,生怕盖得太严实了,闷着捂着孩子。时不时地用手指动一动。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广财给孩子起个名吧。广财说,二婶你给起一个吧。

二婶说,都是爹娘给孩子起名字,哪有别人给起名的。广财说,在梨园生的,就叫梨园吧!

二婶说,姐姐叫梨花、哥哥叫梨根,这孩子叫梨园,好,就叫梨园吧。牛玉山打趣地说,广财弟,再努努力,再生一个就叫梨树了。蒜瓣儿在牛玉山的身后用指头戳了他一下,说,你不说话,能把你当哑巴。牛玉山虚张声势地“哎哟”一声,说,我走得好好的你干吗戳我一下。王立样接过话茬,说,这还不好办吗,一还一报,到晚上你再戳她一下不就扯平了吗!引得后面几个小伙子哈哈哈一阵狂笑。

马文强听说杨翠娥生了孩子,总算找到了一个讨好的机会,顺便告诉她户口的事。

马文强提着一篮子鸡蛋,来到了于广财的家里,说,广财,听说翠娥生了,我代表生产队专门来看望慰问。再告诉你个大喜事,就是翠娥的户口来了。大队通知我了。这样,孩子的户口也不愁了。广财,你这可是双喜临门啊。

于广财看见马文强就生气,真想骂他一通把他撵出家门。再一想,人家是专门来慰问的,又告诉户口的事,这里面还有公事公办的成分。就忍下这口气。改变了一下态度,说,多亏马队长想得周到,托生产队的福,大人孩子都平安无事。马文强说,平安即是福,平安就是大喜,我走了。还需要什么东西,随时给我说一声。于广财说,东西都有了,就不麻烦你了。

这鸡蛋你还是带回去自己吃吧。马文强说,不了,不了!生怕于广财追上他似的,急急地迈着步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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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岁寒三友
    岁寒三友 2022-07-15 01:13

    好故事,很符合农情,朴实无华接地气!大赞作者。赞赞赞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