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人(宋智)

 

那年那月那人(宋智)

还是在上个世纪“人民公社”时期,我们生产队里的几个人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时隔半个多世纪,仍然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栩栩然跃跃然。

 

一、小脚“队长”

 

人民公社刚开始时,由于脱离实际,急躁冒进,刮共产风浮夸风,加上连续三年自然灾害,人民生活苦不堪言。常常食不果腹,衣不御寒。但是,即便是在那种情况下,我们生产队的老百姓还是不怪天不怨人,坚决听党话跟党走。大家热爱集体,一心为公。相互之间团结友爱,亲密相处,社会十分和谐安定。今天想来,那个时期人的思想的确很单纯,觉悟前所未有,非常珍贵和难得。

1957年,我们生产队刚成立时有30多户人家150多口人。生产队长是宋振夫。按照辈分,我叫他“大爷”。不知什么原因,大爷的一只脚非常非常小,像旧时农村妇女裹着的小脚。因此,外号叫“小脚”。大爷虽然脚小,走路点着腿,但走起路来却很快。个头虽然不高,眼睛却很大,看上去很有精神。他的嘴里整天叼着一杆烟袋。烟杆虽然没有别人的那样长,但是烟袋却比别人的大。不抽的时候他就别在腰间,烟袋在屁股上摇来晃去。平时,有的队长动不动就睁眼骂人,但是他却只睁眼不骂人,只生气不发火,因为他有一杆烟袋。每每遇到烦心的事情时,他就掏出烟袋坐在那里一袋一袋的抽,直到消气时才坐起来。这杆烟袋帮了他很多忙,一直陪着他,须臾未曾离开。他在我们生产队当了近20年的队长,赢得了全队老少爷们的信任和支持。

生产队长是农村最基层的小官。世界上恐怕没有比这个官职再小的了。但是要把队长当好,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的只干了几天就干不下去了,最多的也就是三年五载。大爷靠的是什么呢,他靠的是公道、正派、无私和以身作则。

生产队的地是集体的,地里的活是公家的。因此,有的人下地干活就不是那么积极。队长往往要围着村子喊好多遍才行,即使到了地里有时也磨磨蹭蹭。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每天早上,他就先把自己家里的人喊起来先走,然后再去喊别的人。到了地里别人不干他先干。不像别的队长,别人在田里干,他在田头站,指手画脚。要是遇到脏活、累活、苦活,他更是积极带头。有一年冬天扒汪泥,大伙都嫌冷不愿下去,蹲在岸上抽烟拉呱。他到了以后什么也没说,卷起裤腿拿起铁锨就下到泥里。干着干着连小棉袄也脱了,脸上直冒汗。大伙见了都纷纷跳了下去。

大爷是出名的种地能手,庄稼活样样精通。哪块地适合种什么,什么时间种,他都了如指掌。我们生产队里的地有一大半是盐碱地,加上低洼,粮食产量一直很低。要是遇到大水便颗粒无收。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每当青黄不接的时候,要靠上级救济和吃野菜树叶子充饥。大爷非常着急,常常夜不能寐。1962年,他利用冬闲的时间,组织大伙大搞农田水利建设,把所有低洼的地都改造成台田种山芋。这一招果然很灵。到了秋天,山芋大丰收,个头长的特别大,味道又甜又面,家家户户都分了很多,院子里堆成了小山。夜里大家都忙着切山芋,田野里到处都晒上了白花花的山芋干子。不仅藏了满窖子鲜山芋,屋里也堆满了山芋干子,解决了一冬天和来年春天的吃饭问题。肚子吃饱了,人人都有了笑容。

公平公道难,无私无畏更难。大爷就是一个公平公道和无私无畏的人。生产队里的一根草、一粒粮他都没沾过,更别说贪腐。平时,队里分东西,有时按人口,有时按工分。在分配顺序上采取抓阄的办法,公开透明,不管是谁都一视同仁。没有特殊,没有厚薄。夏天,每当小麦打完进仓,晚上离开时,他当着大伙的面叫来管印的,把粮折里的小麦整平,然后盖上许多木印。锁好门后,把钥匙分别交给三个人保管。等到需要动的时候,再把大伙叫来验印。他生怕别人不放心,多少年一直坚持这么做。其实,大伙心里都有一杆称。因为他的家里大人小孩吃的喝得穿的都不比别人强,有时甚至比别人还差。仅凭这一点,大家就对他非常服气和敬佩。

大爷很会使用人,能够调动一切积极因素。他常常根据每个人的特点分配任务。凡是体力壮的干重活,体力弱的干轻活,人尽其力,充分发挥集体的力量。当时,我们学生放暑假后,他就安排我带着他们薅草、打农药。我最喜欢的是给棉花打农药。当时我已是初中生,能看懂说明书,知道怎么配药,怎么用药。背着喷雾器觉得很神气,在棉花地里一打就是一上午也不觉得累。打完后,我们就脱个精光,一头钻到大汪里,洗个痛快,非常惬意。我们最不爱干的就是到高粱地里打秫叶。七、八月份,正值酷暑季节。特别是高粱地里,密不透风,更热更闷,常常热得喘不过气来。有时,我们干脆脱得光光的,一丝不挂。但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干一阵歇一阵,不断地跑到地头小河沟里喝水洗澡。队长见了不但不批评,还表扬我们。我们干得就更起劲了。

大爷还是一个热心肠。他把生产队看成是一家人。不管谁家的事他都管。大到个人婚事,小到油盐酱醋柴,他都得考虑。当时,我们村有几个大龄青年因为家里穷,说不到媳妇,他就召集几个能说会道的女同志商量,鼓励她们回娘家说媒。并答应说成了给奖励。果然,这几个人很快都娶上了媳妇,干起活来劲头更足了。我们村有一户人家不会过日子,有时撑死有时饿死,到处借的都是债。为此,他就采取办法控制他。分粮食时不一次给他,分期分批的给,这样就能够保证他们家不断顿。平时要是谁家婆媳之间、弟兄之间闹点小矛盾,只要他去很快就能解决。大家在一起同劳动同甘苦同欢乐,相扶相助,从不斤斤计较,相互攀比,相处十分融洽。

“文革”结束那年,大爷因病突然去世。每天清晨,村民们再也听不到他那高亢嘹亮的喊声,再也看不见他叼着烟袋在村里奔波忙碌的身影。大家很不习惯,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

 

 

那年那月那人(宋智)2、“大力神”

 

“大力神”名叫宋友明。是我的近门二老爷。二老爷的命非常苦。解放前家里房无一间地无一陇,靠要饭为生。父亲出去逃荒要饭后再也没有回来。他和两个妹妹靠母亲要饭养大。解放后,家里分了土地,盖了两间又小又矮的茅草房子,一家人才安定下来。从小他的一只眼患了眼疾,由于没钱医治瞎了,只有一只眼能看见东西。由于又穷又瞎,一辈子没有找到老婆。后来两个妹妹先后出嫁,他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

别看他只有一只眼,但是身体非常强壮,力气非常大。虽然不能象鲁智深那样倒拔白杨柳,但他的力气大却非常出名,连公社的干部都知道。人民公社成立后,他如鱼得水,高兴的不得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两个人抬不起的东西他一个人抱起来就走,人家挑100斤,他挑200斤。人家越是夸他,他干的就越欢,特别是人多的时候,他的力气就更大,常常让人目瞪口呆。麦收的时候,队长安排他赶大车,到地里拉麦子。他赶车的技术非常好,牛很听他使唤。车子想拉到哪儿就能停到哪儿,拉的又多又稳。但这还不是他的强项。队长主要是想让他装麦子。每当大伙把车子上的麦子堆高后,别人都装不上去了,他开始“发疯了”,抓起麦个子一口气就能扔上去十几个,站在车上装车的人应接不暇,连喊慢点慢点。但越是喊慢点他就扔的越起劲,直到不能再装了他才停下。

白天小麦在场上打好后,晚上要转到场屋里,运小麦的工具就是我们当地用柳条编的“笎子”,一“笎子”能装80多斤,劲小的两个人抬,劲大的一个人扛。而他确能一手拎一个。特别是到了晒小麦的时候,经常会遇到雷阵雨,每当这时,全队的男女老少就一拥而上抢粮食。这更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一手拎一个健步如飞。大家都给他鼓掌。有个妇女还跟他开玩笑说:“快点快点,扛完我给你说媳妇。”

二老爷力气大能干活,但吃得也特别多。1958年生产队吃食堂时,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放开肚皮吃饱饭。这时期也是二老爷最高兴最得意的日子。到了开饭的时候,大伙排队打饭。别人拿的是小磁碗,他拿的是小瓦盆。一瓦盆能装好几碗。打饭的怕他吃不完浪费没给他打满,他不愿意,非要人给他盛满。打饭的说:“你要是吃不完我往你肚子里灌。”过一会,当别人吃完来打第二碗时,他也来了。打饭的不相信,说:“你就在这锅边吃,吃完再盛。”打饭的看着他吃,果真他又喝了一盆。做饭的几个妇女都笑死了,说他比猪还能吃。队长说:“猪只能吃不能干,他能吃能干,我们队里要是多有几个这样的就好了。”

大跃进、人民公社时期,每年冬闲时,就掀起农田水利建设高潮。青壮年到外地扒大河,妇女和老人在当地扒小河,场面非常壮观。工地上人山人海,红旗飘飘,大伙肩挑杠抬,飞来跑去,劳动热情非常高涨。现在农村的水利工程基本还是保持那时的格局,没有多少变化。我二老爷就最喜欢到外地扒大河。因为那里管吃管住。

扒大河是二老爷展示自已的最好舞台。每一次都能评上先进,得到公社奖励。他在公社出名就是扒河扒的。1965年冬天扒徐洪河时,他第一个报了名。工地离家十多里,吃住在工地。他带着一床棉被和他的“宝贝”小瓦盆就去了。每一次只要有他去,带工的心里就踏实多了。因为公社是按照生产队为单位分配任务,天天考核,落后就要批评。当时生产队里只有5辆平板车。其中当然有他一辆。别人拉车需要有人帮,两三个人拉一车。而他却不要别人帮,一个人拉还轻来跑去,拉的都比别人多。他不但力气大而且手还非常巧。每当车子、抽水机坏了他还能卸下来修理。

有一次垄沟塌方,泥土把抽水机的管子堵上,无法排水。垄沟里很快积满了水,有半人多深。数九寒天,水里结着厚厚的冰。水不排掉就无法施工,几十口人都在那里清闲着,村队干部急的团团转。这时,二老爷上前说:“你们给我打半斤散酒,我下去挖泥。”大队干部赶紧派人到集市打来一斤散酒。他把酒倒在碗里,一口气喝完,迅速脱下棉袄,卷起裤子就跳到水里。他用铁锨一口气把管口周围的泥都掏了上来。等他上来,脸冻得铁青,浑身打颤,带工的赶紧让他到被窝里暖暖。他说:“不用,拉几车土就暖和了。”

工程完工后,他又一次评上先进,而且是县里的。他参加了县里召开的表彰大会,得了一张奖状和一个搪瓷脸盆。回到家里,他把奖状贴在后墙上,把带着梅花的搪瓷脸盆放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

二老爷非常孝顺,是一个大孝子。对老母亲照顾得非常周到,一直活到90多岁。平时吃饭,他都是先紧母亲吃。等母亲吃饱了他才吃。冬天,他经常到外地扒河。碰上路远的,他就隔三差五的利用晚上回来看看老母亲,第二天清晨天不亮就赶回去。有时他向干部请假,干部就开玩笑说:“人家有媳妇的回家看看,你又没有媳妇去家干嘛。”他说:“俺没有媳妇俺有娘。”有一次,工地食堂蒸山芋吃,他觉得非常好吃,悄悄将一块山芋揣入怀里,夜里摸黑赶回家,把山芋交给母亲。母亲流着泪心疼地说:“你干一天活那么累,还想着我,以后不准回来。”

二老爷还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他不但力气大,手也巧。不管谁家建房子、修房子、红白喜事他都不请自去。那时农村建房子需要拉很多泥土,是重活,他不嫌累不嫌脏,干活很卖力,一个人能顶几个人用。因此,大家都非常喜欢请他帮忙干活。他常说:“留劲干什么,又不能当钱花。”不管是公家活还是私人活,他都是一样卖力。我们队里几乎所有人家的活他都干过,谁家的饭他都吃过。大家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大家。

二老爷50多岁时,另一只眼也渐渐看不见东西。我父亲带他到县城,分别到县医院和中医院检查治疗,虽然吃了很多药,也没能治好。他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加上双目失明,生活无法自理。乡亲们没有忘记他的贡献和恩德。轮流照顾他,没有让他受一天罪。

2008年春天,二老爷离开人世。全村的人都为他送行。还专门为他修了墓。逢年过节,他的墓前总是有人烧纸。我也从未拉下一次。

 

3、“女汉子”

 

“女汉子”没有名字,只知道她丈夫姓聂。我们队里就她一家姓聂。按照老亲关系,我叫她表奶。表奶长的白白胖胖,个头不高,敦敦实实。她性格豪爽,好说好笑,胆大泼辣。他的丈夫是我们生产队的会计。性格和她相反,见人就笑,说话轻声细语,胆小怕事,从不得罪人。外号“老好人”。而表奶却有三好:好开玩笑,好管闲事,好出“风头”。

我们最喜欢和她在一起干活。她到那里那里就有欢乐。一边干活一边说笑,不枯燥不觉累。不知不觉活就干完了。有一年夏天,在麦场上打小麦,刚打完一场,大伙在一起休息。这次不是别人先挑衅她,而是她先鼓捣别人。一个劳力坐在那里聚精会神的抽烟,她捧起一把麦糠悄悄从后边放到人家脖子里,搞得人家浑身刺挠挠的。这时,几个喊她表婶子的劳力一拥而上,迅速把她按在地上,有的解她的裤腰带,有的赶紧用木锨铲起麦糠往她的裤子里放。她急在地上滚来滚去,越滚越刺挠,一边滚一边骂。等她站起来,麦糠从她的裤腿里不断往下撒,越蹦撒的越多,大家越看越想笑,一直笑到肚子疼还想笑。

闹归闹,笑归笑。可她办起正事那可是非常认真。她热爱集体,对集体一心不二。那时干活全凭自觉,队长也不能一天到晚在那里看着。干活时,特别是天热的时候,有个别小青年躲懒,经常跑到树荫下乘凉。有一次,一个好躲懒的人躲了很长时间才回来,她再也憋不住,就说他几句。这个人很不高兴地说:“你管天管地,你还管拉屎放屁吗?”表奶本着脸说:“我管不了天也管不了地,单管那个拉滑屎的。大家要都像你这样,吃什么吃,拉什么拉,连喝西北风也喝不到。”说的那个人闭口无言。从此大家叫她“二队长”,只要她在就没有敢躲滑的。

1958年,生产队吃食堂。秋天,山芋下来时,在大锅里煮山芋吃。吃饭时,有的人乱吃乱扔,满地扔的都是熟山芋。表奶看了非常生气。见到学生扔时,她就批评说:“你老师是怎么教你们的,浪费可耻,以后不能乱扔。”见到大人扔,她就说:“你才吃几天饱饭就洋眼了,讨饭碗才丢几天,这样下去还得要饭。”在她的监督下,浪费才有了迅速好转。

1959年是搞浮夸搞形式刮共产风最严重的一年。当时公社号召“拉夜战”。口号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组织男女老少夜间下地干活。大队在我们生产队搞试点。要求在干活的时候,还要不断呼口号,以振奋精神,显示劳动场面热烈。队长本来想安排一个中学生带着呼。表奶说:“小孩能呼什么,我来带着呼。”队长说:“你又不识字能行吗?”“我呼给你听试试。”说着说着就呼了起来。她的嗓门确实非常高,呼的非常好,大队干部很满意。一次,夜里组织沤绿肥。大队通知说,今夜公社要来检查。让我们队准备好。“拉夜战”其实就是搞形式、摆样子,没有真干的,检查的一走就散了。队长提前安排一个人在村口望风,什么时候来,让他跑来通知。大伙都在那里聊天等着。为了保险起见,队长又安排练了几遍。等到半夜,几个公社干部骑着自行车来了,大伙迅速拿起工具开始干活。这时,表奶也攒足了劲,举起胳膊,带头呼了起来。“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大跃进万岁!”“人民万岁!”把“公社”两个字丢掉了。当时她吓坏了,羞得不敢抬头。队长当着公社干部的面批评她,公社干部笑笑说:“也不算大错,下次注意就行了。”这时,表奶大着胆子跟公社的干部解释说:“平时我呼的都对,今天一紧张就呼错了。”说着说着就举起胳膊重新高呼“人民公社万岁!”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从那以后,平时好跟她开玩笑的人见了她就喊“人民万岁。”她也总是边笑边骂“你娘个×”。

 

“王罗锅”

 

王罗锅名叫王宜中,是我们生产队喂牛的。由于他长期跪在地上弯腰铡草,在水里弯腰淘草,所以,他的背很早就累驼了。而且弯曲的非常厉害,比“刘罗锅”还罗锅。按照老亲关系,我该叫他表大。表大也是个苦命人。解放前家里非常穷。由于营养不良,长的又黑又矮又瘦。平时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直到30多岁才和一个四川要饭的女子结婚。从成立生产队那天起,他就开始喂牛,一直喂到“大包干”。

要喂好牛,最难得的是准时。特别是夏天农忙季节,天一亮牛就要下地干活。为了赶在下地前喂好,每天鸡一鸣他就得从床上爬起来,是全队起得最早的一个。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也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他都准时准点把牛喂好。决不能让牛空着肚子下地。“文革”十年动乱,有一段时间,学校停课,工厂停工,连农村也受到严重影响。人们象疯了一样到处串联,全国各地到处乱跑,一天到晚造反闹革命,全国秩序大乱。就在这种严重的无政府状态下,他也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别人能到处乱跑,他不能,生产队的十几头耕牛在那里张着嘴等他喂。他仍然和往常一样铡草淘草,准时喂养。你造你的反,我喂我的牛,一直坚守在牛的身边,从未缺过一顿。几十年,他一直就在那里默默地铡草、淘草、喂牛、清理牛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容易吗,不容易;平凡吗,不平凡。一般的人就很难做到。

别看他不识字没有文化,但做起事来却非常仔细,干什么都一丝不苟。不但能准时喂牛,而且非常注意卫生。夏天他喜欢在汪塘边的树荫下铡草。别人在上面用力铡,他抱着草跪在地上不断往铡口里续。铡一刀续一次,很有节奏,两人配合得非常默契。别看这活简单,稍不留神就会出事。等把草全部铡完后,他就趟到水里反复清洗。特别是青草根部的泥土不容易洗掉,他就用手一点一点搓,什么时候洗清水了才罢休。从不马马虎虎。这事虽然没人在跟前检查监督,但靠的是良心和自觉。他一直就是这么干,没有眼睛盯着他。所以,我们生产队的牛个个膘肥体壮,很少生病。

牛屋里的卫生也是非常重要的。特别是夏天,牛屎和牛尿需要及时清理。否则,屋子里很难进去人。干这活又脏又累,一般人都不愿意干。我们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在牛屋里清理打扫。然后又一粪箕一粪箕的躬着老腰往外背。也许他的驼背与干这重活有关。由于他经常打扫,所以牛屋里一点味道都没有。每到冬天的夜晚,生产队的男人们就自觉聚到那里。一边烤着火,一边围在火堆旁抽烟侃大山。

为了更方便照顾牛,经队长同意,他把家从老宅子上搬了出来。紧挨生产队的牛屋盖了两间草房,日夜守在牛的身边。有一年夏天,一头黄牛的眼睛发炎,招来很多绿头苍蝇趴在上面。他不嫌脏,端来一盆清水,里面放上食用盐,用毛巾反复清洗。洗好后,他就蹲在牛的身边,不停地给牛拍打着苍蝇。

母牛生犊子是他最快乐的事。每当这时,他就高兴地日夜守在牛的身边,寸步不离,生怕出了差错。最苦的是碰上冬天生犊子。天寒夜长。要是碰上难产的,他就更苦了。夜里连眼都不能眨一下。有一次,一头牛从头天傍晚就开始要生,一直到第二天吃早饭时还未生下来。他急的团团转,不是因为自己一夜未睡,而是担心牛的安全。好在他经验丰富,及时大胆地把手伸进去将小牛的腿拉出来,才保证了“母女”平安。对“月子”里的母牛,他照顾的无微不至,经常用拐磨磨豆浆给母牛喝。比照顾她“月子”里的老婆还细。每逢这时,有人就跟他开玩笑说:“德中,又添了一口。”他听了也就笑笑,什么也不说。

生产队里的每一头牛,都是他的命根子。几十年朝夕相处,感情特别深厚。对它们的年龄、脾气和身体状况都了如指掌。有一年夏季农忙时,一头老牛由于年岁大了,一连几天吃的都特别少。下地时,他跟耕地的再三交代说:“这头牛给咱出了一辈子力,现在老了,没有力气了,这几天吃的也特别少,耕地时勤歇歇,不要再用鞭子抽打了。”到了中午,他不放心,就到地里看看。这时,耕地的正一鞭接着一鞭的抽打。老牛气喘吁吁的趴在地里爬不起来。看到这一幕,他心疼极了,一辈子没和人红过脸的他竟然跑上前去和耕地的大吵起来。耕地的骂他:“牛是你爹,你护着它。”他气得什么也没说,把牛从套子上迅速卸下来,牵着就往回走。回到牛屋,他端来一盆凉水轻轻放到牛的面前。牛通人性,不吃也不喝,两眼直瞪瞪的望着他,不一会,两眼竟溢满了泪水。表大看了心疼的抱着牛头,眼泪也直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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