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遗物 (作者:王栋梁)

父亲的遗物 (作者:王栋梁)

我的父亲出生在江南水乡的一个小山村,奶奶生下他,,抗日战争爆发,辽阔的中华民族大地上,到处是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战场。家乡的父老乡亲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残酷的战争在父亲幼小的心灵上,烙上了深深的印迹。童年的父亲苦海无边,从小又失去了父爱,小学未毕业,便跟随母亲下地种田。长大后的父亲,立志“保家卫国,坚守祖国的南疆”。

18岁那年,父亲响应党的号召,应征入伍。时过两年,朝鲜战争爆发。随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卫国保家乡”嘹亮歌声的响起,父亲第二批应征赴朝,来到异国他乡的朝鲜半岛……

父亲退伍后,在邮电岗位上无怨无悔,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一年,故乡的旷野上,开满了洁白的梨花,墙岸边,河堤旁还有带刺的蔷薇花,那一天,风好大好大,百年的槐树摇摇晃晃,青青的垂柳满天飞絮,雪白的花朵无声无息,花瓣撒满了大地,遥望着这片苍凉的大地,失魂落魄的我,还没有转过神,一瞬间,天崩地裂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是一个灰色的日子,天空中笼罩着乌云,湖面上泛起朵朵浪花。我的父亲躺在人民医院的病床上,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如单飞的蝴蝶,飞到另一个天堂去了”……

此时此刻,我泪痕满面,心如刀绞,痛得撕心裂肺,痛得肝肠寸断。三个多月的昆山上海间一路奔波,无济于事,三个多月的日夜护理,付之东流,三个多月的日夜陪伴,我已精疲力尽。父亲临走的那一刻,我拉着他的手,多么想把他留下来,可是他含笑长眠于九泉之下。

父亲英年早逝,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时隔半月之久,我被迫无奈,背井离乡。临行前,母亲亲手为我整理行装,并把父亲的“一块手表,一只旧皮箱,两枚抗美援朝纪念章”交给我。在这片寂寞无声的空间里,我默默地忍受着内心的伤痛,踏上了远航的轮船,来到了陌生的城市。

一块手表的记忆

光阴带走了无情的岁月,时光留下父亲坎坷的人生。

夜深宁静,孤单寂寞,身在他乡的我,时时刻刻想念我的父亲,望着父亲生前的遗物,我的双眸潸然泪下,难以入梦。

这是一块南京紫金山手表,由江南造钟厂制造。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年的价格是15元,也是70年代全国最低廉的手表。那时候,我的父亲在邮电局工作,每个月工资就31块钱,要买一块手表谈何容易。母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起早摸黑在生产队争工分,一年到头买回口粮还不够,养家糊口还得花父亲的工资,父亲远在他乡,自己得吃饭,还要走人情,买一快手表最起码得攒一年以上的钱。而且计划经济年代,百货用品,生活用品,日用品都是凭券供应。这快手表也是供销社分配给父亲的。当时,父亲没有15元大洋,好心的唐主任帮他垫付一大半钱。父亲只能省吃俭用,分期归还。

爱不释手的手表戴在手腕上,到了夏天老远就能看到亮晶晶的。在众人眼里,美到极致,雅到奢侈!可是,父亲愁眉苦脸,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父亲心知肚明,论家庭经济,并不富裕,况且爱人光着脚,起早摸黑在乡村争工分,担心年底交不出口粮钱,怕村里人惹是生非。母亲是个倔强的女人,主动与父亲分忧解难,亲口告诉他:“您别担心,说不定到年底,我还能分到钱呢”。“您是男人,工作在外,又出远门,也得体面一点”。父亲豁达开朗,心里甜滋滋的。

父亲有一块怀表,18岁光荣入伍,是爷爷给他的唯一礼物。那块老式怀表跟随父亲足足有了20年之久。父亲十分珍惜,随着时间的推移,表面发黄,时针走走停停,到钟表店维修,几乎还是老样子。一次出差到上海,父亲又来到南京路上的亨得利钟表店,钟表师打开一看,告诉父亲“此表年也稀古,机芯磨损严重,若要修好,成本太大,到不如买一块新表”。那块怀表“四处问医,无医可求”,于是,父亲拼拼凑凑,换了这块紫金山手表。

往事如过眼云烟,时光抹去了太多的苦涩。一块15元的紫金山手表,在当今社会的众人眼里,已成为了废品,可它是一个时代的产物,一段心酸往事的印记。

父亲的遗物 (作者:王栋梁)

充满火药味旧皮箱

风吹过经年,时光在不经意地流淌,不管是云卷还是云舒,却掩不住岁月五彩斑斓的季节,总想寻觅一处幽香。那些曾经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的人生,带着旧时的回忆,韵味依然,只是少了几分沧桑,多了几分繁华。

16岁那年,爷爷跟随大哥来到十里洋场的大上海打拼。时隔三年,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爆发,灯红酒绿的上海滩,到处是英租界,法租界洋人出入的场所,一场场灾难,一次次沦陷,已经降临到千家万户人的头上。日本侵略者的“烧、杀、抢”三光政策,更是惨无人道,残酷无情。

大哥为了爷爷的安全,临时决定送爷爷去河南郑州商行。出发前,大哥在虹口区虬江路旧货商场买了这只旧皮箱。

第二天早晨,爷爷整理好行装,又从大哥的书房里带了几本书,踏上了开往千里迢迢郑州的火车。火车一路奔波,爷爷孤单寂寞,从皮箱中拿出一本书,打发时间,此刻,被坐在身边的先生发现,那位先生告诉爷爷,“快把书藏起来,免得后患无穷”。此时,爷爷似乎明白这位先生见多识广,不是一般人物。过了一会儿,先生告诉爷爷:“我姓唐,回家乡办事”。列车缓缓地停靠在河南郑州站,爷爷主动和这位先生道别,并告诉他,商行的地址和居住客栈的名称。

爷爷安静地住进了一栋三层小楼的客栈,老板是郑州人。可是,第二天早晨醒来,那只携带的皮箱不翼而飞。爷爷和客栈老板交涉,老板查看房间,才知道,盗贼用迷魂香,乘熟睡之际,翻窗户入室,盗窃财物,地面上留下香灰。在这个动荡不安的世道,爷爷来到这座陌生城市,心中的痛苦又能向谁诉说呢?

次日,爷爷来到了商行,忙完了一天的事务,回到客栈,已是黄昏,望着窗外的天空,是那么的迷茫,回去怎么向大哥交代。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爷爷急急忙忙开门,原来是唐先生。唐先生把皮箱亲手交给了爷爷,并告诉他:“皮箱是我堂弟昨晚捡到的”。“我今晚在堂弟家聚餐,无意中发现,这只皮箱与我在火车上见到的一模一样,我想,一定是你的皮箱,出了意外,快打开看看吧”。皮箱失而复得,爷爷喜出望外。此时此刻,爷爷知道,唐先生是上海共产党地下交通员,这次回郑州是执行任务。

半年以后,爷爷回到了上海。那天晚上,在黄浦江外滩巧遇唐先生,爷爷说:“我大哥的商行就在延安东路,离这里很近,欢迎有空来作客”。

随着抗日战争的风起云涌,日本侵略者的疯狂追杀,国民党特务投敌卖国,上海的地下交通站内奸出卖情报,唐先生成为了追杀对象之一。

商行似乎成了他唯一落脚点,唐先生有备而来,爷爷的大哥热情地挽留了他,从此以后,他乔装打扮,穿着爷爷的长衫,自然成了商行的伙计。可是,唐先生彻夜未眠,思念他的战友,想念着交通站里的那些机密文件,秘密档案,一旦被敌人发现,会引火烧身。于是,他拿着爷爷的皮箱,又一次潜入交通站,爷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毫不犹豫地叫醒了大哥的司机,火速赶往居点,三人分工,司机望风,爷爷协助唐先生整理文件,一小时后,携带沉甸甸的皮箱离开了。汽车刚离开不久,交通站火光一片,真的不可思议。

唐先生回到商行,这里不能久留,尽早离开此地。第二天清晨,唐先生接到上级新的任务,携带行李离开了上海。

又过了两年,日本无条件投降,8年抗日战争到此结束。唐先生又参加了解放战争。全国解放后,唐先生多次寻找爷爷的下落,在多方的努力下,终于将这只旧皮箱物归原主。

父亲当兵那年,又把这只旧皮箱,带到了部队,部队首长又把它作为革命传统教育的物件。朝鲜战争爆发,父亲又带着它来到了异国他乡。

一只存世百年的旧皮箱,充满了火药味,我十分珍惜,每年为它擦去尘埃,21岁那年,我又从一个故乡带到了另一个故乡,它宛如我心中的一盏明灯,永远照亮了我前行的方向。

两枚纪念章的故事 

夕阳的余晖像是被风吹散一般迅速消失,大街小巷行人稀少,灯光暗淡的病房里,显得更加宁静。那是一个不眠之夜,父亲看到我,硬撑着身躯,从被窝里坐起来,拉着我的手,给我讲述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往事。

那天,东方的启明星初露晨曦,部队操场上战士们整装待发,排着长长的列队,嘹亮的号子声刚响起,“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那天籁之音在通往江西鹰潭火车站上空久久回荡。

一瞬间,专列满载着中国人民志愿军向北方缓缓行驶,车箱里一片肃静。列车一路颠簸,经过15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即将跨过鸭绿江,来到异国他乡的朝鲜。此时此刻,车箱里传来了列车播音员的声音“列车已经跨过鸭绿江,我们来到了异国他乡的朝鲜”。战士们听到这一消息,好多失声痛哭,父亲看到这一幕,勇敢地走到车箱中间说“军人以服从天职为遵命”。“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回去”。“这只旧皮箱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风风火火,今天我把它带上,如果我在战场上牺牲了,请你们带回祖国,交给我的亲人”。三言两语的诉说,感动了首长,首长来到父亲的身边,叫他用宏亮的声音重复刚才的话。此时此刻,车箱里响起来雷鸣般的掌声,话音刚落,首长又说“从现在起,我们必须振足精神,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消灭敌人”……。

列车在莽莽的异国他乡的大地上行驶,穿过一个又一个山洞,爬过一坡又一坡,遥望着窗外,天空一团漆黑,似乎见不到一点星光,远方的轰炸声,厮杀声,爆破声,声声入耳,离部队驻扎的营地目标越来越近,又过了一昼夜,终于来到了临战的前沿阵地。

战场上,炮声隆隆、硝烟弥漫、弹片横飞。我的父亲是个工程兵,在后方负责通讯设施,保障指挥所的通信。前方,遇到敌人的狂轰滥炸,弹片横飞,遍地伤员,父亲主动申请应战,并加入了救治伤员的工作,可是,他的战友面对敌人的一次次进攻,一个个倒下了,父亲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直到现在还躺在异国他乡的烈士陵园,我的父亲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鬼门关。

1952年由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向抗美援朝的志愿军颁发纪念章两枚。1953年3月,打败了美国佬,回到了日夜想念的祖国。

父亲的两枚记念章,在我心中,是一道永远的风景。无论在生我养我的故乡,还是在打拼的另一个故乡,它陪伴我走过了人生的大半辈子,默默无闻地传递着“有家才有国”的人间真情。

风中飘起了温柔的小雨,迷茫的我,不知道您躲在哪里,夜深灯息,思念着您的名字,感觉与您相依,您闯进我的梦里,多少次哭泣,我擦干眼泪,多少次想您,我无法忘记,您留下的三件遗物,是您的灵魂所在,永远珍藏在我的心坎上。

父亲的遗物 (作者:王栋梁)

本人简介

王栋梁,男,1958年7月生,中共党员,江苏省吴江人,现居昆山。中国散文学会会员。2012年发表文学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青海湖》,《西部散文选刊》,《牡丹》,《山东散文》《香港文学月报》,《江苏邮电报》,《中国邮政报》,《文化艺术报》《教师报》《昆山日报》《天台日报》等,全国各地报刊和网络平台发表作品50多万字,部分作品入选唯美文和年度散文精选,其中《姑苏的冬》荣获第三届中国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大赛二等奖。著有散文集《回望岁月》。

(1)

相关推荐

发表回复

登录后才能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