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之恋 (作者:刘兆亮 )

沂河之恋 (作者:刘兆亮 )
沂河很早就从沂蒙山流过来了。在刚入江苏境内时随便地一弯便弯出几座村落。我就出生在沂河湾的一个村落里。沂河在我的记忆里很清很亮,本来就不大的风被河两旁两驾高头大马似的堤堰护着,所以也极宁静。投一枚石子进去,就像击碎了一片明亮的镜子,也碎着一滩人的倒影……

可惜沂河在我最初的记忆里只有五岁,我五岁那年被城市化到了一座县城。远离沂河几百里而与运河生活在了一起。那条更加古老的河串起大大小小的城市一路疲惫地从我所居的小城经过,它的上空竖着货轮的黑烟,然后这黑烟慢慢栽倒在运河里。浑浊的泛着油星和塑料漂浮物的河水沉重地流动着,缓缓讽刺着这个小城的繁荣与文明。

我常常站在运河边思念我记忆里只有五岁的沂河。我是吸着母亲的乳汁长大的,母亲是喝着沂河水生育出我的,所以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我的血脉里流动着沂河又清又亮的影子,我的心也被浸润出一片又清又亮的空间,它拒绝任何被污染的河流混流而入。

五年前我终于回了趟老家,去了趟沂河。我在河边走走。我的目光打在光滑的水面上,一滑便是很远。很远处几只渔船被略长的倒影牵着,以细腻的速度向岸滑来。那船上不时跃起雪白雪白的白鲢鱼也不时升起渔民欢快的歌声,歌声落在水面上似乎也被滑出很远。如果那些歌声有形的音符也会倒映在水中的,那时水中的鱼儿虾儿们一定会舞蹈起来的。当我掬一把河水入口时,立刻感到城市里机器流出的所谓纯净水味道太做作了。水只有天然才有真味,才真纯净啊。那次我倒空了从小城带去的纯净水瓶,倒在沙地上(我一定不会把它倒在水里的),我把装满沂河水的瓶子带回了城里。妈妈把沂河水煮热了喝。妈妈喝着喝着就掉了眼泪。她回想起了她的母亲–我的姥姥。她说起姥姥冬天踮着小脚去沂河取水煮沸了给她喝或装在玻璃瓶中供她暖脚的情景。那时的沂河水依然甘冽和温暖,而姥姥却已撒手人寰。

又有几年没见沂河了,今年夏天我终再圆梦。由于火车晚点,到了一位远房叔叔家时,天已擦黑影了。但我急着想见沂河,看看它是否依然清亮。这位叔叔满足了我的要求。我们打着手电筒去夜的沂河。

翻沂河大堰时,叔叔告诉我,沂河还像以前一样,只是两岸多了些水草,是看河护堰的王老头种的。里面宿着鸟,鸟粪养着鱼,鱼养着村民。我们走进了宽宽的沂河滩,沂河滩是细沙铺成的,细沙上布满了松软的小沙丘,一排排的,像风吻沙地后忘记收回的唇,害羞似的躲在夜色里。我们的脚步不时踏飞几只沙溜鸟,有时是一大群,一打电筒好像是被灯光一大把一大把撒出一般,又撒向另一排小沙丘。走过沙地便是两米多宽的与河水携手并肩走得很远的水草丛。这时,叔叔让我拉长音吹一声口哨试试,我就拉长音响了一个,突然,类似我口哨音的声线从长长的水草线里长长地扯起。我惊奇地几乎叫了起来。叔叔打开了”歇歇脚”的电筒灯光犁开了浓黑的夜色,播进了水草丛间,我更惊奇地发现一大片一大片鹅卵石般嵌在浅水里的白色的鸟。叔叔说这叫红爪白鹭,它的粪比肉肥,所以大伙没动心去打它,再说又有王老头护着。他不仅防着人也防着坏鸟,经常有一些秃鹰、野鱼鹰、硬嘴鸭什么的来吃白鹭,王老头就用火烟枪追着打,他的枪法奇准。有时也用枪剔除白鹭中的自相残杀的坏分子。我想象着用枪修理着鸟群就像园丁用剪刀修理着花枝的王老头是怎样一个英雄呢?

我在灯光下只看到了一眼依然清亮的河水,我相信夜色中的河中用它清亮的眸子也看了我一眼。只一眼,我们彼此便勾通了思念。我急着去见王老头。叔叔说,王老头现在可能睡了,他夜里常起来到河滩上转转。他是个哑巴,淮海战役时他的喉咙被弹片划过,他是大英雄。但他和沂河亲,谁也请不走他。听老人们私下里讲,王老头十八岁就打了淮海战役,就在这河边,河湾三村的一位姑娘看天凉就偷偷地送棉袄给他,被国民党的飞机炸死了,这里还死了他好多战友,就在这河滩边上。

这些年大多的河都给污染了,这河水一直清着,这全靠王老头了,前年上游一家造纸厂向沂河排污水,王老头几乎是哭喊着到了市里的,市长亲自管了这件事。还有这沙滩,多少辆车子围绕它转就是没敢动手。

当一个比这夜更黑的东西补丁般贴在这个漆黑的夜边上时,叔叔说,王老头的小屋就到了。没有一丝灯光,小屋比这夜更静默。王老头是睡了,攒足精神夜里好去沂河滩走走啊。我们走开了。我的心里涌起庄严的潮,久久难以退去。这个为我们打下江山打下沂河又保护好沂河的老英雄,他才真正恋着沂河呐。

(2)

相关推荐

发表回复

登录后才能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