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月娘不在家,活跃的不仅是几个丫头小厮,连当管工的贲四也蠢蠢欲动。
先是那日贲四娘子打听月娘不在,平昔知道春梅、玉箫、迎春、兰香四个是西门庆贴身答应得宠的姐儿,大节下安排了许多菜蔬果品,使了他女孩儿长儿来,要请他四个去他家里坐坐。
贲四娘子想请几个得宠的丫头吃饭,定是出自贲四的指使。贲四在西门庆家先做伙计,继之经营店铺,后来监管工程,由于擅长钻营,地位节节攀升,野心越来越大。为了广结有利于向上爬的关系网,看准吴月娘不在家,就想让老婆出马拉人缘。贲四娘子没资格直接结交吴月娘与众妾,要打入妻妾社交圈子,只能先巴结妻妾们宠爱的丫头。
“平昔”二字道出贲四娘子此举处心积虑,用心良苦。这四个丫头不仅为其女主子宠爱,也都是“西门庆贴身答应得宠”,巴结她们,不仅可以巴结到女主子,还可以间接巴结到西门庆。贲四娘子为何不亲自出面相请,以示恭敬,而让女儿长儿来请?是怕太过张扬。西门府丫头小厮多,何况李娇儿、孙雪娥也都在家,为何单请这四人不请别人?势必引起他人反感,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丫头们也想出去开开心,但又不敢擅自出门,只得带着长儿去请示名义上的二号女主子李娇儿。李娇儿以一句歇后语“我灯草拐杖——做不得主”为由婉拒。歇后语看似很俏皮,其实一点也不好笑。显露的心迹,与其说是自卑,不如说是满腹积怨——为什么不请她的丫头夏花儿?看到别人家的丫头欢天喜地,自家的丫头因偷金被打得浑身是伤,动弹不得,无人理睬,内心能无悲愤嫉恨?她就是能做主,也不会做这个主。李娇儿明知她们不敢找西门庆,就偏让她们去找西门庆。西门庆当然不敢找,退而求其次,去问孙雪娥。孙雪娥的地位还不如李娇儿,更怕承担风险,“亦发不敢承揽”——贲四娘子不出面相请,是明智的,否则,一拒再拒,何其尴尬难堪?
贲四娘子已“安排了许多菜蔬果品”,又恰逢女主子不在家,难得众丫头有自由支配的时间,岂能轻言放弃?“掌灯已后”,她又让长儿来请。这四个丫头想去而不得允许,不去心又不甘。面对长儿又一次相请,“兰香推玉箫,玉箫推迎春,迎春推春梅,要会齐了转央李娇儿和西门庆说,放他去”。看来这四个丫头已各自归房,又被长儿找出来,相聚议商此事,心里都痒痒得想出门。但内部矛盾出现了,“春梅坐着,纹丝儿也不动,反骂玉箫等都是那没见食面的行货子,从没见酒席,也闻些气儿来”。春梅居高临下,盛气凌人,一派主子声口,全不把贲四娘子的盛情放在眼里,更看不起其他丫头如此低贱屈就。春梅与玳安的生存状态极相似,在主子里她是丫头,在丫头里,她像主子。
春梅似乎气不打一处来,训罢众丫头后,又把矛头指向李娇儿:“我就去不成,也不到央及他家去。一个个鬼撺扌咎(扌+咎)的也似。不知忙些甚么,教我半个眼儿看的上!”公然说央求李娇儿是自降身价,李娇儿不配她们去央求。与其央求她,还不如不去。春梅何以如此看不起李娇儿?除了其妓女出身的原罪外,丫头夏花儿偷金更令人不齿。这一房人,非娼即盗,连下人也不如。春梅,正在丫头与妾之间进化着,心高气傲,看不起李娇儿,自在情理之中。
“那迎春、玉箫、兰香都穿上衣裳,打扮的齐齐整整出来,又不敢去。这春梅又只顾坐着不动身”,大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场面很尴尬。“不敢”见出春梅在众丫头心中之威,她不动,谁敢动?打破僵局的是书童。书童为西门庆所宠幸,又与玉箫有私情,对春梅也无特别恩怨,而且从春梅话中,听出不去贲四家的理由,是不愿向李娇儿求情。这个忙,他能帮,也很想帮,就自告奋勇,“一直走到西门庆身边,附耳说道”,果然一说即中。直到这时,“那春梅才慢慢往房里匀施脂粉去了”。“慢慢”的动作,是精彩白描,活画出春梅拿捏做派,刻意与众不同,很有妻妾范儿。
贲四娘子察言观色,看出春梅有意做大,就“赶着春梅叫大姑”,又让春梅上坐,让春梅享受主子待遇,春梅很得意,很满足。