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一生有过三个老婆,没有一个能与她白头到老的,这其中的弯弯曲曲,且听我慢慢说。
六十多年前,三哥娶第一个女人时,他才三十多岁,由于家里穷,弟兄多,找了一个离过婚的女人,那位三嫂个子高高的,身材俏,脸也俊,大大的眼晴白面庞,婚后一年,生了个女儿,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都说红颜薄命,三嫂在女儿过完生日后,得了一场古怪的病,无法治疗,死了。女儿小丽跟着奶奶长大。
五十年前,三哥又跟一个张姓女子结了婚。这位三嫂是山东苍山人,一口山东侉腔,说话声音嘶哑,嘴不离烟,门牙薰的焦黄。身板虽高大但体弱,不能参加生产队较重的体力劳动,三哥力壮能挣上吃的,就随她自由自在。 这个三嫂不能生育了,她很疼爱小丽。两口子决定把小丽留在家里,招个上门女婿养老。三嫂从她娘家带来一个小男孩,十四五岁了,与小丽年纪相仿,我们都叫他小凳子。这个小孩进入三哥家以后,与小丽一同参加生产队劳动。小丽年纪轻轻听从父亲和继母的安排,一家四口人倒也相安无事。
小凳子在生产队劳动还不够壮劳力的年龄,大多和妇女劳力一起干点较轻的农活,三哥是队长,我是记工员,也多数和妇女劳力在一起出勤。人常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一个生产队几十口子妇女在一起,那话匣子格外热闹。年轻姑娘们一般不参与中老年妇女的呱话唠云,她们在一起都有各自的小秘密。小丽是她们一伙里最小的姑娘,但却有了”对象”,是她们常常议论的话题。有喊她妹妹的问她,你和凳子是怎么住的?小丽说,我自己单独住西屋,他住在过道隔壁的小屋里。又有淘气地姑娘问小丽,吃饭时你给他盛饭吗?小丽说,想死他,各人盛各人吃。还有人戏说小丽,那你上茅坑走顶了怎么办?小丽也不生气,回答说,我们家茅坑分男女两处。一伙姑娘就这么疯疯傻傻地嗤嗤笑着一天又一笑。
小凳子在中老年妇女群里待遇就不太好过了。那个傻儿八几的夏桂花天天拿小凳子开玩笑,小兄弟,你天天看着个天仙般的美女,晚上能睡着覚吗?小丽给你端洗脸水不?给你盛饭不?说得小凳子脸红脖子粗的。有时我上前给小凳子解围,说夏桂花,你个大傻瓜吃柿子净拣软的捏,你看小凳子不敢还口是吧?他要等熟悉了,不撕你嘴才怪呢?惹得大家一陣笑。
农村有个习俗,小媳妇不怕叔公单怕老大佰,俗话说的,小小不过叔公,大大不过老大佰(丈夫的哥哥们),我这个傻侄媳也常拿我开玩笑。我当时还没结婚,下学后体力不行,当个记工员,三哥常叫我带妇女劳力干活,掌握劳动情况晚上好评工分。我在妇女劳力群里常受嫂子们的”欺负”,她们这个要给我说媳妇,说的是个子大,辫子长,搭到屁股梁(猪),那个说我给说一个高个的,就是耳朵长(驴),我反击她们说,嫂子们,你们一个个就是蜷魚曰歪蚌一一虾能!遭来一气追打。
小凳子在生产队里没人真敢轻视他,毕竟三哥是队长。有时因评工分需要到三哥家里去,三嫂很热情,搬板凳倒茶水的。三嫂问我,二兄弟,想找个什么样妻子,我给你介绍。我一笑置之,对她说,谢谢三嫂,我現在还小,等二年吧。
小丽和小凳子生活在一起还是和谐的,反正都还小,尚不解风情,有两位老的守的,相安无事。 当时生产队的文化生活贫乏,收工后一群姑娘们吃完晚饭就朝我住的小屋里聚,叫我读《林海雪原》给她们听,白天歇歇时围着我让我教唱歌。当时我刚从学校毕业回家参加劳动,一个六六届高中生不能考大学,社会不招工不招兵,困在家里闷得慌,读书教歌倒也能打发时间,找点欢乐。
每天晚上小丽必到场,她是侄女,心地单纯,每天都挤在我身边听我读小说。她脸上抹的雪花膏味和年轻姑娘的体香陣陣扑鼻沁脾,满屋的年轻姑娘们,有的我叫姑奶奶,姑姑,侄女,妹妹等,她们笑闹声肆无忌惮。只要我这边开念,就鸦雀无声。我这个高中生在她们眼里就好象高人一等,她们都有一个朴素想法,认为我就像困在一个浅池里的龙,迟早要飞腾。她们敬重我,接近我,从我这里寻找文化气息。我也乐于奉献,小丽有时干脆坐在我腿上,一手搭在我肩上说,二叔你念得真好听。我说那你天天来呗,我天天读给你听。
三年过去,小丽十八岁了,出落得花容月貌,村里剧团成立后,把她吸收进去扮演女主角。参加公社汇演节目,又被公社宣传干部看好,要抽到公社宣传队演出。这下子三嫂不干了,怕小丽翅膀硬了飞走,死活不同意,三哥也拿不定主意。
小丽找到我问,二叔你看我是走了好还是不走好?我说,还是走了好,你条件优越,有这个机会不走可惜了。 三嫂的担心是小丽一走,小凳子的婚事得散伙。三哥也不想叫女儿离身边太远。小丽自己难为情了。 天下有些事真是变幻不定,三嫂生病了,不知什么病总治不好,不到半年一命归天。
反对小丽去公社的阻力消失后,小丽很快去了公社宣传队,不久又被县里抽走,从此小丽脱离了黄土地的劳作之苦。
三嫂死了,小丽走了,小凳子只好回到山东老家。 三哥变成孤家寡人,也从队长的位上退了下来。他年轻时有个情人,就住在同一生产队里,听村里人讲,他没娶第一个女人之前就与这个情人有一段孽缘,只是碍于女人的丈夫之面只能暗里相通。
情人的丈夫已死多年,三哥第二任老婆又病死了。两人于是旧情复发。
不知从哪会起。三哥公开和这位嫂嫂明正言顺生活在一起了。小丽在城里已结婚生子,看到父亲老了却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也默认了。三哥情人变家人,那家的儿女觉得有人庇护这个家庭也增加了安全感。邻居们都知道三哥的过去,没人去说三道四,新组合的家庭倒也过的热火朝天。
1981年土地联产成包责任制以后,三哥家里湖里的活还能干,那两个孩子有人领路,生活过得有条不紊。男孩权当是个养子。这个嫂子原来窝囊得抬不起头,現在有了主心骨,活得有滋有味。她照顾三哥无微不至,知冷知热,三哥拿两个孩子当作亲生儿女一般,打发丫头出嫁,给儿子取妻,儿妻过门后直接喊三哥叫大。(此地爸爸的意思),生了孩子后,三哥也疼爱有加,会说话后喊三哥爷爷,三哥乐得合不拢嘴。
有一次我回家遇到这位嫂子,开玩笑说,嫂子唉,我喊你大嫂还是三嫂呢?她乐哈哈地说,你个死鬼,爱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有道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三哥这一生可真应了验,他活得潇潇洒洒,九十多岁了还骑着三轮车满路跑。养子的孩子都成家立业了,住在城里的女儿小丽把他接过来住一陣,他闲不住。还给养子的儿子接送小孩上学。
去年的一天,听家里人传信说,三哥死了,正丧那天我回家吊纸,看到热心的乡邻们正忙忙碌碌地为他送葬,感叹不巳,我坐在帐桌前与乡亲们聊天,听他们评说三哥不平凡的一生,我点了一曲《大哥》,祝三哥一路走好。
清明节到了,我将回家给父母上坟,顺祝三哥在天堂里也幸福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